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被你发现了……”兰德尔用两指捻灭烟蒂后随手将其抛出车外,依旧面不改色地驾车前行,仿佛要见那随时都会要了他的命的武器并不存在,“可否告知在下究竟哪里露出了破绽?”
“罗杰向来喊我‘卡尔’的,而你却直呼我的名字!”卡洛斯咬紧牙关道,“而且那家伙年少时得过肺病,对烟味很敏感更不会抽烟!”
“哦~这倒是个值得表扬的好习惯。”兰德尔掩住口鼻微微咳了咳道,“既然如此你就早说啊,害得我装得这么辛苦。”
“罗杰在哪里?你把他怎么样了!!”卡洛斯压低声音追问道,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答案,同时也害怕得到答案——从对方刚才那迅如闪电的身手来看,罗杰那个不学无术的笨蛋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把枪稍微拿开一点好吗?我要上有伤,卡尔。”兰德尔微微皱起好看的额头,语气随意得像是在与对方讨论今天天气如何。
这家伙这是出乎意料的冷静啊,还是说他脑袋秀逗了,竟然向敌人提出如此可笑的要求。卡洛斯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不料被自己用枪挟持的男子此刻却缓缓抬起了右手,正当卡洛斯以为对方要孤注一掷,徒手反击时,一粒小小的弹丸却从对方手中滑落,紧接着是第二粒,第三粒……转眼间整整七粒子弹落到金发青年膝头,这时兰德尔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想要开枪的话先把子弹装上怎么样?”
卡洛斯听后猛地收回手枪,目瞪口呆地望着不知何时已被卸去弹夹的手枪,挣扎半天才勉强开口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随时都可以杀你灭口的人。”兰德尔神色漠然地答道,此刻汽车已经行至基地出口,“下车!”他已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
尽管心中万般不敢,被缴了武器的卡洛斯还是不得不乖乖下了车。
“我只说一次,别跟来。”兰德尔居高临下地望着满眼不甘的金发青年,以唇语示意道,意思在明确不过了——
胆敢跟来我就杀了那个叫罗杰。哈洛克的男人。
呆呆地注视着载重货车缓缓驶出自己的视线,卡洛斯不由得握紧手中冰冷的子弹,一股莫名的躁动在心底激起层层涟漪——
他可以杀死他!以他的身手完全可以在通过隧道时将他干掉,但他没有这么做。他的从容他的淡定以及他面对死亡时的处变不惊都令他久久不能忘怀。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心底悄悄地告诉他,那个谜一般的男子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再度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圣波利民驻西区,边境城市哈德斯(Hades)
兰德尔返回陆军运输基地交车之后,便独自一人踏上了荒凉的边境城市。
哈德斯,与军驻东区接壤的边境城市之一,两区交界处隔着赫拉(Hera)分界线,出于对军事设施的保密制度,军方只允许少数无家可归的贫民隅居于此,并为其提供医疗食宿等基本生活保障,因此平日里就算是正午时分也很难在这荒凉的废弃之城见到半个人影。
只见兰德尔拎着一只装有生活必需品的袋子,独自拐进了一条破败不堪的小巷,并在巷尾最后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停了下来。
四顾无人,兰德尔拧动门栓,“嚓……”布满铁锈的拉门发出干涩刺耳的声响后缓缓开启,细小的灰尘散落一地,兰德尔微微咳了咳,从衣袋内侧掏出一条柔软的白绢掩住口鼻后快步走了进去。
