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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绝境反击

一夜秋风刮过,天气骤然冷了下来,今年深秋的第一波寒潮毫无预警地便来了。

战事吃紧,大街小巷已经少有人闲逛,不过,流言蜚语还是挡不住地在朝臣中流传了开来。

据说,怀化大将军和公主府交恶。

据说,安国公家那个待字闺中的小孙女昨儿个自尽未遂,梁上吊了白绫未果,又去投了湖。

据说,宁国公家夫人被召入宫,商议了宁、平两家国公联姻事宜。

公主府中,燕恣身着一身白色劲装正在蹴鞠,那暗红色的鞠在她脚下翻飞,时而直冲半空,时而身畔飞舞,煞是好看。

燕允彧急匆匆地进了庭院,见燕恣这幅悠闲的模样,急得直搓手,叫了好几声也没见燕恣停下脚来,他大步上前,直接一脚便将那鞠踢飞了。

“我的好妹妹,你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玩?”燕允彧急坏了。

“我的好哥哥,出了什么大事了?”燕恣眨巴眨巴眼,明知故问。

燕允彧简直拿她没法子,一把把她拽进屋子,关上门道:“你和霍言祁到底是真是假?难道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燕恣撇了撇嘴:“没他我又死不了,你急啥。”

“你!”燕允彧瞪着她,不一会儿便乐了,“你这性子,还真够无法无天的,好了随你,哥这里还有最后几根救命的稻草,都给你用了得了。”

燕恣不由得来了兴趣:“二哥你居然还有救命的稻草,说来听听。”

“你收拾一下东西,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出城,我在城外安排人手,把你送到你的封地去,你若是想回来,无论如何等父皇回来了再说。”燕允彧神情郑重,“还有,一定要带上你娘。”

“你还挺关心我娘的嘛,以前你不是很瞧不惯她吗?”燕恣促狭地道。

燕允彧有些尴尬,好一会儿才道:“你的娘,我自然也当成自己的来看。”

燕恣恨恨地看着他,还嘴硬!瞒了我那么久,现在都还不吐露半点口风,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眼珠一转,笑嘻嘻地道:“怎么,你在城外还有人手?父皇和大皇兄知道吗?”

燕允彧无奈地道:“他们都不知道,我苦心经营了几年,这是我自己唯一的退路,只想着万一哪日大皇兄容不下我,我便远走高飞。”

燕恣怔了一下,一种异样的情绪在心底泛起,鼻子那处酸溜溜的:“那你把家底都掏给我了,你怎么办?”

燕允彧揉了揉她的头发:“傻瓜,谁让你是我妹妹呢,我是个铮铮男儿,要是连自己的妹妹都保护不了,愧为兄长。”

燕恣的眼圈一下子红了:“二哥你对我真好。不过,我不用你的退路,我的事情,我自己能解决。”

燕允彧紧盯着她,眼神狐疑:“你是不是在谋划什么?”

“我的好哥哥,你不知道比知道快活,”燕恣咯咯地笑了,把燕允彧从前说的话还给了他,“来,我们来一场白打,谁输了谁就学小狗叫,汪汪汪。”

送走了燕允彧,燕恣有些无聊,趴在石桌上数着天上的流云。

她有些想念从前在洛镇那无拘无束的日子,却也明白,若是还在从前,她可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流民遭难,看着大梁危急,而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为了大梁的昌盛而力挽狂澜。

晏洛走到她身旁,小声地道:“公主,卫大人和景公子来了。”

燕恣怔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看来,今天该来的都得来一趟,只有患难时,才能见真情吧,那时蹴鞠结下的情谊,果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漠。

卫予墨和景铄在正厅,一见到她,景铄便立刻站了起来,满面气恼:“霍言祁他这是要干什么?他忘了他怎么在我们面前信誓旦旦的吗?我去宁国公府找他,他居然避而不见。”

燕恣忍住笑道:“那你怎么办?”

“我直接骂他是个负心薄幸的混蛋,”景铄悻然道。

“小恣,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卫予墨的神情凝重,“他今日向信王请求领兵征讨岭南,信王殿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同意了!”

“走就走了呗,可能是被逼急了,出去避避风头。”燕恣托着下巴道。

“可他身负陛下重托,怎可如此行事轻率?万一京城有失,他这是擅离职守的重罪!”卫予墨有些愤怒,“他要是不想娶,难道还有人用刀逼着他娶不成?”

“说不定真的有……”燕恣喃喃地道。

卫予墨和景铄对望一眼,狐疑地看着她:“小恣,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帮你合计合计。”

燕恣摇了摇头:“我不能把你们牵扯进来,总而言之,是祸是福,是真心还是假意,再过几日就见分晓了,但愿是我多心。”

卫予墨隐隐明白了些什么,犹豫了片刻,恳挚地望向燕恣:“小恣,你我少年交心,就算不能心心相映,也算是肝胆相照,我虽然是一介文人,但也愿为知己两肋插刀,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但说无妨。”

“小恣,你有了霍言祁,就不想要我这青梅竹马不成?”景铄也恼了,“你再这样藏着掖着,以后就不要做朋友了!”

燕恣的眼眶发红,得友如此,夫付何求?只是他们明摆着就是和她一伙的,燕成璋一定早就盯着呢,谁都动弹不了。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郑重:“予墨,景铄,你们俩,一个在朝堂上保护好自己,伺机而动,一个替我看好洛安山庄,那便是帮了我的大忙,其余的,我们见机行事!”

夜幕降临,整个京城渐渐沉睡。

墙壁上传来了两长一短的轻击,窗户的门悄悄地被推开了,霍言祁跃了进来。

燕恣心中一喜迎了上去,压低声音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你怎么回的城?岭南那边都安排好了?娘和傅衡的安全没问题吗?”

