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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风雨满楼

燕恣在洛安山庄住了将近半月,小日子过得肆意而潇洒,每日睡到日上三竿,听听鸟语尝尝美食,钓钓鱼赏赏花,闲暇时还去听听各式各样的讲课,增长见闻。

卫予墨趁着休沐来过一回,一边查看农书编撰的进展,一边为那些有心求学的加以点拨。

而景铄也正巧从外地返京路过山庄,五个人在山庄里一起用了一顿晚膳,当时的蹴鞠少年郎难得重聚,把酒言欢,各自都有各自的意气风发,只是唯一遗憾的便是少了一个辛子洛。

只是燕伯弘有些忍不住了,中间派了荣公公来看了洛安山庄一回,旁敲侧击说陛下如何辛劳,如何想念。燕恣装傻又拖了几日,最后终于恋恋不舍地回了京。

回京拜见了燕伯弘,燕恣眉飞色舞地把这些日子里山庄的见闻一一道来,听得燕伯弘甚是诧异,不住点头,末了感慨道:“小恣,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圣贤之言的确有理,成璋和允彧就是少了这种历练,不知民间疾苦,倒不如你一个女子看得通透。”

“父皇不如弄点差事,派皇兄们多到各地走走看看,他们自幼就读圣贤书,一定会比我更有感触。”燕恣出主意道。

“车马喧嚣,从者如云,能看到些什么。”燕伯弘皱起了眉头,一边摇头叹息,一边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燕恣心里惴惴:“父皇,我怎么了?你看得我心里慌。”

燕伯弘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你的想法很好,予墨都告诉我了,工部也把进程告诉我了,据说那些悬赏的银子都是你那洛安山庄出的?”

燕恣嘿嘿一笑:“女儿我别的没有,银子还是有一些的,除了景福商会一年的红利,几个朋友也很得力,把山庄打理得很好。”

“一条新农策、一种新作物、一种新工具,但凡采录进书后一两银子,一半定金,另一半等一年验证后补齐,广而告之后,天下百姓无一不踊跃,收集近千条,录入书中已有百余条,预计用三年时间编撰成书,用以指导天下农事,惠及大梁百姓。”

燕伯弘拿起卫予墨的一封奏折,徐徐念出几句话来。

“小恣,你能有这份心,朕很欣慰,你的大皇兄和你相比,就浮躁了很多,从来不会定下心来去琢磨这些对百姓、对社稷有益的东西,而你的二皇兄……”燕伯弘长叹了一声,眼神复杂,“小恣,要是你是个男的……就好了。”

燕恣满心不是滋味,很想替燕允彧说说好话:“二皇兄他……听说小时候很聪慧……”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燕伯弘的眉头深锁,“更何况,他的母妃胆小怕事,只会跟在夙妍身后,我倒是有些后悔,当初一时心软,把允彧养在她的身旁。”

燕恣忽然想起云婕妤的嘱托,立刻打蛇随棍上:“那不如让母嫔和二皇兄一起去看看我娘?说不定她们聊一聊,对二皇兄也有所帮助。”

燕伯弘沉思了片刻,燕恣说的有些牵强,这都多大的人了,这么聊聊能有什么用处,只不过……他可不想晏若昀一直关在那座宅子里,若是能让她和后宫中人多接触些……若是能让她明白这些年来他是怎么过的……

他轻咳了两声道:“那好吧,偶尔去看一次,倒也可以让你娘解解闷。”

晏若昀的那座宅子还是老样子,听庭中花开花落,看天上云卷云舒,燕伯弘若无要事,基本每日都会来上一趟,就算晏若昀冷眼以对,也丝毫不能减灭他一丝半毫的兴致。

谁能知道他这十六年来的痛悔相思?谁能知道他乍晓梦中人还在人世的狂喜?

相比连画像都不敢看只能凭着记忆日日在脑中描摹佳人的痛苦,这冷言冷语简直就是置身神仙地府。

提前一日和洪婕妤提点了几句,燕伯弘让洪婕妤和燕允彧先去了安阳公主府掩人耳目,毕竟,晏若昀在京城的存在,此时仍然只是一个半公开的秘密。

而他则暗中入了晏宅,藏在一个暗房,这个暗房的位置上佳,就在晏若昀睡房的隔壁,从旁边的一套房间中隔出了约莫一人宽的小间,从外面看完全看不出端倪。

暗房墙的上部有能工巧匠凿了洞,从几个洞中,他既能看到晏若昀卧房的大部分动静,也能看到园中的一些场景,更可以听到厅中人的讲话。

不是他变态,只是看冷言冷语久了,他也有些委屈和无奈,只想偶尔看看那个不设防的晏若昀。

燕恣可不知道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居然还会做这种偷窥之事,兴冲冲地便领了人登了门。

洪婕妤显然非常高兴,一进晏府眼圈便有些泛红,在厅中见了晏若昀和吴婶,更是掩着脸呜呜地哭出了声来。

吴婶慌忙迎了上去,挽着她的手臂连连劝慰,两个人凑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开了。

晏若昀的目光却有些呆滞,定定地落在燕允彧的身上,良久才收回目光,冲着燕恣挤出了一丝笑容:“小恣,你来了……”

燕恣高兴地把燕允彧拉到晏若昀的身旁:“娘,你看,这就是我的双生哥哥,你看他长得好吗?比我高了一个头,那嘴巴和父皇和我一模一样。”

燕允彧盯着眼前的人瞧了好一会儿,这才吊儿郎当地道:“小恣,原来这就是你娘啊,我还当有三头六臂呢,也不过如此。”

燕恣不高兴地踹了他一脚:“怎么说话呢?一点礼貌都没有。”

燕允彧轻佻地一笑:“那我该叫什么?是叫夫人……还是和你一样叫上一声娘?”