那是一件散发着刺鼻的霉味与腐木气息的潮湿小屋,唯一的窗户也被木板封得严严实实,因而屋内时刻充斥着令人窒息的黑暗。在这阴暗潮湿的小房间里只摆了一张落满灰尘的木床,上面铺着皱成一团的被子。
突然一条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门后猛地扑了过来,兰德尔头未转,身先动,将装满速食罐头的袋子一把掷了过去,食品袋正中偷袭者面门,对方惨叫一声捂住血流不止的鼻子扑倒在地。
“看到你如此听话地呆在这里,本来打算好好犒劳你一下的……”兰德尔随手拉开电灯,昏黄的灯光旋即充满昏暗的房间,只见真正的陆军运输兵,罗杰。哈洛克上士正坐在地上捂着血迹斑斑的鼻子满眼怨恨地死盯着神色泰然的绑架犯——半日前他曾驾车运送紧急物资前往克洛诺斯基地,穿过赫拉线时,担心撞伤平民的他减速慢行时突然一条黑影拉开副驾驶席的门猛地窜了上来,大惊失色的他还没来得及拔枪只感到眼前一黑,便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当他醒来时才发觉自己被关在这间废弃的小屋里,而偷袭者早已不知去向。他知道既然对方没有杀他就表明一定会再来找他,于是便出现了刚才那偷袭未遂的一幕。
“你到底是什么人?扮成我混入军队究竟有何企图?”真正的罗杰。哈洛克一脸气愤地望着面无表情的兰德尔,尽管心中早有准备,但看到那张于自己如出一辙的面孔后他还是忍不住暗暗吃了一惊。
“我要做的事如果和已通过和你商量来解决的话,就不必如此费尽周折地把你绑到这儿来了。”兰德尔以息事宁人的口吻回答道,“你需要知道的只是自己必须寸步不离地在此待上七天,七天之后想去哪里揭发我是你的自由……”
“你以为我会听话的说一声‘遵命,长官!’然后乖乖待在这里吗?”罗杰满是恨意的冷哼道,“好歹我也是一名职业军人,想以暴力让我屈服除非我死了!”
“同样身为军人的我当然不会蠢到以暴力让你屈服……”兰德尔依旧用那静若止水的口吻缓缓开口道,“但折磨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死亡无疑是最轻松的一种了。”说着他将白绢塞进衣袋,随后掏出一张已经有些泛黄的照片,并将其丢到人质面前。
照片上市一个相貌清秀的美丽少妇,少妇微笑着将三个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孩子揽在怀里,两个男孩一个女孩,其中看起来最为年长的一个长着一对与人质如出一辙的金棕色眸子。
罗杰将照片猛地收入怀中,怒不可遏道,“你胆敢对她们出手……”
“是的,我敢。”兰德尔不容置喙地打断了对方还未说完的话,居高临下地望着满眼惊惧的人质一字一顿道,“如果七天之内你胆敢离开这里半步,那么作为‘奖励’,从那个叫卡洛斯的男人开始,我会一天一个慢慢杀给你看。”
一天一个,决不食言。
圣波利民驻西区,温尔盛中央大街。
徒步走在万家灯火的中央大街上,卸下伪装的兰德尔用白绢捂住口鼻,接连不断的咳嗽着——迦椤蓝毒已经彻底破坏了他的肺部免疫系统,少量的烟尘便足以引起呼吸道阻塞,甚至窒息的危险。他秀眉微皱地捂住胸口,掏出从不离身的微型呼吸器大口大口地吸着,过了好半天才勉强平静下来。
抬眼望去已经进入街心公园,然而平日里最为抢眼的街心咖啡厅此时却漆黑一片!兰德尔悬着的心猛得一沉,撒开颀长的双腿没命地向一片死寂的咖啡厅奔去。
千万不要出事!真主求您了千万别让妮可出事!!褐发男子在心中近乎疯狂地呐喊道——他已经没有勇气在面对任何亲密之人离他而去了,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如今任何一个小小的打击都足以令他完全崩溃!
“妮可!!!”他跌跌撞撞地冲到店门口用力地敲打着紧闭的玻璃门,声嘶力竭地呼喊道,“妮可,你在哪里?”
“兰迪?”一个细小的声音从墙角的阴影中传来,安坐在店外角落里的妮可拉点亮手中的小提灯,一抹柔和的光束照亮了少女困倦的面庞,“抱歉啊兰迪,我本来想在这儿等你回来的,可不知不觉间竟睡着了……兰迪???”
