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火枪的铁砂呈扇面射过去，将一鬼子撂倒在地。那火枪的铁砂如一把铁豆子杂乱无章地飞过去，虽没击中要害，但因头部胸部多处中弹，那个倒霉的鬼子顿时痛得在地上翻滚不休，不知遇到了什么新式武器。
见敌人火力甚猛，韩老二只得命令两名弟兄接应孟林，边打边撤，消逝在茫茫林海里。
日头西斜时分，雪峰山抗日支队韩司令听了韩老二于雪峰山东麓发现日军先头部队的报告，一面命令队员鸣锣报警，动员虎头百姓坚壁清野，迅速疏散，一面与侯志锦赶往武昌部队师部，向留守值班军官报告敌情。值班军官听了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向上峰发送急电，请求武昌部队回师虎头狙击敌人。
电波带着重大敌情报告飞越重峦叠嶂，发到了74军军部。74军军长施中诚将军接电后不敢怠慢，十万火急向第四方面军请示。
安江，第四方面军前敌指挥部。
司令长官王耀武将军背着双手，站在作战室巨大的军事地图前，陷入了沉思。战场上瞬息万变，综合各方面最新情报，敌之第一路，分别由广西全县和湖南东安出发，已先后攻陷新宁武阳。我军５８师主力和９３师全部，当下正组织优势兵力反击，当可无虑。敌之第二路，系宝庆驻敌２０军所辖１１６师团岩永旺之全部，以及日军丛林山岳特种作战部队之一部，已向我雪峰山正面武岗，洞门和虎头大举进犯，企图先夺安江，再取芷江。敌之第三路为全线右翼，系敌之独立８６旅团和驻湘潭，湘乡之间敌之４７师团之一部，现下已渡过资江，企图夺取新化，直指浦城，辰溪，意在消灭我军于沅水以东资水以西地区，并策应敌之第二路１１６师团作战，我军正在节节阻击中，暂无大碍。
当目光落在地图上雪峰山东麓那片连绵起伏的群山时，王耀武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若敌１１６师团采取穿插和偷袭策略，翻越黑风界和青岩山，一举夺取虎头和河口一线，那我安江危矣，安江陷落，芷江势必难保了。正焦虑间，机要员送来７４军急电，王耀武一看，心道一说鬼鬼就来了，黑风界东麓果然已发现日军先头部队。幸亏已向老蒋要来了从印缅战场凯旋而归的全部美式装备的廖耀湘新六军，否则我军中路兵力空虚，后果不堪设想。
沉思片刻，即口述回电：加急，限一小时到。浦城施长官：极机密。命令：（一）黑风界方向业已发现敌军，火速命令武昌部队回返虎头，即刻抢占黑风界及青岩山一线高地，勿得延误为要。（二）新六军明日即达浦城，与你军会合后，感日即向桥江之敌发起攻击。望积极准备，遵限实行。耀武，甲宥。印。
王耀武见机要员已将命令发出，才点燃一支美国骆驼牌香烟，长吁了口气。
韩司令与志锦 回到司令部后，焦急地等待消息。不到一个时辰，就得知武昌部队已在奉命回师途中的消息，心中稍安，即与侯志锦商议道：“参谋长，估计国军明晨前就会回师阻击，日军一时半会难以逾越我虎头，倒是虎头以南地区桃花坪和雷公寨方向，值得防范啊。”
侯志锦在地图前看了会，点头道：“司令所虑极是。桃花坪有条通往洞门的山道，途经铁山和野猪坑，地势极其险要。如日军于洞门分兵，一路从此进犯，与黑风界之敌夹击虎头，则我虎头定会势如累卵了。”
韩司令道：“据说此次进犯的倭寇指挥官用兵极其狡诈，不得不防啊。志锦兄，我想辛苦你一趟，过两天带十几名弟兄，往铁山和野猪坑方向打探一下敌情如何？”
志锦抽出驳壳枪，在地图上点着道：“我正有此意。若探得铁山野猪坑方向暂无敌情，那就万幸了，若日军果然分兵从此进犯，就需要尽快通过武昌部队报告上峰，火速增援部队，将敢于进犯之敌聚歼在这片崇山峻岭之中。只是虎头目前尚无正规部队，这十几个弟兄就留在司令身边吧。”
韩司令笑道：“莫非参谋长学得奇门遁甲法术，有撒豆成兵手段？”
志锦也笑道：“法术倒不会。桃花坪是我家乡，民风剽悍，任侠仗义，连十几岁的娃娃都会放枪打野猪呢。我即刻回乡，组织一支火枪自卫队，哪里担心无兵可派？”
韩司令点头道：“是啊，都是我雪峰山的好儿郎。志锦兄，我俩已多年未曾谋面，眼下日色已暮，不如喝几杯酒，来个彻夜长谈，明早再去桃花坪如何？”
侯志锦摇头道：“目前军情紧急，组建火枪队宜早不宜迟，我决定连夜就回桃花坪。”
韩司令哈哈大笑道：“你呀，还是当年同学时那副拼命三郎的性子。”又老谋深算拍着志锦的肩膀嘱咐道：“桃花坪成立火枪队，志锦兄可要记得，你是以我雪峰支队参谋长的身份去组建的哦。”
