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半圈着手抵在唇边轻咳了一下，似乎是为了缓解刚才的尴尬。
张薰羽看着孩子依旧熟睡的样子，垂头，声音轻的抓不住：“顾沉，其实我还是不甘心的。”
不是不甘心这样平淡的生活，而是不甘心她和父亲半生的经营就这样和她再没有关系，对于父亲来说，没有什么比张氏更重要，对于她来说也是这样。之前没有逃来伦敦时，至少还是在易千率身边，还挂着一个盛世总裁夫人的名号，和张氏还是有些许联系的，但现在……
就算再怎么说服自己，也还是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张氏。
“你想要拿回张氏吗？”顾沉洞悉张薰羽的每一个想法。
张薰羽默了默，点了点头，复又轻嘲的笑了：“不过依照我现在的地位，也只能是一种奢想了吧，从盛世总裁的手里把张氏拿回来，不是现在的我可以做到的。”
如果张薰羽想，张氏只会以一个更好的姿态回到张薰羽手里，不凭借其他的身份地位种种因素，仅仅凭借，易千率对张薰羽有感情。
在那天看着易千率那样的失态顾沉就知道，易千率从来都不是一个薄情的人，也许看似凉薄，但实际上却偏偏比谁都重情。
只要张薰羽愿意，易千率可以给她很多，何况张氏对于盛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当初易千率机关算尽吞下对盛世而言草芥一般的张氏，顾沉其实是不明白的。
但这些种种的猜想顾沉都不可能会对张薰羽提及，就如同那天对易千率说孩子是足月生下的一样，出于私心。
“可以拿回来的。”顾沉对着张薰羽，令人心安的笑，“我会帮你。”
张薰羽怔然抬头，呆呆的看着顾沉。
“你别忘了，我也是受过精英教育的顾家二少，多少还是能派上一些用场的。”
灯光在顾沉的侧后方，在顾沉身上投下一片明明暗暗的光影，光影里顾沉的侧影温柔的不可思议。
张薰羽低头看着地上她和顾沉叠在一起的影子：“顾沉，我说过的，不想亏欠你太多，你可以不用帮我。”
“我不是在帮你。”顾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只是在帮张伯父，你知道的，张氏对于张伯父来说有多重要，作为张家的世交，顾家也不会就这样看着张伯父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见张薰羽一直低着头，顾沉的手自然的拍了拍张薰羽的头顶：“不要多想了，不是说好以后要开心一点要走出来吗？这样的表情就算把张氏拿回来了张伯父也不会开心的。”
张薰羽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抬头，对顾沉缓慢的挤出一个笑。
这段时间的阴郁，让张薰羽几乎都忘记了怎么去笑，眉眼间的霾色还没有褪干净，只能生硬的提了提嘴角，挤出一个不够生动的笑。
但顾沉已经很满足了。
顾沉还搭在张薰羽头上的手揉了揉：“抬起头笑的张薰羽才像张薰羽，小薰，即使身份不是第一名媛，但第一名媛的骨子里的东西是谁都拿不走的。”
张薰羽现在已经不是第一名媛了，但依旧是第一名媛，有些东西已经刻入了张薰羽的骨血之间。
张薰羽眉间的霾色散开了一些，对着顾沉笑得更加自然，尽管眉眼间原本的矜傲还没有回来，但顾沉知道那只是时间的问题。
“好了，回去再睡一阵吧，时间不早了，孩子这几天大概也要从早产保温箱里出来。”
“好。”
顾沉的手从张薰羽的头顶滑下来，还没来得及收回身侧的时候却被一只手轻轻的拉了一下，顾沉低头，看见张薰羽的瘦削的手，泛着一种类似于常年不见光的白，攥住了顾沉的袖口。
“顾沉，谢谢你。”
张薰羽对顾沉说了很多次谢谢，每一次都不仅仅只是出于礼数而已，都是情真意切。虽然她知道，顾沉虽然不管她说什么眉眼之间永远都是一片温润，但其实是不愿意听见她说谢谢的，但除了谢谢之外，张薰羽不知道自己还能对顾沉说些什么。
谢谢，但只能是谢谢。
“傻女孩。”顾沉的声音轻的像叹息，“每一次除了谢谢，你就不能对我说一点其他的什么吗？”
她还能对顾沉说什么？有些顾沉想要听见的话她大概是永远都不会对顾沉说出口的。
张薰羽只能抬头，看着顾沉眼里细碎的温柔光芒，然后轻轻的张了张唇齿：“顾沉，对不起。”
顾沉脸上的笑瞬间凝滞住。
对不起，他宁愿从张薰羽说出“谢谢你”，也好过听张薰羽说“对不起”。这三个字远比“谢谢你”还要冰冷锐利。
“对不起。”张薰羽松开抓着顾沉衣袖的手，又重复了一句。