霍言祁的眉头深锁,看向燕恣的眼神有些压抑。

“回城还难不倒我,傅衡和夫人假借追击夫人的名义,已经在南衙禁军的护卫下秘密去了岭南,镇南军统领和我是忘年之交,更对陛下忠心耿耿,只要夫人登高一呼,前朝余孽必定人心背离,不堪一击。”他闷声道。

燕恣松了一口气:“父皇要是听到娘肯为了他平定岭南,心里一定会很高兴。

霍言祁定定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燕恣终于感觉到了他的反常,神情紧张了起来:“怎么了?大皇兄要对我和二哥下手吗?还是他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小恣……”霍言祁握住了她的手,声音有些发抖,“有件事情,你听了……不要太难过……”

燕恣的心一沉,脸上的血色一点点地褪去,深藏在心里的那个最坏的念头冒了出来,令她恐惧。

“陛下他……忽染重疾……咳血……随军御医束手无策……”

这是霍言祁刚刚收到的密报,也就是说,早在五六天前,燕伯弘便已经患病,算算时间,正好就是傅衡那封信到达西北的日子。

燕成璋这一招不可谓不狠,他这是看透了燕伯弘最深的弱点。

霍言祁的密报比明面上的战报快了将近两天,等这封战报报至承乾殿朝房,三位监国大臣的手都在发抖。

他们不得不考虑一个最坏的可能,要是燕伯弘兵败,更有可能燕伯弘要是身死,大梁该何去何从。

燕成璋看了战报一下子跌到在椅子上,恸哭流涕,反复地痛悔当初应该一力坚持领兵出征,更不能让燕伯弘亲征。

那三人被他哭得心中酸涩,忍不住也红了眼眶。

末了他收住眼泪,表示要亲自领兵援驰燕伯弘。

那几个人哪里肯依,燕伯弘既然命燕成璋理政,在这种危急关头,便是默许了他储君的身份,要是再有个万一,大梁就不攻自毁了。

四个人商讨了半天也没个结果,霍言祁镇守京城,现在更是派去了岭南,宁则栋和傅泽行建议要立即召回,深怕京师有变,而燕成璋则表示岭南之患一定要除,京师有戍卫军、南衙北衙禁军护卫,应当不会有事;俞舟则念及自己的小孙女之事,对霍言祁不满到了极点,也认为少他一人碍不了大事。

从朝房里出来,燕成璋便直接去了雍春宫。

俞淑妃一听到战报,不由得跌坐在了椅子上,脸色惨白:“为了那个贱人,他是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大梁的天下在他眼中居然也比不上那个贱人吗?”

“母妃,”燕成璋长叹一声道,“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没有死心吗?要不是那个女人离开了这么多年,这后宫怎么会有你我立足之地?只怕早就被发配到哪个冷宫里去了。”

俞淑妃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滑下:“二十年……我跟着他二十年了……只盼他能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却没想到,还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他居然为了那个贱人的女儿这样让我下不来台,成璋,我好恨啊!”

“母妃你不要再犹豫不决了,若是那女人卷土重来,你我从此就在老二和那个野丫头的身下苟延残喘,再也没有出头之日。”燕成璋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早知道……早知道那时候就该把老二……现在留下了这样的祸患……”俞淑妃颤声道,“那个女人……这次真的葬身火海了吗?”

“应该死了吧,就算没死,只要父皇没回来,她又能掀起什么波浪来?”燕成璋不屑地道。

俞淑妃咬了咬牙:“成璋,可你真的有把握让你父皇……你万万不要留下什么把柄让人抓住……”

“母妃放心,我已经安排妥当,所有的事情,都不是我出面。”燕成璋低声道,“扎布刚不是吃素的,对付一个心神大乱、毫无章法的人,那是小菜一碟。霍言祁已经被我支往岭南,京城布防已经在我的掌控之中。”

“好,只要战报一到,我便会游说你外公,你天命所归,当之无愧。”俞淑妃终于下定了决心,“到了那一日,你一定要把那个野丫头交给我处置。”

燕成璋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冷冷地道:“她力劝父皇亲征,就算我想饶她,大梁的朝臣和子民也饶不了她,母妃你等着好好收拾她吧。”

和俞淑妃又商量了一会儿,燕成璋便出了雍春宫,迎面刚好碰上了洪婕妤。

洪婕妤这些日子消瘦了好些,一见燕成璋便有些拘束地行礼。

燕成璋对这个胆小怕事的洪婕妤向来不怎么看得上,不过今日倒是冲着她微微颔了颔首:“洪婕妤看起来很是憔悴,多加休息才好。”

洪婕妤犹豫了片刻,鼓起勇气问道:“信王殿下,陛下他……还好吗?”

燕成璋略带诧异地问道:“皇妹不是每日都来看你的吗?她的消息应该也很灵通。”

洪婕妤有些沮丧:“陛下刚走的时候,她倒是和我说了好多,这几日过来,她却什么都不知道了。”

燕成璋心中大定,敷衍道:“父皇很好,你不用担心了。”

洪婕妤见他要走,不由得追了两步,嗫嚅着道:“信王殿下,陛下不在,文苒的事情还请你多多操心,霍将军他……她这两日心情不好,她是你妹妹,总要亲过你的表妹……”

燕成璋回过头来,冷冷地一笑:“洪婕妤多虑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自然会秉公处置。”

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洪婕妤的眼圈有些发红,一路沮丧地出了雍春宫,穿过御花园,到了云福殿。

云福殿里供奉着三清圣人,还有燕伯弘父母的牌位。

燕恣正跪在牌位前虔诚地磕头,到了三清圣人的面前时,她小声地念叨着:“各位天尊,打个商量行不?老冯说我命格富贵荣华,我匀一半给父皇成不?”

