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国民党中央党部开会回来，冯玉祥三下两下扯开纽扣，脱掉长袍马褂，吩咐勤务兵：“快去取我的中山装来。”
“先生，您不歇会儿，还要去开会？”勤务兵递上热气腾腾的毛巾，嘟囔着说，“这会也太多了。您怎么也得喘口气儿呀！”
“你这小子，净胡扯，你怎么知道我又去开会？”
“不开会，您要中山装干什么？”
勤务兵说得并非没有道理。中山装、军服、长袍马褂，是冯玉祥的“会议服装”。参加政府的会议，穿中山装；参加军事会议，穿军装；参加国民党中央的会议，穿长袍马褂。除此之外，这三套衣服他是很少动用的。
“哈哈，这一回你可是猜错喽！”冯玉祥放下毛巾，拿起放在书桌上的蒲扇，拍了一下勤务兵的脑袋，“我要出去买东西。你去叫王参谋，还有，你也跟我去。咱们快去快回，我等着有急用。”
买东西向来是副官们的事，冯先生为什么要亲自去？勤务兵心里犯疑，嘴上却没敢问，默不作声地退出了书房。
冯玉祥办事，讲究得是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买东西也不例外。在柜台前站稳脚跟，不等掌柜的过来打招呼，他手中的钱早递上去了。
“长官，您要什么，尽管挑吧！”
“不用，有什么挑的！”冯玉祥把钱往柜台上一放，火急火燎地说，“你就给我包吧，要两套被褥、一对枕巾、一个床单、两个脸盆……”
哪里有这样买东西的？既不问价钱，又不挑选，让人家骗了怎么办？勤务兵偷偷地拽王参谋的胳膊，催他去劝冯玉祥。王参谋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敢张这个口。冯先生正在兴头上，劝不好就得让他老先生骂一顿，何必多这个嘴呢！
不出半个时辰，冯玉祥领着王参谋和勤务兵转了三四家店铺。
“怎么样，王参谋，东西买齐了吧？”
“我，我不知道…… ”
“什么，你不知道？我让你陪着我是干什么的？”冯玉祥不高兴地提高了声音。
挨这样的训也太倒霉了。他老先生只说买东西，也不说干什么用，别人怎么能知道买齐没买齐呢？
“冯先生，”王参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些东西家里都有，咱们干嘛还买这么多呢？”
听王参谋这样问，冯玉祥“嘿嘿”地笑出了声，眉宇之间显出了得意的神色。
“告诉你们吧，这些东西，是给人结婚用的。”
“结婚？谁结婚？”
“赵参谋和小石，他俩今天晚上就成亲。”
竟然有这样的事！王参谋和勤务兵大大地吃了一惊，差点儿把捧在手中的东西掉到地上。赵参谋和小石也在冯先生的办公处工作，就在买东西出来之前，王参谋还和他俩打过照面。虽说他俩相好挺长时间了，可结婚的事怎么瞒得这么严，事先连一点儿风声也没露呢？
回到家里，放下买来的结婚用品，王参谋瞅个空子，找到了赵参谋的未婚妻小石。
“小石，你今天结婚，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你说什么，我结婚？”小石一下子羞红了脸，“你别在这儿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到现在你还想瞒我呀！连你结婚用的东西，都是我买回来的。你和小赵这样做，可有点儿不够朋友…… ”
“死小王，你……”小石有些急了，气呼呼地冲了过来，“你再乱开玩笑，我告诉冯先生！”
“嗬，我还没发火，你倒火上了。你们结婚的事儿，还是冯先生告诉我的。你去找他告我的状吧！我给你俩跑了半天腿儿，你却恩将仇报，好哇，待会儿看我闹你的洞房……”
“怎么，是冯先生，我，我……”
王参谋亮出底牌，小石傻眼了。在她生活的圈子里，是没有人敢拿冯玉祥的话乱开玩笑的。小石仔细看了看王参谋，猛然跺了一下脚。
“我找冯先生去！”
王参谋被闹糊涂了。看模样，小石好像确实不知道今天是她的婚期。可冯先生为啥说得那样肯定呢？这里面一定有名堂。走，看看去。王参谋满腹狐疑地跟上了小石。
迈过冯玉祥书房的门坎儿，小石的脸又红了。
“冯先生，我……您，您说我今天结婚？”
“是呀，”冯玉祥满面红光，笑呵呵地摇着蒲扇，“今天是你和赵参谋的大喜日子。”
“可我，我还不知道……”
“现在你不是知道了吗？我告诉厨师了，让他们多做几个菜，大家凑在一起热闹热闹。你也快去打扮打扮，等着进洞房吧！”
“这…… 这太快了……”
小石不知所措地卷着自己的衣襟，话也说不利索了。
“一点儿也不快。”冯先生伸手指指身边的椅子，让小石坐下，接着说，“你们在一起工作了不少时间，彼此了解，就快结婚吧！你们都是好青年，一心抗日，又都愿意进步，我对你们挺满意。这些年，你们跟着我东奔西跑，受了不少累，吃了不少苦，我也该关心关心你们，所以，就为你俩操办了今天的婚事。”
这一番话从冯玉祥口中讲出来，小石的眼圈儿不由得红了。今天的事儿，虽说办得有些唐突，但老先生的这一片心意，是多么的感人哪！
“…… 你放心，该准备的，我都替你们准备好了。穿的、用的、住的，一样不缺。以后，你们小两口儿好好过日子，努力为国家做事，你们的父母也会高兴的，你说是不是？……
”
本想看一场闹剧，无形之中却像是上了一堂课。鹄立在书房窗根下的王参谋，紧张地屏住呼吸，唯恐漏听掉一个字。冯玉祥异乎寻常的行动，在他心底激起了不平静的热流。
书房里的说话声消失了，从窗缝中传出了小石的抽泣声。王参谋踮起脚尖，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默默地看了小石一眼。年轻人的目光，像是羡慕，又像是嫉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