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佳又一次走进房间，看着玉凤阿姨的瓷像捂着嘴巴蹲在地上哭。我想羽佳不仅仅是为了母亲的英年早逝，更是对父亲王子明如此悲壮曲折的人生而哭泣，也为那位善良的姜大爷和傻妞而哭泣。
王子明走进屋，低垂着头对着“玉凤阿姨”连连说着对不起，声音一时近乎哽咽。
夜已经深了，窗外城市的灯火褪去了华灯初上时的璀璨，整个夜空一片寂静。打开阳台的窗户，一阵凉意趁势卷入室内吹打在脸上，我顿时打了个寒颤。马路上偶尔过往的汽车碾压着柏油路面发出的声响伴着远处高楼顶上斑斑点点的红色灯光，将原本寂静的夜空彻底划破。
王子明曾走过的苦难人生我如身临其境，有着跟发生在自己身上一般的感同身受，他的经历让我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想起自己曾经的玩世不恭与飞扬跋扈，想着杭城的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内心仿佛又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的人？或许我该换一种方式活着了。看着窗外我突然想到了服役时野蛮的特种兵教官说的话：“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没救了？现在改变，还来得及！”
听王子明说，这些年了他从未放弃过寻找傻妞，一个个城市寻找，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却还是音讯全无。但他相信，傻妞一定还活着，包括让他魂牵梦绕的那块玉佩究竟戴在谁的脖子上。
我跟王子明说：“叔叔，我一定会好好待羽佳的，早点睡吧，晚辈先走了。”他微微点了点头。将我送到了小区大门外，我示意羽佳回去多开导劝说下子明叔叔，他这个时候肯定很难过。而羽佳却站在车子旁似乎有话要说。
“志远，我看得出爸爸的心结，不知道能不能帮他解开。”
“你是说帮叔叔找到傻妞阿姨吗？”
羽佳微微扬起嘴角。“志远，还是你懂我。”
“世界这么大，到哪去找啊？”我轻声叹气。
看着羽佳难过起来，我将她拥在怀里，用手抚摸着她的秀发感觉像是个孩子，一个极力要帮父亲完成心愿的孩子。
“我相信一定能找到，也相信那一天叔叔会很开心，我跟你一起找。”
听我这么说，羽佳露出了羞涩开心的笑。
一个人开着车子回了县城，三十公里的路程却足足开了近两个小时，我还沉浸在王子明的回忆里许久不能自拔。想着人为什么要活着？想着父辈们原来遭受了那么多的苦难，想着想着就想到了父亲，想到了王子明的那瓶酒，想到了老祖父。想着想着眼里就布满了泪水，我知道，我想家了。
回到在县城的住处已是凌晨，房子是公司东升房产为我租的。想到这些突然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万良，好些日子过去了，自己只顾着陪羽佳，公司交给我的任务却还一筹莫展，想着万良如此厚待于我，内心不仅有些愧疚。
第二天一早，早早地到了公司，办公室主任比我起的还勤快，扭着个水桶腰正吃力地收拾着办公室的卫生。我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呼，她表情严肃连个正眼都不舍得给我一个。
我说：“主任，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呢？还有那个万总的助理。”
她气喘吁吁地擦拭着桌子，头也舍不得抬。“你关心这些干嘛？把你手里的事赶紧弄弄好，大家可都等着你那张施工许可证呢。”
“事情有这么容易办吗？你们以为我整天在外面玩呢？要不你去？”
“我可没您那么大的能耐，也没您那么大的心。”
听她这么阴阳怪气的说话，我气就不打一处来。“我说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开着公司的车，住着公司的房，拿着公司的钱，可你都干嘛了？正事你不知道办，泡小姑娘倒是挺有能耐，别说大姐没提醒你啊，万总昨天气的都摔东西了。”
她接着说：“我可是为了你好，什么事情能瞒得过领导？那司机小王五年前就跟着万总了，你还是想想一会怎么跟万总解释吧。”
“没这么严重吧？”我说。
“你觉得什么叫严重？你打开窗帘看看，全城多少项目在建设，看着别的公司个个干的是热火朝天，我们几个人倒好，每天就坐在这里喝茶看报纸，周总啊周总，您要是老板您会不会急？”
她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