晏若昀的脸色微变,一旁的洪婕妤闻声立刻过来打圆场:“允彧,还不赶紧谢过兰……贵人,多谢她养育了小恣这么多年……”

燕允彧哼了一声,不屑地道:“有本事就远走高飞,何苦这样欲擒故纵,惹人笑话。”

燕恣惊呆了,自从和燕允彧相熟以来,她还没见过这样放肆无礼的二皇兄,他这是疯了不成!

“允彧!”洪婕妤大叫了一声,几乎是声色俱厉,“你再这样无礼,就……就给我……”

她素来温柔,这“滚出去”三个字梗在喉中一时吐不出来,只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燕允彧立刻上前扶住了她,垂首道:“母嫔你别生气,我不说话了就是。”

晏若昀霍然而起,那椅子都被她带得歪了,几步便走进了自己的卧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燕恣追了几步,恼怒地朝着燕允彧道:“二哥,我好不容易来见一趟娘,你这是要干什么?娘要是能走,她还不走吗?父皇要是知道你这样和娘说话,你等着这辈子都别翻身了!”

燕允彧呆了半晌,垂头丧气地道歉道:“是我错了,妹妹你替我向你……娘道个歉。”

晏若昀生气了,无人敢去劝,就连燕恣也只好在门外干着急。过了小半个时辰,晏若昀才从卧房里出来,神色已经如常,只是眼中略略有些泛红,对燕允彧的俯首认错她也只是微微颔首。

燕恣立刻转移了话题,聊起在洛安山庄一行的趣事,晏若昀听得很入神,偶尔插上几句,给她的山庄大计提了几条意见。

燕允彧真的不说话了,疏离而漠然,只是坐在旁边,偶尔目光阴郁地在晏若昀和燕恣身上徘徊。

几个人一起用了午膳,洪婕妤一直朝着门口张望,等了好半天也没瞧见燕伯弘,不免有些惊讶,只好按照燕伯弘的要求,把他这些年在宫中的言行举止一一说了出来,末了小声地为他求情:“兰贵人,陛下一直心里惦记你,后宫还是这么几个老人,连个新面孔都瞧不见,我这里压根儿没踏入过半步,听说俞淑妃也是夜夜独守空房,这些年,连个子嗣都求不到,都这么多年了……你是何苦呢?当年的事情,陛下有错,你……也有错,不如和陛下和解,以后也可以和……小恣一起快快活活地过日子……”

洪婕妤的声音越来越轻,渐渐说不下去了。

晏若昀沉默了良久,轻叹一声道:“阿云,对不起。”

燕允彧一下子站了起来,冲着洪婕妤道:“母嫔,咱们走吧,你多说多错。我们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现在再多加一个小恣,你也不用再倚仗谁,总不能过得比以前的差。”

这一次见面简直就是不欢而散,燕恣原本想着让一家人亲近亲近,没想到弄巧成拙,真是闹心得很。

她也恼了燕允彧,好几次碰到都不理不睬的,燕允彧赔了好几次小心,有次被燕成璋瞧见了,燕成璋倒是正中下怀,帮着燕恣训斥了燕允彧几句,两个人便顺水推舟和好了。

经过这一出,燕恣才发现,自己的那个双生哥哥和她的性子真是很像,率性而为,很少考虑前因后果,现在就是傻子都知道,晏宅里的这位在燕伯弘心中有什么地位,而他却这么不管不顾地得罪上了。

这些年要不是真的太辛苦,燕允彧也不会这样压抑自己的本性,成了这样一个纨绔皇子。

一想到这里,燕恣对他的不满就烟消云散了,琢磨着该如何在燕伯弘面前帮他说说好话。

还没等她琢磨出什么好法子来,洛安山庄来人送信了,说是洪伯失踪了。

晏恣顿时急上火了,对于这个一直守候在山庄等着晏若昀归来的洪伯,她心里有无上的敬佩。

报官也报了,山庄里的人也四处搜寻了,只是洪伯却消失得干干净净,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霍言祁闻讯亲自带了自己的亲卫前往山庄搜寻,也一样没有结果,末了只好安慰燕恣:“说不定是洪伯觉得在山庄里没什么意思,自己离开了。”

燕恣总觉得不太可能,洪伯为了洛安山庄付出了这么多,怎么可能扔下他的山庄走了?可要是不是他自己的走的,又有谁能把他无声无息地劫走?又有谁能逃脱霍言祁那队铁血亲卫的追查?

