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朵静静地坐在床边，聆听着她断断续续的过往，唇角重新崭露的笑容遮掩住了心底淡淡的忧伤。夜色遮住了她的神情，鞋子触地的声音寂寥孤独。
最后一句，奶奶说即便是最后一程，她也是希望安静的躺在自己家里的床上走。她想，奶奶大概是在医院躺太多，厌倦了始终带着消毒水的味道的被单了吧。
百朵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看着奶奶说着说着就会睡着，有时一件事重复几遍而不自知，她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那种感觉像是棉花堵在了喉间，挡住了心脏呼吸的自由，时而紧张急凑，时而却又慢慢钝钝的凌迟。
迟子建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已经是10点以后。百朵伫立在窗前静静等着他的到来，待看到车子灯光远远传来的时，她迫不及待的轻轻跑下楼去。他的车子停在楼下一棵玉兰树旁边，轮子旁及车尾落上了几片零落的白色花瓣。他站在车门旁，手里还拎着什么。
“迟先生。”充满委屈与不安的语调，让迟子建心里一紧。
“过来。”一只大手把她拉近怀里。“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没有，吃不下。”闻着他身上传来的干净熟悉味道，百朵那颗不安的心，才渐渐平复了一些。
“乖，等下上去多少吃点，我特地买的。”
“你挂了我电话让我等你，就是去给我买东西吃了？”
迟子建并没有接话，而是亲了亲她的额头，拢了拢她的被风吹的有些乱发丝。“等下上去趁热吃知道了吗？”
她是真不觉得饿的，只是他听到她没有心情吃饭，即便是这么晚了依旧跑来给她送吃的，她想，他简直真的是天下第一好男人了。“嗯，我知道了。你还要不要陪我上去。”她是想他能够留下的，有他在身边，她才安心。
“我等下还要回去加班，有事就打我电话知道吗。”不是没看出的她的期待与不安，只是，手头上的事还没办完，这样扔下一票人过来已经抽空踩点了。
他还在加班？
“好了，快回去吃饭。”这个时间晚上还是有些冷的。
“那你路上小心，不要熬到太晚。”不忍心在多耽误她的时间，百朵顺从的从他手中接过温热的食盒，不放心的叮嘱。这里耽误越久，等下他加班时间就会越晚一些了。
“知道了小管家婆。快上去吧，我看你上去我在走。”
“嗯嗯。路上一定小心。”
迟子建走了，犹如从未来过一样。百朵觉得一切跟做梦似得，如果不是手中温热的饭菜提醒着他来的事实，她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幻觉了。
百朵看着手中的饭菜，仿佛连菜花的颜色都是暖的。香气扑来，似乎脸颊也腻着一股子饭香，空气中有香甜的味道，是饭香，更像是恋爱的感觉。微风吹过了窗外的夜的气息，卷起窗棱的纱。
3月20日，这一日百朵一大早起来左眼皮跳个不停，在阿姨帮助下伺候奶奶吃了些早点，百朵扶了扶一直跳不停的眼皮，无奈的眨巴眨巴。奶奶看到这么孩子气的动作，不由的笑出声来，苍白的脸色也似乎因为笑声有了些红晕。
“你啊，都说左眼跳财，不知道今天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嘿嘿，好事，奶奶你说我等下出门会不会出门就捡到一块钱？”
“有可能哦，一块钱也是财运。”
“哈哈，一块钱也能买俩糖了。”
陪着奶奶奶说了一会儿话，医生过来输。百朵看着因药物作用渐渐陷入沉睡，才轻轻扯了扯被角离去。
“阿姨，我出去买些菜，你看着奶奶，有什么事随时跟我联系。”
只是还未等她买齐走出菜市场，包里响起了一声紧过一声的手机铃。单调的、枯燥的音节犹如突然迸发的鼓声一般，瞬间炸了开来，即便在这吵闹的菜市场，依旧那么清晰，急切。
“百小姐，你快去二院，奶奶出了问题，我叫不醒她，自作主张打了120，现在已经在路上了。”那话那头，传来看护阿姨急切的声音，百朵猛然觉得世界陷入无边安静中。
静到她都感觉到两耳在嗡嗡作响，静到她觉得天旋地转，静到她浑身冰凉，四肢发凉。
她安慰自己，一切都会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刚才那种慌乱余惊如退了的潮水在她的眸底消散，理智回来，她顾不得手中的菜撒的满地，顾不得跳出袋子的鱼因为突然离开水在地上奋力挣扎。但下一刻，她转身撒开脚丫犹如疯了一般，冲向医院。
