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东湖岸边的小径上，走过来两个身着长衫的老年人。
“老兄，我俩就这样唐突地去见冯玉祥先生，合适吗？他能见咱们？”
问话的是个瘦高个儿，脸色微黄，颏下刮得精光，浓眉下一双深邃的眼睛，炯炯有神，像是和他的年龄很不相称。看来，对眼下的举动，他并不怎么情愿，尽管胳膊被同伴拉着，脚步依然迈得迟迟疑疑。
“瞧你说的，他为啥子不见咱们？”被称作老兄的这位，年龄确实要大一些，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如同刀刻得一般，胸前飘动着一大把银白色的胡须，“你不是想做一点抗日的事情吗，那就应该找找冯先生。我也是这样和他结识的，难道你还信不过我？”
“你我多年知己，焉有不信之理？不过，我总是觉得，这当朝的权贵…… ”
“嗬嗬，又是这句话，你已经说过三遍，不要再说了。冯玉样先生，可不是那种权贵呀！你看，前面就是他住的宅院了。”
不知不觉地，两个人穿过了一片小树林。白胡子老汉松开同伴的手臂，伸手向前一指。
“走这么几步就到了？”瘦高个儿老头半信半疑地嘀咕了一句，抬手搭在额前，向前望了过去。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派典型的江南水乡景色。傍着波光粼粼的东湖，绿树丛中，星罗棋布地散居着数十处草房。房舍四周，阡陌纵横的稻田，一望无际。
瘦高个儿笑了。
“老兄，不要骗我！前面哪里是冯先生的宅院？那是六合村。这一带的村落，我还是熟识的。”
“哪个骗你！我说的就是六合村，冯先生就是住在这里嘛！你顺着我的手看过去，那所门前聚了好多人的宅院，就是他现在的家… … ”
那是冯玉祥住的地方？！瘦高个儿像是受了惊吓似的，蓦然瞪大了眼睛。那可是地地道道的农舍呀！小小的四合院，稀稀疏疏的竹篱笆，茅草铺就的屋顶，黄泥抹成的墙面，和四周的农家几乎没有任何区别。东湖对岸那么多豪华楼阁他不住，为啥要住在这茅草房里呢？
瘦高个儿老汉显然是受了感动，神情顿时为之一变，急切地整了整衣衫，率先迈开了大步。
今天来拜访冯先生的人，真多唷！有穿长衫的，有着军装的，还有一身短打扮的村民，小小的宅院里，热热闹闹。
“老弟，这也是人心所向呀！冯先生主张抗日，平民百姓就愿意接近他。”白胡子老汉不无感慨地说。
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随着人群进了冯先生的堂屋。进得屋来，两位老汉猛一抬头，看到正面墙上挂着的两帧红绫装裱的中堂，不由得连连倒退了好几步。
这两帧中堂都是冯先生的手迹，左边的一幅写的是：
爱女弗伐，
今日出嫁，
要言几句，
赠尔记下……
右边一幅写的是：
佳婿云明，
本军学生，
察省抗日，
曾作远征，
历年带兵，
甘苦与共。
考入陆大，
刻苦用功……
怪不得两位老汉吃惊，今天竟然是冯先生为女儿办婚事的日子！
白胡子老汉使劲揉了揉眼睛，看清楚站在一旁的冯先生，赶忙拉着同伴走了过去。
“冯先生，今天真的是二小姐的婚期？”
“是呀，感谢二位光临，我这里没有喜酒可饮，只有喜茶相待，请里边坐吧！”
“这，这，冯先生，您就这样为女儿操办婚事？”瘦高个儿老汉感到又新奇又好笑，顾不得和冯先生是初次见面，冒冒失失地说，“您这是太节俭了。像我们寻常读书人家，儿女办婚事，也要办上几十桌酒席，请来百十位客人，尽兴地热闹几天。若是官宦人家，那气派更是不得了。您也算得上是当朝一品，二小姐的婚事这样操办，太简单了吧？……”
“唉，老先生，你这话可是说错了。”冯先生认真地说，“国难期间，就是要一切从简嘛！”
“再从简，也要置办些嫁妆啊！”
“嫁妆当然有，我给他们买了两床棉被、两条褥子、一个蚊帐、两个箱子，够他们用的啦！现在，前方在和日寇打仗，为了护卫我们，将士们身上流着血呀！我们住在后方的，就应该节衣缩食，把每一文钱都用到抗日事业上，那样不比吃几桌酒席好吗？”
冯先生即兴而起的一席话，像是缓缓响起的钟声，尽管开始时声音不是很高，但那浑厚庄严的音调一旦扩散开来，就会压倒四周所有的声响，在人们的耳膜上，在人们的心房里，激起经久不息的声响。
瘦高个儿老汉感情冲动地出了一身热汗。
“冯先生，聆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 ”他嚅动着嘴唇，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迈前一步，恭恭敬敬地给冯先生鞠了一个躬。
“拜堂喽…… ”
男女傧相簇拥着新郎和新娘走了出来。
国难期间，在闻名中外的东湖边，冯玉祥女儿的“从简婚礼”， 就这样揭开了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