只见褐发男子满脸泪痕地望着呵欠连天的少女,难以言喻的惊喜旋即漫上惨白的双颊,如释重负的兰德尔竟然膝头一软,颓然跪倒在地。纤长的十指插进蓬乱的褐发中,他将惨白的脸颊深深埋在冰冷的臂弯里,双肩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兰迪?”上一秒还睡眼朦胧的红发少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也不上身旁的提灯赶忙冲上前去,“哪里痛吗?兰迪,你受伤了吗?”她手忙脚乱地在青梅竹马身上摸索着却没有发现任何伤口,这是褐发男子突然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揽入怀中,力气之大似乎要将少女纤弱的身躯完全融进自己体内。
“不要离开我……”褐发男子将挂满泪水的脸颊靠在少女温暖的肩头,声音微颤而沙哑道。
“一声不响就离开的是兰迪你吧!”红发少女忍不住轻声抱怨道,“突然出门也不告诉我一声,什么信息也没留下,你可能被满街找你的巡警抓到,也许再也不能回到我的身边……”
“不要离开我……”褐发男子近乎固执地重复道,微颤的语气中流露出淡淡的哀求,哀婉的话语轻似银针落地却重重地撼动了少女的心灵。她温柔地回抱着青梅竹马微微颤抖着的身体柔声安慰道——
“嗯,妮可答应兰迪哪儿也不去,永远留在兰迪身边。”
妮可真的可以永远留在您身边吗,少爷?
“对不起,我有些失态了……”沉默良久,褐发男子才缓缓松开少女已经有些僵硬的身体,略显尴尬道,“没有吓到你吧,妮可?”
“吓—到—我—了!!!”见青梅竹马终于平静下来,妮可拉开始不依不饶地抱怨道。
她又好气又好笑地将褐发男子拖到她为他精心准备的卧室里。
“我说兰迪你的洁癖能不能稍微改一改啊,我不怕替你收拾房间,可我不敢面对找不到一丝你留下的痕迹的房间,你明白吗?”妮可拉双手叉腰指责道。与兰迪的相遇就像一场不可思议的梦,她害怕有一天她醒来时身边又只剩下自己。
孤独之人的伴侣犹如溺水者求生的浮木,一时的松懈必将招致永世的沉沦。
“这不是洁癖……”兰德尔面有难色道,“特务保密守则第二十三条明确规定,随时随地消灭作业后留下的一切痕迹……如果非要给它下个定义的话,应该算是某种职业病吧……”
“职业病?还真有兰迪你的风格啊~”妮可拉听后忍俊不禁地拍了拍对方瘦削的肩膀,不料这不重的一拍又引起褐发男子一阵剧烈的咳嗽。
兰德尔别过身去,用白绢掩住口鼻不住地咳嗽着,最后简直咳得直不起腰来。
“兰迪……”
“别过来!!!”兰德尔厉声呵斥道,“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出去!”
妮可拉满眼惊惧地呆望着面色惨白的青梅竹马,对方浅棕色的眸子中涌动着令她恐惧的暗影——
拉米西斯七少爷真的愤怒了,她从未见过眼神如此凶狠的兰迪。
红发少女艰难地后退几步,随后踉踉跄跄地冲出房间,昏暗的卧室再度陷入一片死寂。
兰德尔上前将房门反锁,随后疲软的身躯贴着光滑的门板缓缓滑落在地,他双手微颤着摊开手中的白绢,雪白的丝质手帕上赫然出现一滩黑红色的血渍。
微微颤抖的手掌猛地合拢,兰德尔将带血的手帕攥在手心后紧紧贴于剧烈起伏的胸口——
原来几十年来您一直在忍受着这般煎熬,死,对您而言也许是最好的解脱,拉米西斯一族的诅咒是时候由我来背负了……父亲大人。
翌日清晨,妮可拉早早来到青梅竹马的房间,然而卧室中此刻已空无一人,依旧是整洁的有些不像话的房间,唯一不同的是电脑桌上多出了一张字迹隽秀的便条——
对不起,等着我。
——
简简六字表露不出任何情感,红发少女却如获至宝地将小小的便条贴在胸口,久久不愿松开,因为她相信自己可以读懂那短短六字所要表达的无比深沉的情感——
对不起,我伤了你。等着我,回到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