洪婕妤连忙整了整仪容,笑着走了过去叫了一声“文苒”。

燕恣站了起来,扶着洪婕妤看了好一会儿,心里敬佩莫名,这个便宜娘亲真是够忠心的,为了主人浪费了大好的年华,一个人胆战心惊地在后宫把皇子抚养长大。

“母嫔,以后叫我小恣就好了,我听着亲切。”燕恣小声道。

洪婕妤朝着身后瞧了瞧,摇头道:“宫里头还是叫你文苒吧,别被淑妃娘娘听到了又被她抓住话柄。你让我到这里来见面做什么?”

“我看着淑妃娘娘烦,看她那假惺惺的模样,恨不得过去和她打一架。”燕恣道,“就换在这里见见母嫔,顺便给父皇来祈福。”

“都怪我……没什么用……”洪婕妤又有点伤心了,“都帮不了你和允彧……”

“谁说帮不了?”燕恣眨眨眼道,“俞淑妃来探听我的消息了没?”

洪婕妤点了点头:“我照着你的话说了,这几日信王殿下总是到雍春宫来,刚才我还碰到他了呢,我便依样画葫芦,把你让我和淑妃娘娘说的话也说了一遍。”

末了她有些不安地问:“你要干什么?千万别和他们硬着来,万事等你父皇回来了再说。”

“母嫔,”燕恣郑重地道,“别人欺上门来,咱们难道还送脸给他打不成?放心,父皇一定会平安归来,你等着开开心心地过下半辈子吧。“

只是事与愿违,接下来的战报却越来越危急。

燕伯弘患病后并未坚守,却采取了最不恰当的带病体迎战。

霍安庆攻下梁丰后,很不可思议地全力出兵夹击扎布刚的大军,差点把到手的战果拱手让人。

燕伯弘强行突破扎布刚重围,却落入轶勒右军的包围,被迫避走子阴山。

燕伯弘大军失去联络。

一连五天,一封紧接一封,封封揪心。

最为揪心的便是,此时收到的战报,都已经是七八天前的事情,到了这里,大局已定,无力回天。

朝中的重臣和两个皇子关起门来已经接连商讨了两天,朝堂上已经有数日没有公布最新的战报,一片人心惶惶。

燕允彧在朝房里百思不得其解,拽着平国公宁则栋道:“父皇这是怎么了?原本他的策略很对,先挫后避,择机用兵,可怎么忽然一下子出击导致陷入重围?难道父皇是有什么妙招吗?”

宁则栋的脸色凝重:“二殿下,微臣也看不透。”

燕成璋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二弟啊二弟,你还在那里妄想,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岭南那里如何了?”傅泽行面色凝重地问道。

“尚无最新战报,那些人蚍蜉撼树,不足为惧,更何况是言祁亲临。”燕成璋道。

“不如让言祁就此领军北上援驰西北。”燕允彧急红了眼,“皇兄,臣弟也愿领兵去增援父皇。”

门外有人回禀:“信王殿下,兵部尚书……”

门一下子被推开了,兵部尚书秦振弗直冲了进来,一个趔趄软倒在地,神色仓皇,脸色惨白:“殿殿殿下!前线军报!”

“怎么这么慌里慌张的,成何体统。”俞舟面带不快地道。

秦振弗痛哭失声:“俞大人……殿下……陛下他……”

朝房内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大惊失色:“陛下怎么了?”

“陛下……阵亡!”

大梁军队在子阴山遭轶勒伏击,失去联系五日后传来战报,大梁军大败,燕伯弘阵亡。

满朝震惊惶恐。

平国公宁则栋、中书令傅泽行追随燕伯弘多年,君臣感情深厚,得知此噩耗当即晕厥。

国不可一日无主,安国公俞舟忍痛上表奏请信王燕成璋立刻即位,重整大军抵抗轶勒。

燕成璋在金殿上哭得几欲晕倒,说是要为父复仇,不做他想,断然拒绝了俞舟的请求。

朝中大臣分为两派,一派力主燕成璋即刻即位,统率大梁抵御外族,而另一派则狐疑万分,燕伯弘的死实在是太过仓促蹊跷,恳请信王即刻派人前去查探,最起码,得将燕伯弘的灵柩即刻扶送回京。

平国公府府门紧闭,一片哀凄。

宁则栋疲惫的靠在床上,他万万没有想到,燕伯弘这一去居然会酿成这样的大祸,若是当初他一力阻止亲征……

千金难买早知道,现在这副情景,难道真的到了最后一步了吗?

燕伯弘对燕成璋并不是十分满意,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定下他储君的名分,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他轻叹了一声,旁边的夫人递上了一碗药,小声地劝慰道:“老爷,你再发愁也无力回天,还不如想想如何在信王面前立份功劳……”

宁则栋眼中厉光一闪而逝:“谁在你面前嚼舌头了?”

夫人不由得吓了一跳,呐呐地道:“没……没谁啊……俞府刚才遣人来探望老爷了,俞夫人和我说了一会儿话。”

“妇人之见。”宁则栋头疼得厉害,一旁的小儿子见状立刻替他揉捏了起来。

夫人有些不甘心了,一把拖过小儿子:“老爷,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楠儿想想,楠儿都被外放了这么多年了,你就不想让他回京吗?”

“你懂什么,陛下这是在磨砺楠儿。”宁则栋瞪了她一眼。

夫人还要说话,外面有人禀告:“公爷,门外有人求见,说是有前线的战报。”

宁则栋一下子坐了起来,又有些狐疑地道:“是兵部的吗?怎么会送到我这里来?”