不一会的功夫，万良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我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走了进去。心想万良这次定会将我痛骂一顿，于是低着头等着他发飙。
万良一丁点也不像胖主任说的那样，笑嘻嘻的丢给我一支香烟。“你一大早跟个电线杆似的矗在那干嘛？来，坐坐坐。”
万良的举动多少让我有些意外，坐在沙发上心里七上八下。
我说：“对不起万总，您让我办的事情一直未能达成，您还是骂我两句吧？”
万良立即打断我说：“没事没事，慢慢来不要急，你要明白，诸事欲速则不达。”说着他从包里掏出了把车钥匙丢给我。“公司给你配的车，昨天刚到，我试了试，还不错。”
这是我打死也想不到的事，却真真实实得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万总，您别这样对我，事情尚未办妥，我怎么好意思开这车。”
我站起来走到他办公桌前放下钥匙，因为自己心里清楚真的没脸拿那把钥匙，可我还是在将车钥匙还给万良的那一刹那，瞄了瞄钥匙扣上的商标—宝马。
本已把钥匙退给了万良，但他还是执意叫我拿着，且出尔反尔的在办公室里与我称兄道弟。我将车钥匙攥在手里，心里却没有一点底，唯一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羽佳的父亲王子明身上。本以为有了羽佳这层关系，公司的事情能顺利达成，我找了很多次王子明都遭到了他的拒绝。他在单位多次提醒我不要喊他叔叔，上班的时候要称呼职务。眼看着一天天就这么过去，我急的像个热锅里的蚂蚁，羽佳也帮我做了她父亲的工作，可王子明依旧是一成不变的态度，这让我一时倍感黔驴技穷。
事情得不到丝毫的进展，我开着那辆宝马320就越是觉得心里不得劲，面对等待开工的万高、刘广忠，面对每天只能擦擦桌子的办公室主任，面对从早至晚的老总助理只能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尤其是每次面对万良的微笑和嘴里的没事没事，我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连挖个深坑把自己埋了的心都有。
从王子明那里得知，是因为公司证件准备不齐全才无法批准的，其他资料早就放在他办公桌上了，只是公司的行业资质证书和营业执照原件却迟迟拿不出来。
万良说资格证书被温州总部的财务不小心弄丢了正在补办，营业执照被抵押在银行里，如果等拿回来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
我承认自己有些时候比较傻帽，这只局限于我对待女人，但也不是经常。万良这种哄骗三岁小孩的话倘若都能让我信服，那我岂不是幼教园里天真无暇的孩童，更是对不起我优良的智商。
我跟万良说要开车去趟温州总部，他开始并不同意，我说如果回来依然无法取得施工许可证，我甘愿接受任何处罚。万良将信将疑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我让万良给我写了一份书面委托，手里拿着办公室主任写好的总部地址和电话，拒绝了司机小王要陪我一同前往的好意后独自出发了。
考虑到宝马车还在磨合期，我跟万高换了一部车。临行前我嘱咐万高叫他早点去车管所把车牌上了，他笑着说：“事情办不好，以后谁开还不知道呢，你操这份心干嘛？”
去温州的路上经过杭州时，心中无数遍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回忆和那些人，但曾经的过往依旧挥之不去。大江、周舟、万玲又一次出现在了脑海。
总部在温州瓯海区财政局的斜对面，一幢拔地而起、魏延挺立的写字楼在眼前的温州城里显得格外耀眼。我走进总部办公室向前台的女孩子出示了万良的委托书后见到了东升集团的总裁。
总裁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女性，从打扮来看显得很是年轻，满身的金器让眼前的女人身份显赫。前台的那个女孩子向她说明了我的来意，她微笑着示意我坐下来说话。
我说我叫周志远，是江苏分公司‘运河水岸’项目经理，又将泗阳那边的情况和我具体的来意说了后，她笑了笑说：“小周啊，这件事情我想以你的能力是办不成的。”
我问：“总裁您为何如此断定我就办不了？”
“你想啊，如果真的仅仅是万良说的资质证书遗失，凭我们在温州的关系应该早就补办好了，再说，就是办不下来让相关部门出具个证明材料也不是件难事。向银行贷款需要抵押营业执照也从未听说过。分公司的事情万良早已给集团汇报过，不瞒你说，我们正计划放弃这个项目，至于那块土地，到时就出让给其它房产公司去开发吧。”