志锦听他话里有话，心道这位老同学胃口可不小，火枪队还未成立，就打着他的小算盘了。忙不露声色道：“韩司令放心。只是火枪队成立后，雪峰支队总要表示表示意思吧。”
韩司令大手一挥道：“这个好说，只要火枪队一成立，我就送三条中正式步枪作为贺礼。”
当下准备停当，志锦领了志摩孟林两个，与韩司令挥手而别。
三人打街道走过时，薄暮时分的街上行人寥寥，从前的繁华热闹已经荡然无存。人们知道鬼子即将打过来，早已投奔深山老林的亲朋去了。
此时红日西沉，走过横跨新叶河的风雨桥，踏上通往桃花坪的山道，但见路旁山崖前和溪涧边，在苍翠树林间时有几丛映山红，开得如野火一般熊熊燃烧。志摩见了感慨道：“这暮春山野的景色真美。要是没有战争多好啊。”
志锦深有同感道：“是啊，我有许多年未回乡了，时常在夜里梦见家乡，梦见家乡的青山绿水，梦见爹爹在桃花溪上的风雨桥跟乡亲们摆龙门阵。现在回到家乡，见了家乡的山川草木，一切都感到美不胜收。可是鬼子就要打过来了，我等只有同心协力打鬼子，才能保卫家乡，不让敌人玷污故乡风物的美好。”说完停下脚步，沉思着望了望薄暮时分四周宁静的山野。
志摩揩了把脸上的汗，见先生沉思着便低声道：“古诗说近乡情更怯，想必先生此刻就是这般心情了。”
志锦笑了笑，算是认可了学生的话。眼看天色已暮，三人加快脚步，继续往前赶路。
孟林方离村两天，这两天的经历却如做梦一般，听了这师生二人的对话也道：“是啊，要是没有该死的鬼子，我这趟出来劁猪，准会赚得百十个铜钱呢。我婆娘怀了五个月的娃娃了，本想赚了钱扯些布料，以后好给娃娃生下来后做些衣服穿。”
志锦听了笑道：“你小子有本事啊，年纪轻轻就要做爷了。不过我也跟着沾光，水涨船高地跟着要做叔公了。”
孟林咧嘴笑道：“还不知是崽是女呢。志锦叔是我桃花坪的文曲星，请你帮娃娃先取个名字看。”
侯志锦一指志摩道：“小薛是学校有名的才子，就请小薛取吧。”
志摩笑道：“这是先生考我呢。待我想一想吧，可不能给先生丢脸。”边走边想了会，忽地一拍脑壳道：“有了。是娃娃的话就取名春岳，是妹子的话就取名春红如何？”
孟林欢喜得拍手道：“好名字好名字，谢谢你老弟了。”
志锦也点头道：“果然取得好。春岳春岳，春天的山岳，希望娃娃长大后，就跟这春天雪峰山的山岳一样巍峨挺拔。春红，春日里满山遍野的映山红，呵呵，美丽如画啊。”志摩听得老师夸奖，满脸得意地嘿嘿傻笑。
三人边走边聊，夜幕降临时候，就到了桃花坪村口。此时一个八九岁的娃娃放牧归来，正骑在牛背上，拿着一根自制的竹笛，胡乱地横在嘴上吹着不成腔的曲调。见了三人走进村来，一眼认出了其中的孟林，忙取下嘴边笛子道：“孟林哥，这么快就劁猪回了？”一边怯生生地望着志锦两个。
孟林笑道：“虎娃子，不识得吧，这是你志锦叔，那是渠的学生志摩哥呢。”
志锦拍了拍虎娃子的胖腿道：“怪不得，我有好些年没回桃花坪了。那年我暑假回乡时，这娃娃还没出生呢。”
志摩感叹道：“唐人诗句里‘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不就是说的侯先生嘛。”正说着，孟林惊讶地“啊”了一声，手指侯氏宗祠方向道：“奇怪，又不是过年敬祖宗，也不是元帅公公的生日，祠堂里怎地一片人声嘈杂呢？”
那虎娃子一下从牛背上跳下来，兴奋地仰起脑壳道：“我听我爹说，雷公寨的人暗害我桃花坪的孟章哥，八公发怒了，我们桃花坪正准备跟雷公寨干一仗呢。”
志锦听了脸色一变，叫了声“不好”，急忙朝祠堂飞奔而去。
进得祠堂，果然在明晃晃的松明火把光亮下，一脸上带疤的后生扬起寒光闪闪的大砍刀，正要朝一五花大绑的汉子手臂砍下，人群里发出妇人一阵惊恐的尖叫声。
志锦急得大喝道：“住手！给我住手，你们这是干什么！”
人们见这条黑汉子旋风般冲进祠堂，不管认不认得他，都齐刷刷地朝他望去。孟疤子举着砍刀僵在那儿，看一眼面色严峻的八公，又看一眼冲进来的黑大汉，认出了是八公的满少爷志锦叔，满脸迷茫地不知是该砍还是不该砍。
八公端坐在太师椅上，威严地咳嗽一声道：“锦娃子，你还记得回来？一进来就咋咋呼呼的，可是升了官衣锦还乡进祠堂光宗耀祖来了？”
志锦叫了一声爹，弯腰陪笑道：“我这不是回来看你老人家了吗？——爹，什么事搞出这么大场合，非要砍人手臂？”