幸好,派去岭南的手下终于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那个陈家老二的船队找到了,那东西的确叫洋芋,是船队的主人出海后从一个小岛中发现的,当地的确有人食用,当时看着新鲜,主人就给船里的伙计一人送了一袋,陈家老二就是其中之一。

“陈老二回来后就急着回家了,我们后来才发现,这东西好是好,不过遇热则会发青发芽,一旦发青发芽厉害了就只能种,不能吃,不然吃了是会死人的,没想到陈老二居然还折腾出这样的事情来。”

那船主在一张按了手印的书信上这样说道,末了还替陈老二求了情,说这些他的确不知情,为人也向来忠厚,还望能酌情宽恕。

书信给燕恣过目了之后,直接送到了县衙,没过几日,此案判决由谋杀改为误杀,陈娘子凑了点银子,赔给了死去的那人,陈家老二改判徒刑八年,总算留下了一条性命。

山庄的那个手下甚是机灵,除了了解清楚了来龙去脉之外,还顺手从船主那里带来几麻袋的洋芋。

燕恣心痒难耐,反正庄里有地,让曲宁去试着种种,如果真能像陈家老二所说,轻轻松松就能种出一大片的洋芋来,放在地窖里和稻米夹杂着用,岂不是能让很多流民都有了解决温饱的口粮?

没过几日,天气越来越热,热得燕恣整个人都蔫了起来,就连每日去和燕伯弘请安也越拖越晚,这日看着空中高挂的艳阳,一直拖到将近黄昏,她才磨蹭着去了内宫。

燕伯弘不在宣华殿,也不在寝宫,荣公公居然也不在。

燕恣很是纳闷,又去了洪婕妤那里,宫女告诉,洪婕妤被燕伯弘遣人接走了。

太阳真是从西边出来的了,燕恣站在雍春宫偏殿门口,不知道今天燕伯弘这是刮的哪阵风。

自从那日大吵一架之后,俞淑妃便对燕恣避而不见,但凡她去请安,都让宫女挡了说是身子欠安,这次也不例外。燕恣也不以为意,一路慢吞吞地出了雍春宫,迎面差点撞上了燕成璋。

燕成璋看起来行色匆匆,脸色也很不好,一见燕恣,他停下脚步,挤出一丝笑容:“皇妹也在这里,这几日天气热,小心中暑。”

“多谢大皇兄挂牵,"燕恣仔细打量着燕成璋,"你也别太劳累了,我看你气色不是太好,是不是父皇让你做的事情太多了?有些事情嘛,偷个懒交给手下去做就好了,事事亲力亲为,这也太累了。”

燕成璋的笑容有些勉强:“父皇愿意把事情交付于我,那是对我的信任,我怎可推三阻四的,皇妹说笑了。”

燕恣怔了一下,这才想起来,燕成璋不会以为她是在酸溜溜地嫉妒他得了燕成璋的重用吧?真是多说多错,难得她闲的无聊想和他多聊几句。

她拍了拍脑袋天真地笑了:“大皇兄,你别理我,就是这种惫懒模样,和你没法比。”

燕成璋笑着道:“女孩子嘛,原本就要被娇宠着的,烦心事有皇兄就好。”

两个人没聊几句,燕成璋就往雍春宫里去了,燕恣看着他匆忙的背影,很是费解,这是出了什么事了?以往燕成璋非得拉着她聊上一盏茶来体现一下兄友妹恭不可。

大家都有些不太正常,燕恣归结于天气太热。

只是从那日以后,燕恣敏感地发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燕允彧出现在宣华殿的次数稍多了些,虽然还是很不得燕伯弘的欢心,可那纨绔的习气稍有收敛。

燕伯弘对燕允彧的言行举止愈发苛求,并在七月勒令他上朝听政,协助燕成璋,每日必需写一篇听政心得上交,有次甚至被燕伯弘派往鲁中协助工部勘查当地的水利,回来复命时,工部尚书上折为燕允彧请功,说二殿下能学堪致用,解决了当地的一个难题。

平生头一次,燕伯弘在金殿上勉励了燕允彧。

当晚,燕允彧便到了公主府,自带了一坛酒,非要和她一醉方休,燕恣被他磨得没法子,只好在庭院里支了张小桌,备了两叠小菜,和他聊起天来。

燕允彧把所有的下人都清退了,庭院中只剩下他们兄妹俩,他压抑得久了,难得碰到一个可以无所顾忌聊天的对象,也不管燕恣喝不喝酒,自得其乐地自饮自斟。

他不聊朝堂纷争,不聊宫廷倾轧,只是和燕恣聊起小时候的趣事,听着她说她们如何一路搬家,如何调皮捣蛋,如何被晏若昀宠爱任性妄为……

他的酒量不错,只是也架不起他饮水般地倒酒,不一会儿便醉意盎然。

到了后来,他的话闸子打开了,兴冲冲地说起自己来,说他如何七八岁时便能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说他的书房里藏着他这么多年偷偷写的文章,说他其实很想证明,他并不比大皇兄笨。

趴倒在桌上的那一刹那,燕允彧喃喃地道:“我……今日才发现……父皇夸奖我时……我居然会那么高兴……小恣……我心里……敬爱父皇……只可惜……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什么?”燕恣有点听不懂了。

燕允彧瞧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傻呵呵地笑了:“好妹妹,你不知道……比知道快活……”

“咚”的一声,他的头嗑在了桌子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燕恣哭笑不得,叫来下人把他扛到客房里去了。

她陪着喝了几口酒,胸口有些燥热,毫无睡意,看着半空中繁星点点,她兴致大发,爬到了府里最高的一座阁楼顶上。

一阵清风掠过,一个黑影落在她身旁。

燕恣都习惯了,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霍将军你每日都这么闲,我真替父皇的俸禄不值啊。”

“想你了。”霍言祁简短地道,“白天没有空,晚上来碰碰运气,过了今晚,只怕我再也不能有这么闲暇的时候了。”

燕恣心里一甜,嘴里却嘲笑道:“你给公主府的侍卫们塞了什么贿赂了?他们的眼睛都朝天了不成?”

