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清阔林脉脉,肃羽抱着叶玄玑越走越远,这一路她一直昏昏沉沉的躺在他怀里,究竟走了有多远他们都不清楚,模糊之间,她脑中忽然闪过很多画面,有些是很久以前,还有一些,是她从来不曾经历过的。
茅山雪屋,是尚年幼的她站在院中挥着一根长鞭磨牙霍霍:“臭老头,待我学会这一招,看我不拔光那只白啼鸟的毛!”
天山之顶,是五岁的她坐在一出尘少年身旁顾影神伤,“二哥,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我好想爹和娘.......”
还有,她还裹在襁褓中时,一位温柔貌美的女子倾尽毕生心血,慈爱的抱着她不停说:“玄儿,你一定要记住,凤凰蛊的秘密要牢牢藏在心里,谁都不可以说”。
朝野之上,她的血和叶褚城的牢牢融在一起,那个她叫了五年“父亲”的人跪在地上,扬声说:“叶玄玑是我叶家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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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中蓦然有一道灵光乍现,她的眼角缓缓落下了泪,落雁问她五年前发生过什么事,如今经过方才那一撞,她什么都记起来,什么都明白了。
肃羽见她不停落泪,以为她伤的很重,脚下的步子不禁快起来。
“公子,你再坚持一下,我很快就带你出去”。
一道白影翩然落下,他迎面停下身子困顿的看向来人,面上忽而露出几分惊喜。
“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衣主人转过身,秀发轻扬,俪面如莲,举止投足间尽显淡雅之范。
“怎么,这猎场我还来不得了吗?有人要我保下她的命,若她出了什么事,这天下也该乱了”。
肃羽眸中带笑,低头看了叶玄玑一眼说:“如今有你在,她怎还会出事”。
落雁轻叱一声,信步向前走了几步,伸手号了一下叶玄玑的脉,挑眉笑道:“了然大师说的不错,红鸾太盛必有灾祸,她一连几月三番两次的受重伤,我看该找个地方躲躲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我们先出去吧”。
肃羽闻言点了下头,抱起叶玄玑紧跟在落雁身后出了猎场。
半盏茶的时辰过后,慕非止与孙彦依着血迹找到这里,然而此时早已空无一人,慕非止站在一棵榕树前阖上眸子静默良久,而后缓缓睁开眼对孙彦说:“将军,我们走吧”。
孙彦指着地上的血迹仍有些诧异,“可是.........”
慕非止神色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却未做过多的解释,不管这血是不是玄儿的,如今,那受伤之人应该已经被救出去了,所以,他还有何可查的。
怔神间,林中突然射出一道烟花信号,孙彦抬头看去,皱着眉沉声道:“那似乎是瑕王的方向”。
慕非止微微一愣,看向孙彦说:“我们出去看看”。
两人牵着马走出猎场的时候,外面已经乱作了一团,锦衣卫手执佩刀来往巡视着什么,高台上早已不见皇上和众大臣的影子。
千仇远远看见慕非止,快步走至他面前说:“主子,瑕王和南夷太子在林中遇袭,你们没事吧?”
慕非止神色的淡漠的摇了摇头,沉声问:“伤势如何”。
千仇顿了顿,看着他说:“瑕王所射猎物最多,不过却受了重伤,南夷太子倒是没事,只是受了些惊吓,皇上已派人送他和蝶舞公主回驿馆休息了”。
慕非止闻言,淡淡阖上眸子,“那玄儿呢?”
千仇一怔,目色为难的望着他,缓缓垂下头道:“属下并没有看见三公子”。
慕非止蓦地睁开眼,狸目冷峻的看了他一眼,而后负手向猎场外走去。
“主子!”
千仇见他直奔安王府的方向,喉间一噎,站在后面说:“皇上有令,主子和孙将军出来之后立即进宫,有要事相商”。
慕非止顿下脚步,忽然垂头冷笑了一声,周身散发出一股冷冽之气。
瑕王重伤昏迷不醒,皇上严令追查刺客,御书房内吵作一团,慕非止自始至终都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等皇上一声令下让众臣散去的时候,他才轻轻呼出一口浊气,缓步迈上了宫道。
今晚月色凄凉,夜空中偶有烟火绽放,不知是谁家的小姐在夜会情郎,小桥流水,花前月下,只是到何时,他也能与玄儿过上这般惬意的生活。
方走进青竹林,他看着那满屋通明的灯火,心里隐隐生出一丝熟悉之感,而这感觉却又来的无比不安。
“世子,三公子她........”
青璃站在石阶前看着慕非止,肃羽抱着叶玄玑回来的时候把她吓了一跳,见他们身后还跟着落雁,她便觉事情有些严重了,只是主子尚在宫里与孙将军和皇上商议大事,还不知道三公子已经受了伤,而她又着实不知该怎么对他说出实情。
“我记得今天在宫里时,千仇说玄儿起晚了正在路上赶着,可是我一进到树林里便发现了刺客的尸体,如今想来,当是玄儿比我们都早了一步进树林杀了那些死士,千仇,我说的,对也不对。”
他没有看青璃,而是转过身看向他身后的千仇,那人怔了一下,埋着头跪了下来。
慕非止平生最恨骗他之人,千仇若不是了解他,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帮叶玄玑骗他,虽是一心为主,可现在却伤到了他最在乎的人,所以就算他会怪罪,那又何妨。
“千仇私自答应三公子的请求欺骗主子,以致三公子受伤,千仇甘受鞭刑之罚。”
“这件事我不会轻饶你,下去自领十鞭。”
慕非止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青璃却倒吸了一口凉气,鞭刑是慕王府内最重的责罚,受罚者脱尽全身衣物跪在地上,施鞭者则是魏叔,他的下鞭手法与常人不同,几乎是鞭鞭打在要害,而他手里的鞭子,又非寻常牛皮鞭,而是蛇鞭,上面到处挂满了毒蛇的爪牙,所以这十鞭下去,便是不死,恐怕今后也再难用武了,对于千仇来说,武功就是他的命,如果从此以后都不能再习武了,那和废人有什么两样,若真如此,倒不如一死了事一了百了。
“世子,千仇追随您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您饶他一命吧,十鞭之刑实在是太重了。”
青璃含着泪跪在地上哀求他,她一向都不是个多情人,而千仇与慕非止却是仅有的两个让她放在心上珍惜的人。
“你似乎已经忘了我的规矩,不想让他死,就不要再让我看到你替他求情,千仇,还跪着干什么。”
慕非止负手背对着青璃,千仇听见他的话,毅然决然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以公子的性子,不见得能理解你。”
千仇还未走,肃羽突然从屋里走出来漠视着慕非止说道,落雁刚给叶玄玑包扎完伤口,他在旁边守了三个时辰,加上又在猎场打了一架,如今早已精疲力尽。
“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今日经此一事,我断不会再放任身边人听她的话。”
“但你明明知道她这个人最心软,不是吗?”
肃羽抬起头反问他,气氛一时冷下来,千仇摸了摸鼻子不知所措,青璃与他对视一眼也不知如何是好。
“肃羽公子,千仇谢谢你的好意,让三公子受伤是我失责,我甘愿受罚。”
“就算你想受罚,也得先问问慕世子同不同意不是吗?”
肃羽淡笑着看向慕非止,良久,那人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今天的十鞭不用领了,日后再出现这种事,你提头来见。”
千仇惊愕了许久,直到青璃推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忙跪在地上对慕非止说:“谢主子不罚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