八公冷笑道：“我这是照山里自古传下来的规矩办，你就站一边懈懈吧”说罢，瞪了孟疤子一眼。孟疤子犹豫着又举起了大砍刀。
志锦拦了孟疤子，大声道：“爹，父老乡亲们！日本鬼子就快打进我虎头了。你们知不知道？这日本国本是东海的一个岛国，可现在他们占领了大半个中国，眼下又妄图侵占我祖祖辈辈生活的雪峰山。他们是恶魔和强盗，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见房子就烧，见妇女就强奸。在大家就要做亡国奴的时候，难道我们中国人自己倒要手足相残吗？”
志锦话音未落，人群里顿时响起一片愤怒的嗡嗡议论声。那孟疤子不等八公开口，将砍刀“当啷”一声摔在地上，摩拳擦掌道：“志锦叔你快告诉我日本鬼子在哪里，看我一鸟铳打死渠！”
侠炮仗涨红着脸，更是怒火万丈，大声道：“这日本鬼子这般可恶，真正气杀我了！我恨不得将渠千刀万剐不可。”
志锦见群情激奋，振臂高呼：“桃花坪和雷公寨的父老乡亲！愿不愿意组成一支瑶汉火枪自卫队，团结起来一起拿起枪来打鬼子？”
“打鬼子！打鬼子！”人们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孟林忙上前三下五除二给春箫松了绑，对八公道：“我这回出去劁猪，也差点给日本鬼子飞机炸死，看不到八公和桃花坪的山山水水了。八公，我在洞门县城亲眼看见这日本鬼子凶残得很，炸死好多好多中国人。我等山里后生都愿意拿起火枪打鬼子保卫家乡，你老人家就发句话吧。”
八公望着群情激奋的族中子弟，又回头深情望了神龛上元帅公公的持剑金身塑像一眼，摸着下巴上的胡子一字一句道：“这日本人都要打进我雪峰山了，我等元帅公公的子孙，身上流淌着先人的血液，个个都是有血性的汉子，自然是要跟娘买皮的什么日本鬼子拼个你死我活的。”顿了顿又道：“桃花坪和雷公寨今天这笔账可以留待今后再算。不过，自古以来我桃花坪喝水都要与雷公寨隔一座山，这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不能破，这打鬼子的事，我桃花坪绝不能与雷公寨一起打！”
那洪三爷一听，冷笑道：“我雷公寨自古以来也是有规矩的。我雷公寨也一样不愿与你桃花坪一起打鬼子呢。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今后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我等就此别过了。”说完抱了抱拳，气呼呼地就要领了春箫等人回寨。
那志摩一直在旁边观察，见三爷就要带人回寨，忙拦住三爷等人道：“大爷且慢。我虽是外乡年轻后生，也知道兄弟阋于墙而外御于侮的道理。鬼子来了，可不管你是雷公寨，还是桃花坪，一样的杀光烧光抢光。两个村寨只有团结一心共御外侮，才能打败共同的敌人。”
那春义听了在旁低声劝道：“这小兄弟说得在理呢。爹，一根筷子一折就断，一把筷子谁折断得了？我看还是一起打鬼子好。”那三爷瞪了他一眼，犹豫着放慢了脚步。
志锦也对八公道：“爹，这后生是我学生，你老人家觉得他的话有理还是无理？”
八公定定地望着祠堂里元帅公公的塑像，半天方叹气道：“难道这天地突然间就变了？这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传到我手上却要变了样，不知列祖列宗会原谅我么？我老了，这打日本人的事，你们后生家看着办吧。”说罢摇摇头，迈着沉重的脚步朝祠堂门口走去。
桃花坪的后生们知道八公的脾气，虽明白大是大非的道理，却一时拉不下面子，只好望着他苍老的背影渐渐消逝在祠堂门口。
八公苍老的背影消逝在祠堂门口后，三爷也低了头准备往外走。志锦忙走上前，朝他拱手道：“这位雷公寨的长辈且留步，适才我爹的话不要放在心上。我们一起商量商量成立自卫队的事可好？”
三爷见他说话得体，春箫也搭帮他刀下留下一只手，于是停下脚步道：“侯少爷，我钦佩你是桃花坪明事理的汉子。这娘卖皮的日本人快欺到我雷公寨瑶山上了，我就不计较八公的话了。成立自卫队打鬼子的事，你们后生一起商量吧。”说罢迈开大步独自走了。
此时天完全夜了，从祠堂门口望过去，对门是一片沉重的山影。两位老人走后，志锦将众人召集拢来，一起商量如何成立火枪队打鬼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