有些事情无论如何都必须说清楚，尤其是感情的事情，顾沉这样好这样温柔的人，不应该被继续蹉跎下去。
“真是无情的女孩。”顾沉似叹非叹，眼里又是一片干净的温柔了。
但谁说无情的人不是最重情的呢？因为重情因为念旧，所以才会对其他人无情，原本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张薰羽跟在顾沉的身后，一步步往病房的方向走去。
“晚安。”在张薰羽道了晚安要进病房的时候，半合的门忽然被顾沉抵开。
走廊的光线从顾沉和门之间的缝隙透进来，在顾沉周身镀上一层浅白的光，美好的不像话。
阴影里顾沉的手抵在门上，低下头来凑近张薰羽的耳边：“小薰，如果哪一天你想要找谁和你一起照顾孩子了，请优先考虑我。”
大概是顾沉离得太近，话里的意图又太明显，张薰羽只觉得自己的脑中轰然炸开，耳边只剩下一片轰鸣。
她最不想要的就是从顾沉的口中听见这样的话，因为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回应，也根本不能够给回应。
张薰羽只能慌张的又道了一声晚安，然后猛地把门关上。
小薰果然还是……不愿意接受他啊……
顾沉自嘲的笑了笑，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小薰不愿意接受是小薰的选择，他选择怎样对待小薰也是他的选择，他只要继续遵从自己的选择做下去就可以了。
我会陪着你，你不愿意让我为你遮风避雨，但不管怎样至少让我和你并肩而立，让我有和你去共同的面对一些事情的资格，这样就足够了。
顾沉的手贴在门上，仿佛是在感受门上残留下来的温度，良久才转身离开。
但直到顾沉转身离开，张薰羽依旧没有离开门后，后背贴着门滑下来，抱着双膝蜷缩在一片模糊的黑里。
她不能否认，她慌张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当顾沉抵着门低头这样说的时候，她眼前看见的不是顾沉，而是另一个人。
另一个明知道应该遗忘，但在心上怎么剥除都剥除不了的人。
顾沉喂她东西的时候她会想起在她绝食的时候那个人喂她吃东西的样子，顾沉温柔的时候她会想起那个人温柔的时候是什么样子，顾沉的手抚上她的头的时候她会想起那个人摸她的头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明明是这么不相像的两个人，但顾沉却总是这么轻易的让她想起另一个人。
所以对顾沉所有的好她都觉得亏欠，因为从来没有想过要以顾沉想要的方式去回应顾沉，每次只要稍微动一动这样的念头，就会有一张淡漠的脸从眼前划过，让她失尽所有的想法和言语。
易千率，既然你已经不会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了，为什么不从我的眼前也彻底消失干净呢？你所带给我的折磨已经够多了，非要再继续这样折磨下去吗？
张薰羽埋在双膝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扶着门站起身，脸上是狼藉的一片，有些发麻的脚步子也迈的很缓慢。
易千率，我是真的不想再想起你了，因为每次想起你的时候，张薰羽都变得很不想张薰羽。
我是真的想忘了。
张薰羽把自己摔在床上，看着窗外一片墨浓的夜色，再一次推算了一下中国现在的时间，才卷着被子沉沉睡去。
第二天叫醒张薰羽的不是生物钟，也不是早晨骤亮的光线，而是手背上隐约传来的湿润感。
温暖的湿润感，闲散的有一下没一下，像是什么东西在****着她的手背。
张薰羽的眉头蹙了一下，缓慢的睁开一线眼。
“喵——”拉长了的一声猫叫，张薰羽只能看见一团白色从床边直接扑到她的身上，两只手交叠着搭在她的锁骨间，一颗脑袋在张薰羽的下颚亲昵的蹭来蹭去。
张薰羽还有些困意，睁开了一线眼看见是一只猫之后又闭上，反正原本也不讨厌猫，也就任由猫咪在她身上磨来蹭去了。
等到最后一点睡意也被猫磨干净之后，张薰羽终于掩着嘴打了个哈欠，抓着猫坐起来。
张薰羽的头脑因为刚刚醒过来还有些沉滞，缓了很久才认清眼前的猫是一只通体雪白的苏格兰折耳猫，只在尾巴的部位有一圈灰色。
很眼熟的一只猫，对她也很亲昵，软软的叫了一声继续蹭着张薰羽的手心。
张薰羽的眼瞬间睁大，抓着折耳猫举到眼前，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只久违了的小东西：“折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