“是一个身穿便服的小厮,没有穿兵部的公服。”下人恭声回禀。

那小厮进来后便将一封信笺递给宁则栋,宁则栋看了两眼,不由得心惊肉跳,一下子把信笺揉成一团,厉声道:“你是谁派来的?居然如此大放厥词!”

小厮长得面黄,容貌普通,只是一双眼睛清亮通透,他冲着宁则栋笑了笑道:“宁大人,几日不见,就不认得我了吗?”

宁则栋惊疑不定地盯着他:“你……你是……”

小厮坦然回望着他:“正是我,父皇和大梁危矣,还望宁大人明辨忠奸,莫要被小人所惑。”

宁则栋面色凝重:“你信上所写到底有几分是真?若是你诬告你大皇兄,只怕你父皇在天之灵,都不能见你如此恶毒。”

那小厮正是燕恣,燕伯弘阵亡消息一传出,她便明白了,燕成璋这一步步打得是什么主意。

燕伯弘虽然深爱晏若昀,却不可能会视大梁的天下和百姓为儿戏,就算他身染重疾,也不可能会将十万将士的性命当成儿戏,她不相信,燕伯弘会如此愚蠢,将将士送入那轶勒人的铁骑之下,她更不相信,燕伯弘会阵亡。

更何况,霍言祁每日都在和昌北联络,他的南衙禁军精锐护卫在燕伯弘左右,所有的密报都和兵部的战报吻合,而从燕伯弘避入子阴山失去联络开始,他便没有再收到过密报。

她不得不怀疑,战报有假,她更怀疑,燕成璋和那扎布刚达成了某种见不得人的协议。

“宁大人,是真是假,我多说无益,”燕恣坦然看着他,“我听说今日已经有人提出让大皇兄即位了,大皇兄拒而不受,只是今日如此,明日又会如何?后日呢?我只恳请宁大人,在做出最后的决定的时候,能再想想父皇,如果父皇的灵柩真的送回来那一日,证明大皇兄是清白无辜,我愿在父皇灵柩前以死谢罪。”

宁则栋颤巍巍地下了床,一旁的小儿子宁楠扶住了他,一起走到了那小厮跟前。

“公主殿下,没想到我们居然会在此时此刻重逢。”旁边的宁楠微笑着道。

燕恣揉了揉眼睛,心里略略有些吃惊,那宁楠居然就是曾经为陈娘子断案的宁县令,怪不得当时霍言祁提起他来还颇带忌讳。

“小宁大人,”燕恣咧嘴一笑,“人生何处不相逢,咱们俩这是有缘呢。”

“的确有缘。”宁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退一步,跪倒在宁则栋和燕恣跟前,各自磕了一个头。

宁则栋大吃一惊:“楠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燕恣也吓了一跳,她和宁楠除了那一案全无纠葛,他行此大礼这是要做什么?

“父亲,我从前年少轻狂,外放了这么多年才明白民间疾苦,其中种种艰辛,不是在朝堂中纸上谈兵可为。”宁楠的神情恳挚,“公主殿下所作所为,我在洛镇多有耳闻,垦荒开渠,授人以渔,此次洛镇四周未遭大旱之难,公主功不可没,更不用提这次将流民引至洛安山庄一事,我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原本是朝廷该做的事情,公主却一力承担。”

燕恣怔了怔,没想到,这个宁县令居然把她的事情了解得一清二楚,她促狭地笑了笑:“小宁大人,原来你偷偷地在关注我,我是不是该庆幸我没有做坏事。”

“不,公主,一开始我怀疑你只是想沽名钓誉,”宁楠坦然地看着她,“我观察了你大半年,才发现,京城这么多达官贵人、皇亲国戚,只有你,是真心实意想要替百姓替大梁做些事情。”

燕恣有些赧然:“我……这是太闲了……”

宁楠看向宁则栋道:“父亲,我十分庆幸当年陛下将我外放,陛下有识人之明,用人之远见,请父亲万勿听母亲之言,以陛下和社稷为先。”

从平国公府出来,燕恣掩人耳目走了好几条小巷,确信除了自己人外无人跟随,这才在一个客栈换好了衣服,回到了公主府。

这些日子的辗转发侧、忧思疑虑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心情倒反而平静了下来。

傅泽行那里,她虽未亲去,却也已经让人密送了一封信,只要心有怀疑,想必这位中书令大人便不会让人牵着鼻子走。

屋里有些气闷,燕恣踱步入了庭院,天色已暗,一股寒意席卷而来。

她仰头看着京城灰蒙蒙的天空,一时之间,无尽的感慨在心头浮起。

就算她有千般不愿意,父子相残、兄弟阋墙的皇家戏还是在这京城上演。

她有她要守护的家人亲朋,她退无可退。

“父皇啊父皇,”她双掌合十,在心中默默祈祷,“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女儿还等着你和娘尽释前嫌,娘苦了一辈子,你总不能忍心让她独自一人过完这后半辈子吧?”