“让开，让开，快让开啊。”
人们不明白，上一刻还在说笑着买菜的女孩下一刻疯了一般的叫嚣着跑出去。看着散落满地的菜，各个脸上都带着不解又好奇。有人出来整理好给她放在摊位前，希望她回来的时候，菜还在。
百朵不知道她是怎么到医院的，走廊的另一头，刺眼的大红色的手术中，犹如张开血口大盆的怪物一般，百朵不由的脚下一软。阿姨看到一副狼狈的百朵，小跑过来扶住她。
“百小姐。”
怎么会这样？她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医生来输液的时候也没有说什么的。
怎么会这样？
迟子建赶过来的时候，百朵正蜷缩在手术室门口前的墙壁旁，双手抱膝，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扇门。
他快步走到她的跟前安静地看着她，把她从地上扶起，轻轻搂在怀里。那目光沉稳有力，百朵察觉到身上的动作，抬眼望向他，与他的目光严丝合缝地交叠在一起。
“迟先生。”一开口，泪语凝噎。“奶奶她……”
“我知道，阿姨都跟我说了，会没事的，有我在呢。”
他不动声色地搂她入怀，目光在触及门上那几个泛红的大字时有了些许变化，削薄的唇角微微扯动了一下，侧脸轮廓却依旧沉稳深暗。
百朵奶奶去世了。
在百朵没有陪在身边的情况下，躺在了冰凉的手术台上，再也没有醒来。
刺眼的红色消失，手术门打开，穿着绿色手术服的易吉晨疲惫的从里面走出来。百朵看到门打开的一瞬间，从迟子建怀里挣脱出来，奔向易吉晨。
“易医生，我奶奶怎么样了，我要去看我奶奶。”
“朵朵，我很抱歉。林奶奶已经去世了。”
“不可能，你骗我，你骗我。”她手上的劲头有些大，掐的易吉晨有些肉疼，可是看到如此狂躁的百朵，他又有些心疼。
“朵朵，你冷静冷静，林奶奶确实去世了。”
“不会的，不会的，你肯定是骗我的，你给我开玩笑的对不对。”她的手不断的摇晃着易吉晨的身体，像是为了求证一般，一遍一遍的问着，确认着。
“你骗我的，对肯定骗我的，我要去看我奶奶。”泪水如呼啸而来的浪潮一样，淹没了她的视线。
几个小护士上前拉住她，合力才抱住疯狂的她。“放开，你们放开我，我要去看奶奶。”挥舞的手掌拍在小护士身上，顿时肿了起来。脚上的鞋子因为拳打脚踢时已经飞了出去。散下的长发如青丝裹着她因苍白且又挂满泪痕的小脸，整个模样犹如刚从战场下来的战士一样狼狈不堪。
谁也没有见过这样歇斯底里的百朵。
迟子建从几个小护士手中抱紧她，任她发泄。
“算了，让去看看林奶奶吧。”终归是于心不忍，她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令他的心像堵上了泥巴一样透过不起来。
“易医生，这？”
“没事，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好吧。”
百朵挣开迟子建的怀抱，跌跌撞撞的朝着手术台走去，每走一步，她都觉得脚下犹如灌了铅一般沉重。她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做梦，可是，她能感觉到身上的痛楚，眼泪流在脸上的温热与淡淡咸。
奶奶静静的躺在那里，盖在上面的白布醒目的提醒着她这一切的真实。
“奶奶。”她再也忍不住，扑倒奶奶怀里，放声痛哭。任由泪水淌在怀里的老人身上，而怀里的老人却面带安详，再也不会回她一句话。
“奶奶，你不是说左眼跳财，要走好运的吗？为什么等待我的是厄运？为什么啊？你不要朵朵了是吗？你不是说，你还要看着朵朵结婚生子幸福的生活么？你不是说，还有要找到爷爷的心愿未了么？你不是还要跟章奶奶一起去弘法寺还愿的吗？你不是还要教朵朵织围巾的吗？朵朵什么都还没有学会，你怎么能丢下朵朵一个人，让朵朵一个人面对这大千世界，从此回家再也没有一个人等待我。”
“奶奶，你说你不想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起来我们回家好不好。”奶奶的手已经冰凉，百朵轻柔的拿起放在自己的脸上，这样还能感觉奶奶还在自己身边一样。
可是任她怎么呼唤，身下的人都再也不会有一丝回应。
就在两分钟之前，百朵一如既往地再次从梦中惊醒，在睁眼的前一刻也再次地恍惚听到奶奶在她耳边说，朵朵！那声音一如往昔那般亲切，只是那声音似是遥不可及，轻轻落下便消失无影无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