我如坐针毡，内心焦急万分。“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
“你还是回去吧小周，要不在温州玩几天放松放松再走也行。”
“总裁，我哪里还有心思去游山玩水，我只想弄个究竟，为何一个资质证书和一本营业执照会有如此麻烦？”
当我明显感觉她的不耐烦时，她按响了前台的电话。“小顾，送客。”
我被那个叫小顾的女孩子请出了总裁的办公室后，坐在前台对面的会客区里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想着自己对万良许下的豪言壮语，想着‘运河水岸’即将胎死腹中，想着来温州前万高的那句话，我惆怅满面。
人的潜能很多时候往往不能被自己发现，当自己的利益受到严重威胁或情急之下或千钧一发之时才能迸发，特别是即将从高高的天堂跌落地狱就更能激发人的潜能，并能将其应用的游刃有余直至发挥得淋漓尽致。
我坐着不停地抽烟，看着对面叫小顾的女孩子，突然想起刚才听她说的那几句话竟都带着浓浓的苏北口音，于是我上前搭讪。
她叫我没事还是早点走，不要影响她上班，如果被看到了，说不准领导就误以为在跟我闲聊，会被批评罚款的，何况还是跟一个陌生人。
“不是陌生人，咱俩可是一个集团公司的同事，论职务我可是上级，何况我有委托书足以证明我是。”说完我掏出那张签有万良大名的纸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扑哧”一笑。“腰里别着把辘轳剑，你愣装秦始皇啊？”
我大吃一惊。真没想到温州这座被金钱物欲包围的城市里还有这等文化人，不论她是史文爱好，还是对古史有所研究，竟然知道秦始皇辘轳剑的故事，我不仅对眼前身材婀娜，明眸皓齿的女孩多了一份印象。
我说“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
她接：“腰中辘轳剑，可值千万余。”
我又说：“结客平陵下，当年倚侠游；传看辘轳剑，醉脱骕骦裘。”
她又接：“翠羽双鬟妾，珠帘百尺楼；春风坐相待，晚日莫淹留。”
我顿时来了兴致，接着再说：“白草黄云塞上秋，曾随骠骑出并州。”
她也接着回：“辘轳剑折虬髯白，转战功多独不侯。”
我说：“那你知道这首诗出自哪里？”
她轻松应答：“你别绕我，这不是一首诗，是三首，分别出自《乐府诗集，陌上桑》和唐代韩翃的《赠张建》，而最后那首同样出自唐代，是皇甫曾的《赠老将》。”
“你太厉害了！”我说。
“你哪里人？”
她笑了笑。“江苏淮安。”
我朝了伸出了大拇指说：“我猜就是，淮安那地方人杰地灵，古往今来才人、能人辈出，远到享誉国内外的四大名著之一西游记的作者吴承恩，近到当代愤青领袖被誉为当代鲁迅的张怀旧，还有我们敬爱的周总理可都淮安人。”
她不屑地看着我说：“******是绍兴人。”
“幼稚，浮浅。周总理生于淮安，自小长在淮安，十二岁时才被家父带离淮安城，只是祖籍归于浙江绍兴。”
她“哦”了一声随即问我：“你哪里人？”
我抓了抓头稍说：“真不好意思，我也是淮安人。”
“骗人。”
我掏出身份证放在她眼前说：“看到没有，看到没有。”
她捂着嘴巴咯咯咯的笑出了声。“泗阳的你，牛皮吹破了吧？”
于是我用教育她的口气说道：“看你也只了解那么点诗词歌赋，告诉你，淮安原来也不叫淮安而是叫淮阴。泗阳县曾从古至今都隶属淮安管辖，几年前在一次行政区域调整中被划拨给了宿迁市。小丫头，我还以为你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知识渊博如桃李，也不过如此嘛。”
她表现出了明显的不服气对我说：“等有时间我跟你比比。”
我说好啊，下班了我请你吃饭。见她犹豫，我趁火打铁。“这是温州，难得遇见老乡，赏个面子。”
她笑了笑，点头应许。
我随手从桌子上拿了张她的名片。“总裁助理顾紫薇，晚上六点，兴海路聚绿园饭店，不见不散。”说完我朝她摆了摆手转身下楼。
记得自己三个月前在故乡巧遇了王羽佳，而那天在温州，东升集团总部的大楼下，我又遇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辆黑色的奔驰车在门庭前缓缓停了下来，我刚从转动的电动门里走出来，一位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正从车里下来，我没有看错，此人正是万玲的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