霍言祁朝着下面努了努嘴,燕恣一瞧,她的侍卫队长钱秦正虎视眈眈地瞅着霍言祁呢,显然就等着她的一声令下,他便把这个夜闯公主府的不法之徒给赶出去。

钱秦是钱校尉的弟弟,以前是霍言祁的亲卫,公主府的侍卫都是霍言祁亲自挑选。

燕恣冲着他摆了摆手,钱秦躬身行礼,悄无声息地便退到了远处,融入了夜色之中。

“算了吧,我看钱秦也打不过你,还是别让他费劲了。”燕恣兴致勃勃地说,“你来得正好,在山庄那几日我和老冯又学了点星象,这回肯定不会弄错了。”

霍言祁盯着她的眼睛,里面倒映出几点星光,璀璨而迷人。他喃喃地问:“看什么……”只怕他还没看便先醉了。

“先替父皇看,三垣种的紫薇垣,位于北天中央,分左垣右垣两列,共十五星,我都记得滚瓜烂熟了,”燕恣抬起手来在星空中指指点点,“北天中垣最亮,众星相拱,北斗之天枢和天璇相连延长,位于天体漏斗之尖……”

霍言祁心不在焉地听着,频频点头。

燕恣的手指不动了,抬起左手肘碰了碰霍言祁,兴奋地道:“找到了找到了,这颗应该便是紫薇星,斗星盛明,王道和平……”

她的声音忽然一下停住了,满脸的困惑。

霍言祁回过神来,顺着她的指尖往夜空中瞧去,北斗七星俨如一个漏勺,十分清晰,只是漏勺四周的星星无数,哪一颗是那帝王星呢?

“言祁,”燕恣的声音有些慌张,“老冯说了,把天枢和天璇相连约莫五倍之处便是那紫薇,可……可那位置怎么有两颗差不多亮的,到底哪个是父皇呢?”

燕恣一夜没睡,一闭上眼就是那满天的星空,冯道长的话不停地在她耳边响起。

“但逢太平盛世,皆是帝星昌盛,北斗闪烁,围绕帝星,就好比如今的星象。”

“若紫薇黯淡,或是紫薇移位,有乱象入主中垣,便意味着天子有难,国将不安。”

“星象博大精深,单凭一星之象不足以解之,需辅以同宫、对宫及三合会宫中的诸星曜吉凶而定。”

昨夜她哭丧着脸,把脑子里所有老冯教的东西都背了一遍,只可惜越着急脑子越糊涂,满脑子都是那两颗不知道真假的紫薇星。

霍言祁安慰了她好一会儿,说她这半吊子的水平就别瞎折腾了,要是她不放心,明儿一有空他就上三生观去请教冯道长,请他重新来夜观星象。

天还没亮,燕恣就起床了,她越想越不放心,琢磨着自己今天得去守着燕伯弘,守到今晚霍言祁把冯道长的最新星象解了才能松口气。

卯时还未过,空气清新,草木香味在微风中忽隐忽现,一切都是如此美好,燕恣觉得昨夜一定是她做梦了。

刚到燕伯弘的寝殿,她便见燕伯弘在内侍的簇拥下走了出来,还是和以往一样威严,挺拔的身材、俊朗的面容,就连眉间额角的皱纹都无一不散发着成熟的魅力。

见到她,燕伯弘显然十分意外,打趣道:“咦,今日太阳莫不是从西边出来了?小恣居然这么早就来看父皇了。”

燕恣这才明白过来,燕伯弘这是要去上早朝。她忍不住心痒了起来,小声道:“父皇,我还从来没见过金銮殿是什么模样的。”

“你倒是来得很是时候,”燕伯弘若有所思地道,“也好,看来真的是天意。”

燕恣不明所以,刚想追问,却见燕伯弘和荣公公耳语了两句,荣公公心领神会,笑着道:“公主殿下,请随奴才来。”

金銮殿里,文武大臣已经分列两班,燕恣穿了一身小太监的衣服,随着荣公公从侧面鱼贯而入,站在左侧。

她好奇地打量着这威严肃穆的大梁权力中心,朝臣中老中青各占了一些,高矮胖瘦都有,只不过一个个都面沉似水;卫予墨和霍言祁各自站在中间偏钱的位置,一个隽秀,一个冷肃,分外惹眼;而燕成璋和燕允彧则站在右侧最前方,一前一后,群臣都靠后了一步,彰显着二人皇嗣的最高身份。

随着荣公公的唱诺,燕伯弘从内殿缓步而出,端坐在了龙椅上。

兵部尚书秦振弗神态焦灼,率先出列上奏:“陛下,西北急报,轶勒以西北军纵容盗匪在梁丰、穆宁两地劫掠, 由轶勒大王子扎布刚领军,进犯我朝边境,集结于昌北,昌北告急!”