寒风呜咽,无人应答。

晏洛和青舟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劝道:“公主,你还是回房吧,夜里小心着凉。”

钱秦领着一队侍卫走过,看大家都面色不佳的模样,腆着脸凑了过去:“公主殿下,都这么多日了,咱们的守卫是不是该放一放了?霍将军一定在外面急坏了。”

饶是燕恣心事重重,也笑了出来,这家伙,还一直以为他成功地把霍言祁阻截在公主府外,哪晓得霍言祁早就登堂入室了。

也幸好这些日子让钱秦打着霍言祁负心薄情的名义将公主府守得像铁桶似的,公主府基本无人进出,燕成璋对燕恣的秘密也无从得知,转而去探洪婕妤的口风。

“不成,你给我好好守着,不然还是得去洗夜壶。”燕恣一本正经地道。

钱秦一挺胸,应了一声“是”,领着人走了。

燕恣闲逛了片刻,又到书房了看了会书,好不容易熬到了亥正,才听到那几声熟悉的“哒哒”声。

燕恣几乎是扑到了窗前,满怀希冀地看着霍言祁从窗口跳入。

霍言祁的身上还带着凉意,冻得燕恣打了个颤。

他呵了呵手,这才将燕恣拥入怀中,抬手去抚摸她的脸颊:“小恣,你瘦了。”

“瘦了是不是正好被你欺负?”燕恣朝着他挥了挥拳头。

霍言祁一把捏住了她的拳头:“听我的话,要是万一情形不对,我便送你出城远走高飞,是我把你送入了这宫门,也一定能将你平安送出这皇城。”

“那你怎么办?”燕恣凝视着他,“让我留你一人顶罪?我做不到。”

“傻瓜,我乃宁国公之子,我父亲尚在西北,他就算恨我入骨,也暂时不能拿我怎样,”霍言祁低下头来,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你在外面等我,等我脱身来找你。”

燕恣轻偎在他胸膛,这世间有太多的甜言蜜语,却抵不上此时这短短一句等我。

“言祁,到时候我们就去西北,痛痛快快地跟着你父亲和轶勒厮杀一场,”她拽着他的衣襟,语声轻颤,“就算战死,也好过在这里这样和人比谁阴险狠辣。”

霍言祁有些心痛,抬手轻抚着她的发髻,这原是应该被娇宠着长大的金枝玉叶,流落在外这么多年,回来后却又不得不面对这皇家的残忍和血腥。

“小恣,不是你的错,”他低声喃喃地道,“一切都会过去的,很快就会过去……”

燕恣沉默了片刻,扬起脸来正视着霍言祁:“所以,告诉我吧,今天又有什么坏消息?父皇他……真的遭了不测吗?”

霍言祁摇了摇头:“没消息总比坏消息强。我已派钱鲁领了一百精锐潜入昌北,不久就应该会有回音了。”

燕恣失神地看着他,一语不发。

“有好消息,你要不要听?”霍言祁逗她。

燕恣闷闷不乐地道:“你爱说不说。”

“岭南大捷,你娘在岭南振臂一呼,应者如云,一半的逆贼都降了,另一半简直不堪一击,斩草除根指日可待,你和你娘的封地,从此以后就会太太平平,百姓能过安稳日子了。”霍言祁微笑着道。

燕恣长出了一口气,这算得上这些天来最好的一个消息了。

“我娘现在人呢?不知道能瞒得了大皇兄多久。”她颇有些忧心。

“夫人眼见战局已稳,已经带着傅衡去了昌北。”霍言祁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燕恣。

燕恣腿一软,差点没从霍言祁的怀里出溜下来:“你说什么!”

“此去岭南,终于明白我负他良多,只愿于昌北同生共死,也不愿苟活于京师,小恣,珍重。”

眼泪从燕恣的脸上滑落,她不知道是该庆幸母亲终于想通,还是该难受父母都将离她而去的可能,如果燕伯弘真的阵亡,想必晏若昀也不会独活。

“有我呢,”好像看透了她心中的念头,霍言祁的手臂略略收紧,“我会陪着你。”

燕恣扬起脸来看着他,泪中带笑:“是吗?到时候不会有什么红绡含婧忙于应付吗?”

霍言祁懊恼地轻叹一声,在她耳垂上轻咬一口:“你是准备拿这事说一辈子了吗?”

燕恣的耳根敏感,痒得不由得瑟缩了一下钻进了他的怀里,闷笑了片刻便不出声了。

“怎么了?”霍言祁有些担忧。

“霍小哥,”燕恣的声音郑重,“我们俩要好好的,不要像父皇他们那样,浪费了了这十八年的大好时光。”

霍言祁没有出声,只是捧起燕恣的脸来,凝视着她。

目光缱绻而坚定。

燕恣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

“来吧,霍言祁,让我们来打赢这最后一仗!”

天空阴云密布,秋风瑟瑟。

朝臣们站在金銮殿上,神情各异。

那张代表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椅尚在,龙椅上的人,却要换了。

随着内侍的一声唱喏,燕成璋从内殿走了出来,坐在了龙椅下侧方。

当即便有礼部侍郎出列,读了一篇早已写就的劝说书,从江山社稷到黎民百姓,言辞恳切,再次恳请燕成璋继位。

紧接着,十多名朝臣长跪不起,赞同礼部侍郎的奏折。

没过多久,大殿上便跪下了二三十个人,看上去黑压压的一片。剩下的一些都看向那三位德高望重的监国大臣,显然,就等着他们最后的意见了。

俞舟的资历最高,辈分上更是燕伯弘和燕成璋的长辈,迎向燕成璋的目光厉声道:“信王殿下,到了今日难道你还要推脱吗?大梁无主,只怕要被轶勒和各地藩王乘虚而入,请信王殿下即刻登位,重整旗鼓,抵御外敌!”

傅泽行和宁则栋互望一眼,心中都暗自着急,如果燕伯弘身死,燕允彧入朝时日尚短,且昔日纨绔成风,燕成璋即位的确众望所归。他们也不知道燕恣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如果她要反对,今日为什么没有出现在这大殿上?

“臣以为,信王殿下登位乃是大事,不宜如此仓促,前线战报瞬息万变,我等需静下心来,以西北之战为重,旁的暂不分心为宜。”傅泽行婉转地道。

“那照傅大人的意思,是任凭这大梁无主,然后让那些藩王起了异心,反倒有利于大梁,有利于战局不成?”俞舟的语气咄咄逼人。

宁则栋面色凝重:“俞大人,我也以为军报有些蹊跷,陛下失联多日,霍将军难道就没有援驰?怎么就一下子传来了陛下阵亡的战报?”

