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池周围百花盛开,万紫千红,有如天上的彩锦一路铺开。碧池平如镜子,映照出了一袭艳红的色彩,被簇拥在一团团五彩花海的中间,竟有了一种凤凰涅槃的意境。
我站在池边,照着平静的湖面,搔首弄姿,问身后喝茶的人:“道长,你看这样成吗?”相公见了定会惊为天人。
天山雪莲啜了一口茶,说道:“看上去不像个人。”
我照着湖面,左看右看,很认真地说:“原来道长也发现了,仔细看看,我觉得我现在挺像一只凤凰的。”
“噗”的一声,一口茶喷上了我的后背。我吓得转过身,只见天山雪莲抽搐着手指抹了抹嘴,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柳小姐,贫道说过数遍了,不要把所有颜色的衣服都往身上套,像只花鸡。还有,额头上的梅花点歪了。”
第四次……第四次被泼了凉水,我憋着唇手足无措地捏着手帕,十分颓丧:“道长,我明明是按你的要求穿的,你方才不说彩衣斑斓嘛。”
天山雪莲捏了捏额间欲崩不崩的青筋:“柳小姐实在不是一个可造之材。”见我眉毛一皱,欲要发火,立即改口道:“应该是贫道说得太深奥了。”
我实在不耐,但想到拿下相公还得靠他的帮助,只好生生忍住作罢,端着一副媳妇样恭恭敬敬地站在天山雪莲面前悉听教诲。
“回房重新更衣,去换件素净的衣服。”天山雪莲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唔,连天山雪莲也嫌弃她了?是吧是吧?肯定是的!改造的这几日,天山雪莲最近几天的话说得委实刻薄,从柳妹妹的称呼改成了客气的柳小姐,有时候还会尖酸地数落我几句。
心中怨怼,一路小奔回房,途中迎面撞上楚慕小倌,差点撞歪鼻子。我痛得涕泪满面,不住地揉着鼻子,抬头看了一眼楚慕小倌,登时惊了。
长发如云,彩衣斑斓,像极了一只涅槃重生的凤凰……
只见楚慕小倌在我眼前十分骚包地转了一圈,喜滋滋问我:“柳小姐,你觉得我这身行头怎么样?”
我从头到脚抖了一抖,渐渐地,我从对他的惊为天人中颓废,满肚子苦水。
他是什么意思?是警告?是得意炫耀?间接刻薄我的丑?
他爹他娘他小倌的!
……可我却不得不承认,满心苦涩地称赞:“楚慕公子绝代风华,无人能及。”
“真的?”楚慕小倌眼睛亮了一下,“那……那柳小姐觉得……觉得本公子如何?”
我唔了一声,闷闷地垂头,他还想怎样,我都把他夸得地上无天上有了,他还想怎样!我虽已嫁作人妇,但胸口挂的还是一颗纯洁脆弱的少女玻璃心,他如此诋毁我侮辱我刁难我,我这张脸要往哪搁!难不成往地上的缝里搁么!
我将头垂得更低,愤恼地用手抓了抓脑袋,满腹积怨地大赞:“楚慕公子倾人之姿令我委实惊叹和仰慕,我望成莫及。”
楚慕小倌却同样抓了抓脑袋,似是很恼:“我长得如何我心里明白,我是问你我这个人如何!”
简直……简直是欺人太甚!
我缓缓抬头,僵着脸抖了一脸端庄的笑容,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我说如果,你现在像只花蝴蝶,你会不会生气?”
楚慕小倌一愣,忽然捣了捣胸口:“我快被你堵死了!”
见他一副落落寡欢样,我心中得意,默不作声地绕过他,趾高气扬地走了。快到房的时候,又遭相公的另一个姘头堵截。
姘头表妹将我拦在门口,一脸涕泪地破口大骂:“都是你都是你!表哥这几日对我不理不睬,他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我,他居然还说要把我当畜生使!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我长吁短叹几声,甚是有良心地拍了拍她的肩,叹道:“表妹,你当真是骂错人了,你骂的该是楚慕公子。”
姘头表妹愣上一愣,显然是不大明白我话中的深意。
我复叹气摇头,将话挑明:“相公喜欢的人是楚慕公子。”
姘头表妹愣上加愣,好半晌才会意过来,浑身抖了几抖,两眼无神地喃喃:“原来……原来如此。难怪表哥与他走得那么近,成天往春花楼跑。一个男人怎么就长得那么骚包……表哥,我的表哥!”