此语一出,除了昨夜便已经得到消息的霍言祁、霍安庆等人,满朝哗然,好些文臣都骤然变色。

前朝覆灭应轶勒而灭,在朝的好些人都经历过京师覆灭的那一刻,轶勒人的骁勇和嗜血都深深地铭刻在他们心中。

文臣以中书令傅泽行为首,都十分不解,好端端的轶勒为何会挑破两族的僵局,这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霍言祁出列回禀,他自奉燕伯弘之命秘密监察轶勒之后,多次派密探潜入轶勒,获得的信息十分全面。

“轶勒王有意扶持刚刚认祖归宗的二儿子,扎布刚族内支持里日益减弱,他急需一场军功,来确保自己的地位毫无撼动,再加上此人原本就好大喜功,一直对我西北虎视眈眈,此次发兵,在我们预料之中。”霍言祁寥寥数语,便将来龙去脉说得一清二楚。

“只是岭南内患尚未除尽,轶勒又兴兵发难,这……”傅泽行眉头深锁,显然十分忧心。

朝中好几名大臣都心有戚戚,一脸的一筹莫展。

“岭南之害次于轶勒,但需提防他们和轶勒遥相呼应。”霍言祁在后面追了一句。

傅泽行愕然道:“言祁,你这是不是有些多虑了?前朝覆灭于轶勒之手,若是岭南和轶勒联手,只怕要被人戳破脊梁骨。”

“利欲熏心,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霍言祁反问道。

安国公俞舟有些不满,委婉地道:“言祁,我有一事不明,既然你早知岭南是个祸患,为何当初不花大力气斩草除根,到了现在,若是他们两相勾结,我们岂不是太过被动?”

霍言祁语塞,岭南之患,当初他存了引蛇出洞斩草除根的心,只是最后盛阳公主未死,燕伯弘不想和晏若昀再次闹僵,对那些成不了气候的前朝余孽颇有眼睁眼闭之意,他定下的计策便没了用武之地。

他面无表情地道:“俞大人,陛下圣明,万事自有深意,不是你我等愚钝之人可以看透的,我等只要奉陛下之命行事便可。”

要不是现在身处朝堂,燕恣非得笑得前仰后合不可:要从霍言祁这张嘴里听到这种拍马屁的话可不容易啊。

俞舟被他的话噎了一下,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卫予墨出列道,“臣以为,既然轶勒兵临城下,别的事情都应当暂放一边,当务之急是立即派兵增援,定下领军破敌之人乃当务之急。”

这话立刻引得群臣的赞同,轶勒凶残,需得有一个熟知他们作战风格,骁勇善战的人领军,此战只能胜不能败。

燕伯弘的目光扫过金銮殿,最后落在了两个皇子身上,他的语声淡然,听不出什么喜怒:“成璋,允彧,你们俩有何良策,倒是和大伙儿一起说说。”

燕成璋上前一步,显然胸有成竹:“父皇,轶勒使团来访之时,儿臣奉命接待,那名叫苏德的轶勒人曾和我说起过,他们大汗对我大梁并无恶意,愿于我们百年交好,只怕此次兴兵,都是那大王子扎布刚惹出来的祸事,儿臣以为,此次迎敌,必要大胜,等他们尝了我们大梁铁军的厉害之后,是战是和,便由不得他们做主了。”

好几个大臣听了都频频点头,燕伯弘也略带惊诧,这个儿子他很了解,守成有余,血性不足,这次居然也能说出这么一番慷慨激昂的话来,倒是难得。

“轶勒既然想要蚍蜉撼树,我们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儿臣不才,愿领兵前往昌北,以轶勒之血祭奠我朝子民。”燕成璋请命。

燕允彧在他身后眉头紧锁,犹豫了片刻开口道:“父皇,皇兄英武,儿臣佩服,不过出征轶勒非同儿戏,皇兄没有和轶勒作战的经验,只怕……”

“二弟怕什么,对轶勒,为兄没有那个怕字。”燕成璋的神情傲然。

一旁的俞舟心里也暗自吃惊,不由得瞪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外孙,面色凝重地道:“陛下,二殿下所言有理,信王殿下有这份心,老臣十分欣慰,只是领兵打仗,非同儿戏,臣还是举荐宁国公,宁国公兵法娴熟,正值壮年,定能扬我军威。”

霍安庆应声出列:“陛下,国家有难,臣责无旁贷,愿效犬马之劳。”

霍言祁的声音沉稳有力地响起:“陛下,臣愿为先锋,不破轶勒,誓不回京。”

朝中另几个武将也都出列请战,一时之间,朝堂上一片铿锵有力之声。

燕恣听得兴起,踮起脚尖眼巴巴地看向燕伯弘,无声地祈求着:父皇,让我也去吧,我做一名小兵,一定乖乖地听霍小哥的话……

燕伯弘瞥了她一眼,眼中若有所思,半晌才道:“众卿家,其实还有一位人选最为合适,他曾领兵在二十年前击退轶勒,经验丰富,兵法娴熟。”

众大臣面面相觑,当朝武将中谁能当得起燕成璋的这么一声赞誉?