秦振弗急了:“宁大人,你这是何意?难道我能用陛下的生死来开玩笑不成!”

“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陛下的生死,需慎之又慎,信王殿下你以为呢?”宁则栋看向燕成璋。

燕成璋盯着宁则栋,眼眶一下子红了,声音嘶哑:“宁大人……我多希望是那战报错了……只是……我已经反复让秦大人核查过了,确认无疑,纵然我有千般不愿……父皇他的确……离我们去了……”

宁则栋心中一恸,掩面哽咽了起来。

“信王殿下,多说无益,大梁危急,陛下出征前便令你代理朝政,陛下身亡,你即位重望所归!”戍卫军副统领陈瓒出列,“时不我待,不必再拖拖拉拉的,谁人不服,站出来便是!”

他带头跪倒在地,身后一溜儿跪倒了一排人:“吾皇万岁……”

话音未落,一个清脆而略带促狭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陈将军,你这样气势骇人这是要将大皇兄往什么路上推啊?”

陈瓒和朝臣一窒,齐齐朝着身后看了过去,上面燕成璋的脸渐渐青了起来,冷冷地道:“皇妹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一个黄毛丫头,对政事指手划脚,简直贻笑大方。”

燕恣举步往大殿里走去,神情坦然,面带微笑,在一众朝臣间面不改色:“大皇兄,请恕我逾矩,你说的核查,不会就是再炮制了一份军报吧?我这里倒是截获了一封密信,要不要拿出来让众位大臣一起合计合计呢?”

天空中黑沉沉的,偶有几只孤雁哀鸣着飞过。

正阳门外,数队整齐的北衙禁军刀枪凛冽,齐刷刷地围着宫墙。

守着正阳门的侍卫有些纳闷,其中一个憋了一个时辰终于憋不住了,小声问身旁的同伴:“今儿个这是怎么了?来这么几千号人。”

那同伴神情紧张,目不斜视:“今日戍卫军副统领陈将军也进去了,戍卫军几千号人也守在门外呢。”

“这是要封宫起禁的架势吗?难道说……”侍卫打了个寒颤,说不下去了。

同伴的脸色也有些发白,看着那群面无表情的军队士兵,再看看自己这几个人,咬着牙道:“静观其变。”

话音刚落,便见不远处一阵尘土扬起,马蹄声仿如雷鸣般席卷而来。

北衙禁军中立刻有人迎了上去,高声叫道:“来者何人?请速速下马,不然刀剪无眼,格杀勿论!”

一声马鸣,为首的一匹黑马扬起马蹄,傲然而立,骑在马上的一名黑衣人冷肃萧杀,朗声叫道:“霍言祁在此,尔等快快闪开!”

迎上去的是北衙禁军的一名校尉,闻言打了个寒颤,硬着头皮道:“霍将军,今日奉吕将军之命,皇宫宫禁,任何人不得出入,还请霍将军改日再来!”

霍言祁冷笑一声,抬手将一块腰牌在他面前一亮:“陛下钦赐,随时进出,今日就算信王殿下下令,也无法阻拦。”

那校尉的脸色有点发白,却拦在面前不肯放行,旋即,他的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北衙禁军副统领吕盛领着一队人飞速而至,在马背上冲着他一抱拳:“霍将军见谅,今日确实不能放行,不如霍将军移步到兵部喝杯茶,我去请信王殿下出来。”

霍言祁锐利的目光盯着他,仿佛一道利刃,他森然地扯了扯嘴角:“陛下不在了不过这么几个月,你们这就准备抗旨了不成?”

吕盛心中一寒:“末将奉命行事,还请霍将军不要咄咄逼人。”

他一挥手,手下的北衙禁军和戍卫军缓缓地靠了过来,在皇宫前形成了道道黑压压的屏障。

霍言祁高举腰牌,环顾四周,高声傲然道:“戍卫军听令!我奉陛下之令掌京畿安危,你等擅自离防,已违军令,立刻回原位待防,既往不咎,否则一律以叛兵论处!”

他的声音威严,神色冷厉,戍卫军在他数月的整治下,原本便令行禁止,此时不由得面面相觑,神色犹豫了起来。

霍言祁脚下一夹,那黑马犹如离弦之箭,朝着前方疾驰而来,他一弯腰,手从后背探出一根金箭,弯弓搭箭,一气呵成,只听得“嗖”的一声,那金箭犹如闪电,直奔吕盛而去。

仓猝之下,吕盛只来得及往旁边一避,金箭“噗”的一声扎入他的肩膀,他痛得一歪,跌下马去。“射箭!阻截!“他的脚挂在马上嘶声叫道。

“我有军机秘情禀告监国大臣,胆敢延误军机者死!”霍言祁手中银枪一舞,整个人直奔禁军而来。

“延误军机者死!”他的身后呼喝声犹如雷鸣,跟着他如潮水一般涌来。

眨眼之间,北衙禁军便被他冲开了一道防线,混乱一片。

“皇妹你逾矩了。”燕成璋的脸一沉,“军国大事,由不得你过问,廷卫何在?请公主回府。”

侍卫应声而上,便要去抓燕恣的肩膀。

“大胆!”燕恣扬起手来便朝那个侍卫一掌撸去,“啪”的一声脆响,“我乃父皇亲封安阳公主,谁敢放肆!”