她泪流满面哭天抢地,一口骂着骚包妖孽,一手捏着手帕掩面,一路狂奔跑了。
我与她同样伤心难过,但我柳夏绘是一个名门闺秀,哭爹喊娘的作风与我温柔贤惠的身份实在不符,只好深深叹着气回了房。在房中踱来踱去,搜肠刮肚,翻箱倒柜,才换了一件素净干净的衣服,出门前又回头抓了梳妆台上的一朵白花,插在发间。
途径花园,四周一片寂静,围成一团闲谈的丫鬟瞪圆了两颗眼珠,看着我杵成了一桩桩木头,我美滋滋地想,她们定是被我精心打扮的素装惊倒了,我得意洋洋、佯装淡定地从她们身边缓缓走过。木桩子霎时如炸开的油锅,一阵狼烟滚回了自己的岗位上。
穿过廊子,扫地的婆子呆得扔了扫把,随即满脸惊悚地望着我。我冷哼,你家小姐我改头换面,至于这么惊为天人么!我忘形地走过婆子的身边,头也不回,听到婆子哆哆嗦嗦地喊了一声:“老爷……老爷,造孽了!”
我蹙眉回头,婆子年迈的身子连滚带爬地跑向爹的书房。我心里头越发美滋滋,不以为然。
来到后院,抱着水盆的丫鬟看到我,水盆哐当落地。这一回,我十分确定我这身素净的装扮定能得天山雪莲一声夸赞,得相公一个惊叹的眼神。
我心中既沾沾自喜,又惴惴不安地来到碧池边,满心期盼天山雪莲回过身的时候,满脸赞叹,满口仙女。
岂料,天山雪莲脸都绿了。
“你穿的是什么?”他一把扯下我发间的白花,“还带死人的白花?贫道让你穿素净的衣服,不是让你披麻戴孝!”
一声隐忍的低吼,吓得我羞愧地垂下头。我还没见过说话比白开水还温和,笑得比白云害温柔的天山雪莲发过这么大的火气。从云端骤然掉落于地,我心顿时凉了,羞成了一团缩头缩脑的小样儿。
耳边天山雪莲长叹:“柳小姐,难道要贫道进你闺房亲自替你更衣不成?”
我耳根子火辣辣地热了,心中却忍不住想,那些男人们替春花楼里的姑娘更衣时,更着更着就抱成一团,滚进床里热火朝天。如果天山雪莲当真替我更衣,孤男寡女干柴烈火,这后果……到底是我从,还是不从?
我偷偷地瞧了一眼端坐在石凳上的人,皮肤如玉,一手摸下去,触感肯定很滑嫩。再看那唇瓣,嫣红如花,一口咬下去,滋味肯定很美妙。
如果他替我更衣……我一定从了!不,一定要他哭爹喊娘地从了我!
我陶醉满足的眼睛忍不住都眯了起来,待我睁眼时,却发现我与他近在咫尺,他两片红艳艳的嘴唇近到不能再近。嗳,什么时候,我与天山雪莲神鬼不知地靠得这般近了?
“柳妹妹。”那两片嘴唇轻轻地动了动,如同柔和的春风拂上我的嘴,“你当真那么喜欢沈公子?”
我抿了抿唇,意乱情迷地点头,脑袋却白茫茫一片,空空如也。
“你知道他是谁么?”
一股桂花香的味道扑上我的脸,天山雪莲红艳艳的娇唇靠得越发近了。我忍不住凑上嘴,气若游丝地点头:“知道……沈扶光。”
好想咬一口……
“那你知道他的身份么?”