霍安庆开口问道:“敢问陛下,此人是谁?”

燕伯弘站了起来,锐利的目光扫向群臣,一派威仪天成。

“朕欲御驾亲征,扫除轶勒,夺回我大梁被占领土,还我大梁朗朗乾坤。”

这句话带着帝王特有的傲然,令人血脉贲张,燕恣仿佛看到多年前,那个年轻的父皇策马扬鞭,驰骋在沙场中,笑谈渴饮轶勒血的豪气。

燕恣的胸口激情澎湃,她想为父皇击掌叫好,可昨夜那星象骤然在她脑中闪过,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底下早已炸了锅了,三位国公和中书令傅泽行这为首的文武大臣极力反对,就连霍言祁大等一些年轻的也并不赞同。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更何况燕伯弘天子之尊,谁也没有万全的把握,万一要是出了点差池,这便是要置大梁于危境啊。

礼部的几名大臣更是激动得哽咽起来,言语之间,若是燕伯弘亲征,简直就是在打这么多文臣武将的脸,被轶勒人耻笑。

燕伯弘也没多说,只是吩咐户部调派银两,采购军需,兵部调军点将,而他则退朝回宫。

几名大臣追着就去了宣华殿,燕伯弘只说暂时要休息,避而不见,就连燕成璋和燕允彧两兄弟求见也未获准,一大群人站在御书房外的偏厅里,大眼瞪小眼。

燕恣回来便换下那身太监,偷偷摸摸地到了偏厅门口张望了几眼,还没等她撤退,燕成璋便一眼看到了她,一把把她从门口揪了进来:“皇妹,父皇最疼你,你赶紧去劝劝父皇,让他万万不可如此涉险。”

燕恣赔笑着道:“父皇胸中自有千壑,我们做儿女的,还是不要太过干涉就好。”

燕成璋不悦地看着她:“皇妹此话从何说起?父皇为君为父,有危难自然要我们这些为臣为子的代劳。”

旁边好几名大臣都面露赞同之色,称赞燕成璋既有孝心,又有忠心。

燕恣一直在忧心星象之事,原本不想掺合到他们中去,这会儿听得有些不耐烦了,目光扫过他们的脸庞,最后落在燕成璋身上:“大皇兄,恕我冒昧,你可知我大梁的镇南、定北、征西三军的军力分布?四品以上将领姓名脾气?”

燕成璋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答道:“我并未负责兵部。”

“你可知轶勒的风土人情、王室秘辛?”

“你可知西北的山丘地形、气候民俗?”

“你可熟读兵法、习武不辍?”

燕恣一问接着一问,咄咄逼人,直把燕成璋问得哑口无言,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

只是燕允彧在燕成璋身旁,不停地向她使着眼色,到了最后更是急了,上前一步想要阻止燕恣:“皇妹你……”

燕恣说得兴起,抬手就把燕允彧往旁边一撸,爱咋咋的,她就不爱当个藏头露尾的傀儡公主,那些星象也见鬼去吧,她原本就不会看象,更何况,她相信燕伯弘,天命所归,决不可能会有危险。

“我所问的这些,父皇全部了若指掌,我曾见父皇和言祁推演兵阵,父皇思路之敏捷,丝毫不亚于言祁,大皇兄,你以文见长,保家卫国只怕是比不上血雨腥风里厮杀过来的父皇,”燕恣放缓了语调,“更何况,父皇曾对我说过,当年他立下誓言,有生之年一定要亲手将轶勒赶出大梁,以慰当年那些为了保家卫国被轶勒铁骑践踏的良师益友,我们身为父皇的臣子和儿女,为什么不能想方设法满足他的心愿,反而要一力阻拦呢?难道说,你们骨子里还是在害怕轶勒人,深怕这是一场一去不返的祸事?”

燕恣的话一气呵成,铿锵有力,眉宇间傲然天成,那神态,有着燕伯弘的几分相似,更有着晏若昀的神采。

宁国公霍安庆、平国公宁则栋、傅泽行都定定地看着她,又几乎是在同时,别开了眼去,相视苦笑。

他们都是燕伯弘的生死之交,从一开始就跟着他打下了这江山,又岂会不知燕伯弘的心愿?

“如果父皇不亲征,我们做臣子儿女的,为他披荆斩棘,在所不辞;可若是父皇坚持御驾亲政,我们不是该想着如何阻止,而应该调兵遣将,出谋划策,一马当先,扫清父皇身前之路,助父皇凯旋归来,这,才是做儿女臣子的本份吧?”燕恣环顾四周,缓缓地道。

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歪理说服了,四周鸦雀无声。

燕恣长出了一口气,趁着这些精英们还没反应过来,忙不迭地便朝后退去想要溜之大吉,结果一脚踩在了一个人的脚上。

荣公公在身后忍痛哎呦叫了一声:“公主殿下说得可真好……老奴听了都……汗颜了……”

“荣公公你躲在后面干什么啊!”燕恣猝不及防,差点摔了一跤。

“陛下在里面等公主殿下呢,快随奴才进去。”荣公公恭谨地道。

燕伯弘背对着门站在窗口,显然已经站了很久了。

燕恣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地叫了一声“父皇”。

他的背影宽厚挺拔,仿如一座高山。

不知道过了多久,燕伯弘转过身来,走到桌旁坐了下来,冲着她招了招手:“小恣,过来。”

燕恣走到他身旁,半跪了下来。

燕伯弘轻抚着她的头发,低低地笑了起来:“朕都听到了,没想到,居然还是朕的女儿替朕说话。”

燕恣吐了吐舌头:“父皇,我被逼急了胡说八道的。”

燕伯弘沉默了片刻,缓缓地道:“朕登基之日,的确暗中发誓,有生之年,要亲手将轶勒赶出大梁,只是,你可知道,除了这个原因,还有什么其他的缘由,让朕如此一意孤行,想要御驾亲政?”