那侍卫捂着脸愣在原地,向燕成璋看去。

宁则栋慌忙进言:“殿下,公主也是为了陛下,一片好意。”

工部尚书也上前劝阻:“陛下生前最为疼爱公主,公主说不定有什么其他见解,听也无妨。”

燕允彧一直在旁边没有吭声,此时也站了出来,冷冷地道:“皇兄,你做别的我都没意见,只是你不要欺负安阳。”

燕成璋脸色铁青,眼神晦暗:“皇妹,你道听途说就不要在这里惑众了,当初你一力赞同父皇亲征,如今父皇身死,你非但没有半点愧疚之心,反而变本加厉,这是妄图把大梁弄到破国不成?”

“大皇兄,有人截获扎布刚的密信,要求割让西北五城,退兵议和,不然便挥师南下直取京师,你说他有什么资本可以提出这样的要求呢?”燕恣的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朝臣们顿时交头接耳,面带惊愕之色。

“燕文苒,我原本看在父皇的面子上处处忍你,你却如此恶毒。诸位爱卿,安阳公主和岭南余孽勾结,怂恿父皇出征,害父皇战死,现在又来血口喷人,就是为了和她母亲一起复辟前朝,你们知道她的生母是谁吗?她的生母就是前朝盛阳公主!”燕成璋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森然叱道。

朝臣们大惊失色,整个大殿之上一片“嗡嗡”之声,乱成一团。

燕恣哈哈大笑了起来:“大皇兄,怎么,你连这个家底都端出来了?我的生母是盛阳公主又如何?盛阳公主又不是她那昏聩的父亲,她聪慧豁达,爱民如子,和我父皇心心相映。前朝早已被百姓背弃,父皇民心所向,更赢得了盛阳公主的芳心,从此之后,再无前朝之患,大梁繁荣昌盛,成就千秋之业,岂不是一桩十足的美事?大皇兄你这是在怕什么呢?”

宁则栋和傅泽行对望一眼,一时不知道该信谁的话。“公主……你说的这是真的?要知道岭南的叛乱却是打着盛阳公主的名号……”

话音未落,大殿外有士兵一路惶恐地飞奔而来,直接到了燕成璋身侧耳语了片刻,燕成璋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沉重的脚步声连着盔甲的声音而来,一步一步,缓缓地接近了大殿。

一个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外,身上满是斑斑点点的血迹,只是他的神色凛然,周身上下一派冷肃萧杀,仿如从天而降的战神,骇人的气势犹如狂涛怒浪一般席卷而来。

“言祁这是怎么了!”宁则栋惊呼了起来,“谁敢如此拦你?”

“反了这是!”傅泽行又惊又怒,朝着朝中众人看了过去,“谁干的!”

“霍……将军!”戍卫军副统领陈瓒惊叫了一声,脸色惨白,“你……你不是在岭南吗?”

霍言祁漠然扫了他一眼,一字一句地道:“列位大人,末将有紧急军报上陈,只是不知是何人派戍卫军和北衙禁军围宫阻我入宫?莫不是要造反不成!”

“误会……”陈瓒胆战心惊,他虽然对这年轻的主帅心存嫉妒,却不敢当面违抗,要知道,当初南衙禁军的副统领是安乐公之子,恃才傲物,带头不尊主帅,被霍言祁从上到下斩了十来个亲信,收拾得服服帖帖。

俞舟上前解围,一脸的沉痛:“霍将军,陛下阵亡,过一日不可无主,信王众望所归,继位在即……”

“俞大人,”霍言祁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请恕末将直言,信王殿下暂时不能继位。”

燕成璋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椅背,牙齿紧咬,差点没咬出一口血来。

“霍将军何出此言?”俞舟惊愕地道。

“陛下身亡的战报有疑!”霍言祁冷冷地环视四周,“陛下避入子阴山失去联系,到底是何人目击陛下身死?陛下又是因何而亡?末将只怕有人中了轶勒的圈套,让我们大梁自乱阵脚,分崩离析。”

“霍将军言之有理,”宁则栋附和道,“信王殿下稍安勿躁,一切以大梁为重。”

傅泽行露出了赞同之色:“臣赞同宁大人之见,信王暂缓继位,如果藩王在此时蠢蠢欲动,必将为大梁百姓千夫所指。”

两位领头的监国大臣一出面,便有人陆陆续续开始附议。

大势已去,燕成璋谋划全盘落空。他坐在椅子上,木然看着底下的群臣,良久,他才诡然一笑道:“诸位大人所言甚是,不过,还有一件事。”

他冷冷地看着燕恣,那目光好像一条毒蛇吐信,阴冷黏腻。

“安阳公主身为前朝余孽之女,不思悔改,恶意怂恿父皇出征,勾结余孽反叛,祸乱京师,罪不可赦,押入宗人府候审。来人呐!”

他嘶吼了一声,殿前侍卫疾步上来了几个,这回这两个吸取了教训,使出了擒拿手,身手迅捷,一人一侧朝着燕恣的双臂抓去,燕恣退无可退。

“嗖”的一声,还没等朝臣反应过来,一柄长剑莫入了一个侍卫的后心,剑柄犹自微微颤抖。而在另一旁的燕允彧飞身上前,一脚将另一个侍卫踹翻在地。

燕成璋的脸色惨白,嘴角却露出了一丝恶意的笑容,“怎么,霍言祁,这京城什么事都由你做主了不成?你擅闯禁宫,越俎代庖,在金銮殿上射杀金殿侍卫,莫不是想要取而代之?”

此话简直就是诛心之语,就算燕伯弘未死,日后若是传入燕伯弘的耳中,只怕也是后患无穷。

只是此时,霍言祁退无可退,为了燕伯弘的重托,更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他上前一步,朗声道:“信王殿下,臣昭昭之心,天地可鉴。臣此来便是为了向诸位报喜,岭南大捷,岭南之忧将去除殆尽!”