那张唇一开一合就是在勾引我。我将口水咽了一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嘴,真的好想咬一口……
正当我决定一口狠狠咬下他唇的时候,天山雪莲却在这个当头忽然离开了我的身,端着一杯茶水,一本正经地端坐在了石凳上,神情超然世外。
“柳小姐,喜欢一个人不会在乎她的外表,而是一个人的内在。如果沈公子在意的是你的外表,贫道觉得,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何必执着。”
他捏着茶杯,眺望着远房飘渺的云雾,声音十分淡定。他将话说完,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碧池四周繁花开得正艳,一路簇拥,天山雪莲一身雪白的道衫临风翩翩,宛如欲乘风归去的仙人。
多养眼的一副美画啊,如果,如果他愿意还俗做我的二房多好。一瞬间,我的心都软了。
“柳小姐,你觉得我这身衣服素雅吗?”
忽听得身旁有人问,我兀自沉浸在天山雪莲白衣飘展的仙人之姿中,喃喃点头:“素雅极了!”
“真的真的?”身旁的人满口雀跃之语,“那你觉得我现在如何?”
我脱口说道:“像天上的神仙。”
“呵……柳小姐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身旁的人拉了拉我的衣袖。
我情不自禁地感慨:“我忽然觉得我娶错了人。”
“柳小姐把话说得那么直接,我有些难为情啊。其实我觉得柳小姐长得也没那么难看,柳小姐,我想……我想,我想我大概喜欢上你了。”
忽觉脸颊上一湿,柔软的触感迅速传来,又迅速离开。我登时回过神来,一手捂着脸,惊愕地看向身旁的楚慕小倌。
他一脸娇羞地飞快地瞥了我一眼,随即逃也似地跑开了,一面跑一面又回头望了我一眼,那一眼含情脉脉,盛载了千言万语。望得太过忘情,回头时一头撞上了柱子。
“啊,我的脸!我的脸!”
楚慕小倌捂着脸,一阵狼烟飞奔离去。
我依旧懵懵懂懂地捂着脸,两眼混沌地望着前方。接着,一脸惊恐了。
我不勾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惑!若教相公知道,他的姘头小倌移情到我的身上,他将情何以堪。虽然我确实如楚慕小倌所说长得并非很难看,甚至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味道,且我柳夏绘的骨子里满血傲骨,但比之相公的风度翩翩,我依旧望成莫及啊!
这定会让相公觉得是个奇耻大辱,是他人生的一个污点!相公一定会把我揍成一团烂渣渣!
“娶错了人?你想娶谁?”一个不冷不淡不急不缓的声音忽然从我背后传来,我浑身一个激灵,差点泪流满面扑倒在相公的裤脚下,大喊我冤枉我没有勾引他的姘头小倌,乃是姘头小倌自个儿倒贴的。
我悚着神色,缓缓转过身来,立马换上非君不娶的表情,狗腿道:“相公,我的意思是我不应该娶你,应该嫁给你。”
“还想狡辩!我都看到了!”相公的脸霎时扭曲,满脸狰狞之色,“一个伪道士还不够,现在居然还搭上楚慕公子!瞧你这张丑得不像样的脸,还敢当着我的面红杏出墙,小心我休了你!”
我顿时老泪纵横,哭丧了一把:“别啊,相公!我心中只有相公,真的真的!不信你摸摸我的心!”
我抓着相公的手往我胸上放,他立马抽了手,恼怒地摸上了我的脸,狠狠地揉搓,搓得我直飙泪。
“方才他亲的是不是这里?”
我茫然地点头,看着相公怒意不平的脸,不由福灵心至,小心翼翼地问道:“相公,你是不是喜欢我?”
脸上不停揉搓的手僵住。
“……没有。”
我失望地皱了脸,相公看了我的眼神十分诡异,令我浑身发毛,接着从我身边擦身走了。
我转过身,想叫住相公,可见他头也不回,火燎火急的步子,瘪了瘪嘴,忍了。
果然是我自作多情了。忒傻!
我神情落寞地望了许久,忽然想起方才,楚慕小倌何时把一身骚包的彩衣换成了素净的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