燕恣仰起脸来看着自己的父皇,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同情他还是晏若昀。

她小心翼翼地道:“父皇是想要亲自为娘复仇吗?”

燕伯弘的目光怔然地落在不知名的某处,良久才道:“当年你娘的父亲撇下京城逃走,被轶勒人斩杀,母亲和一些嫔妃在睡梦中被轶勒人俘虏,被困宫中肆意侮辱,最后被轶勒人纵火烧死。而她被忠仆所救,躲在后宫的密道中足足十天,亲耳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事情,几近崩溃。”

燕恣打了个寒颤,晏若昀当时一定恨不得死了吧?

“她逃出京城后,吃了很多苦,更以为是我为了皇位,引轶勒人入京,对我恨之入骨,”燕伯弘涩然一笑,“那年她化名为兰盛之入宫而来,就是为了复仇,可她哪里想到,就算她化成了灰,我也认得她……”

“父皇你很早以前就认得娘了?”燕恣好奇地问。

燕伯弘点了点头,长叹一声:“前尘往事,就不提了,总而言之,我和你娘之间误会重重,只怕这有这一件事情,能够打开她的心结,小恣,朕戎马一生,少有憾事,唯有此事一直就是心头难解之痛,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线转机,朕就算穷尽全力也要亲手将痛击轶勒的捷报亲手送到你娘跟前。”

燕恣怔怔地看着他,良久,才郑重地道:“父皇,你一定要凯旋归来,女儿等着你和娘尽释前嫌,从此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燕伯弘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这是你的真心话吗,小恣?”

“为什么不是?”燕恣有点莫名其妙。

“你有没有什么事情和你娘一起瞒着我?”燕伯弘看着她的目光锐利。

燕恣挠了挠头道:“娘这两年口味变了,喜欢吃清淡的了,这个算吗?”

燕伯弘愕然,旋即笑了,在她额头上轻敲了一下:“顽皮,既然知道,怎么不早说?”

“我怕我娘骂我,”燕恣吐了吐舌头又道,“还有,除了吴婶,我娘还有个叫刘叔的部下,你下回抓到他了,千万可别杀他,不然我娘肯定又要不理你了。”

燕伯弘无奈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他是前朝的御前侍卫队长,曾得罪权贵被你娘所救。”

父女俩一起说了一会儿悄悄话,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敲门声响了起来,荣公公在门外道:“陛下,霍将军来了。”

霍言祁下朝后就去了兵部,被荣公公派人紧赶慢赶找回宫中。

一见燕伯弘,霍言祁精神抖擞,这两年来,他厉兵秣马,就为了在这一刻能为大梁扫清轶勒之患。

“陛下,请允臣带一队禁军率先进发以解昌北之围,此去西北,急行军需八日,兵贵神速……”

“言祁,别忙,”燕伯弘打断了他的话,“朕叫你来,便是告诉你,这次出征的名单上不会有你,你需留守京城。”

此话一出,霍言祁和燕恣都愣住了。

霍言祁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沉声问道:“陛下,为什么?”

燕恣也忿忿不平:“父皇,男子汉大丈夫当建功立业,你让他躲在京城象什么话?”

燕伯弘笑了起来:“怎么,什么时候和言祁这么要好了?居然帮着他说起话来?”

燕恣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撒娇着晃了晃燕伯弘的胳膊。

燕伯弘看向霍言祁,神情渐渐凝重了起来:“留守京师,责任之大,丝毫不亚于随朕出征,前朝毁于旦夕之间,便是因为这京师交给了一个酒囊饭袋,当时只要那皇帝能撑得住五天,勤王之师便可援驰,京师未必就会被轶勒攻破。”

燕恣吃惊地道:“五天……都没守住?”

“轶勒围城的第一天,那皇帝便要逃,被朝臣拦住了,第二天深夜,他召集了羽林军护驾南逃,第三天城便破了。”想起前尘往事,燕伯弘有些感慨,“轶勒离京师急行军不过几日,若是京师有失,大梁则危矣。”

霍言祁急了:“陛下,那不如让我父亲留守京师,我随陛下征伐轶勒,父亲经验丰富,必能保京师万无一失。”

燕伯弘定定地看着他,轻吐出一口浊气:“言祁,除了京师,朕还有一事相托,这件事情,只怕连你父亲也胜任不了。”

霍言祁隐隐明白了什么,情不自禁地看向燕恣。

“朕这辈子最心爱的女人,还有最宝贝的女儿,都在这京城之中,都交于爱卿之手,只有你,能得她们和朕的全心信任,”燕伯弘的语声郑重,“你发誓,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把她们的安危放在首位,身为男儿,就算流尽最后一滴血,也不能让她们受到一丝伤害!”

燕伯弘心意已决,无人可再撼动。

当日晌午,三位国公和中书令、各部尚书被轮番召见,燕成璋和燕允彧也分别在御书房内被召见,长谈了将近一个时辰。

第二天早朝的时候,除了礼部尚书依然固执己见之外,反对御驾亲政之人已经寥寥无几。

兵将、粮草开始集结,忙而有序,急而不乱。

燕恣借着霍言祁的便利,跟在他的身旁一起在兵部、禁军来回奔走,其实,虽然对着那些大臣放出了豪言壮语,可她静下心来细细一想,那股不安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刀枪无眼,世上没有常胜将军,要是燕伯弘有个万一……

霍言祁曾去过一趟三生观,可老冯却已经云游天下去了,归期不定,那星象之忧没法解除了。

霍言祁安慰她,轶勒大王子虽然骁勇善战,但为人刚愎自用,更何况,今时非同往日,大梁的军力经过这些年的修身养性,早已不是前朝可以比拟,只要燕伯弘没有后顾之忧,赢面很大,更不可能会有生命的危险。

燕伯弘的后顾之忧是什么,显而易见。

和外面全城的亢奋不同,晏宅仿如世外桃源,宁静而安详。

燕恣和霍言祁走进晏若昀居住的庭院时,晏若昀正在剪花枝,她的侧影优雅淡然,令人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燕恣屏息看了一会儿,忽然叫道:“娘,父皇明天就要出征轶勒了,你就不想在临别前见他一面吗?”

晏若昀的手一抖,剪子歪了歪,一抹殷红渗出指尖。

旁边伺候的人立刻手忙脚乱,止血的止血,拿药的拿药。

晏若昀呆呆地站在原地,木头人似的任凭他们折腾。

“听说这次是轶勒大王子扎布刚领军,他承袭了他祖父的骁勇善战,横扫西北各部没有敌手,父皇此去,吉凶难料。”燕恣添油加醋地道。

晏若昀显然不信,看向她身旁的霍言祁。

霍言祁上前一步,沉声道:“夫人,轶勒蓄养二十载有备而来,此战的确凶险。”

“他……为何要亲征?你们这么多人,就没人拦的住他?”晏若昀涩然道。

“夫人,陛下为何要亲征,你应该最清楚,”霍言祁一字一顿地道,“难道说,聪慧如夫人,也需要自欺欺人来伤害一个爱你的人吗?”

晏若昀沉默良久,淡淡地道:“多事。”

霍言祁被她这么不软不硬地噎了一句,简直哭笑不得,燕恣赶紧上前晃着晏若昀的手臂打圆场:“娘,我去兵部瞧了一眼,他们说起以前父皇征讨轶勒的战绩,父皇好厉害呢,要是我也能亲自去战场看父皇打仗就好了……”

燕恣眉飞色舞地聊起燕伯弘从前的往事,霍言祁偶尔在旁边插上一句,两个人搭配得天衣无缝,一左一右陪在晏若昀身旁,从庭院一直说到正厅。

晏若昀默默地听了好一会儿,显然有些心不在焉了起来,眼角的余光一直瞟向大门,不知道是想起了从前,还是在等着那个期盼着的身影。

燕恣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个父皇,平时日日来,关键时刻怎么连人影都不见了?

晚膳快用完的时候,燕伯弘才姗姗来迟。

旁边的人刚想问他要不要再让厨房备菜,他便摆了摆手,略带疲惫地道:“朕明日一早就出发,说两句话便走了。”

燕恣拽了拽晏若昀的衣角,恳求地看着她。

晏若昀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说,起身朝外走去。

看着那个冷漠的背影,燕伯弘只觉得手脚冰凉,满嘴苦涩。

燕恣急了,推了燕伯弘一下:“父皇,女人都是这样,面上越是讨厌谁,心里就越是在意谁,你快去啊。”

燕伯弘呆了呆,疾步往外追去。

燕恣长舒了一口气,正想再夹两筷好吃的,却发现霍言祁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这是什么表情?”燕恣奇怪地问。

“我记得你说过,你最讨厌我,”霍言祁一脸的深思,“原来是最喜欢我的意思。”

“你……你胡说八道!”燕恣冲着他龇着牙,挥了挥拳头,只是配着她白里透红的脸颊,一闪而过的羞窘,俨然一只纸老虎。

那晚,晏若昀和燕伯弘之间说了什么,燕恣就不得而知了,她只看到翌日清晨,一身戎装的燕伯弘在千军万马之间,初生的朝阳在他的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俨如天神;旌旗招展,刀枪凛凛,大梁之军威在这一刻展现无疑。

呆呆地盯着看了很久,直到那千军万马一点点地淡出她的视线。

她双掌合十,诚心诚意地祈求上苍,保佑他们能平安归来。

元和十九年秋,大梁梁元帝御驾亲政西北,着信王燕成璋主理朝政,平、安俩位国公和中书令傅泽行监国,怀化大将军霍言祁率京师戍卫军、南衙禁军总领京畿防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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