朝臣们又惊又喜,这么多日子来,这算是最好的一个消息了,好几个大臣纷纷道贺,询问缘由。

霍言祁定定地看向燕成璋:“殿下,安阳公主不但无错,反而有功,是她劝服了她的母亲,前朝的盛阳公主。盛阳公主亲至岭南,怒斥余孽,言明陛下天命所归,前朝余孽土崩瓦解,降的降,死的死。盛阳公主归顺陛下,实乃陛下之愿,大梁之福,请殿下明察!”

“你……说什么……”燕成璋跌坐在椅子上,眼前发黑,喉间一阵腥甜。

一旁的内侍一窝蜂地涌了上去,“信王殿下”“殿下”的叫声此起彼伏。

霍言祁和燕恣互望了一眼,眼中流露出会心的笑意。

燕成璋告病,两日未上早朝。

霍言祁回归戍卫军城防,重整军纪,将陈瓒一党彻查待命,拔起萝卜带着泥,拎出了一长串燕成璋隐藏在军中的亲信。

断了十几天的黑闪终于又飞到,从黑闪的脚下取下密报时,霍言祁的手都在颤抖。

这是一封普通的密报,里面只字未提燕伯弘的生死,只是提及大梁军避入子阴山后,接连行军,绕至轶勒军背后,偕同霍安庆的大军,已发起第一次大反攻。

与此同时,钱鲁潜入昌北,也发回了第一封密报:还没有和陛下取得联系,但可见大梁反攻,兵士士气昂然,燕伯弘阵亡乃轶勒军中所传,大梁军中并未证实。

这些日子来每日吊在喉中的心落下去了一大半,燕恣靠在椅子上,真想躺下来睡上三天三夜。

“大皇兄……这到底算是太狠还是太蠢……”她喃喃地道,“居然如此迫不及待……”

“利欲熏心,自掘坟墓。”霍言祁淡淡地道。

燕恣斜着瞟了他一眼,忽然便暧昧地笑了笑:“霍将军威武,魑魅魍魉无所遁形,奴家佩服。”

霍言祁的脸一僵,哭笑不得:“小恣,你要取笑我到什么时候?”

“等你把红绡找到以后,证明了清白再说吧。”燕恣笑嘻嘻地道。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红绡找到之后,却已经再也无法证明霍言祁的清白了。

她容貌被刀尽毁,身子已经被人玷污,浑身脏污爬在在春香楼的后墙跟,整个人已经疯了。

要不是曾经收她的老鸨发现她耳后的一颗红痣,只怕谁都不会想到,那个艳冠京城的花魁会是现在这幅模样。

霍言祁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红绡,春香楼更是反复提点过了,老鸨发现红绡之后,不敢隐瞒,立刻亲自报给了霍言祁。

霍言祁和燕恣赶到春香楼,也只能是一阵叹息。

疯也疯了,再逼问也已经没有意义,看着她的模样,着实可怜,燕恣吩咐春香楼的老鸨好生替她看病,给她弄个可以果腹的营生。

幸好,红绡虽然疯了,却不是武疯子,每日只会念叨着“骗子”两个字,傻呆呆的,躲在厨房做个烧火丫头倒也合适。

可能是应了否极泰来这句话,自此之后,昌北来的战报一日好似一日。

十一月二十八,大梁军左右夹击,轶勒军陷入重围,兵败子阴山,大梁歼敌军五万,俘二万,辎重无数,大破轶勒军。

同日,消失了一个月的梁元帝燕伯弘终于现身,破除了阵亡的谣言,大梁军心大振。

十一月二十九,扎布刚败逃梁丰,被霍安庆以空城计再败,败逃穆宁城。

十二月初六,穆宁城哗变,被欺压在最底层的大梁族人在内应的指引下揭竿而起,和大梁军里应外合,经过一日苦战,再取穆宁城。

十二月初七,扎布刚再次败逃,被轶勒右军接应,朝西仓惶退入轶勒腹地。

十二月初八,扎布刚被箭矢所伤,阵亡。

十二月十一,轶勒二王子阿力奇率右军力阻大梁军于措布,恳请和谈。

消息传到大安城,大安城一扫几个月来的低迷之气,举城欢庆。

景福商会出资,请来了龙鼓舞狮队,一连五天,在大安城最繁华的天桥下,舞龙舞狮、扭秧歌、踩高跷、唱戏,彻彻底底地闹腾了一番。

燕恣和霍言祁混在人群中,那股欢庆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让人在这寒冬腊月都暖洋洋的。

岭南之危已解,轶勒已破,入冬之后更得老天垂怜,连降了两场中雨,各地的旱情缓解,原本汇聚在京郊的流民也日渐渐少,洛安山庄送走了一大半回乡,留下了一小半补充劳力,最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大安城早就解除了禁令,短短半个月便恢复了从前的繁华,各地大大小小的货商往来频繁,街边的铺子一个个又红火了起来。

大梁原本便风气开化,这几个月憋闷得狠了,更有好些女子趁着这热闹的光景外出,燕恣和霍言祁两个倒也不显得突兀。

燕恣左手一串糖葫芦,右手一个布偶老虎,跟在霍言祁身旁,大街上热闹得好比过年似的,人潮涌动,霍言祁走在她的右侧,替她阻挡着人流,看起来就好像一对私会的小儿女。

大梁原本便风气开化,这几个月憋闷得狠了,更有好些女子趁着这热闹的光景外出,燕恣和霍言祁两个倒也不显得突兀。

“你说,爹是不是已经和娘在一起了?”燕恣一边咬着糖葫芦,一边鼓着腮帮子说话,“他们俩在西北甜甜蜜蜜的,得什么时候回来啊?一定是把我们都忘了。”

霍言祁算了算道:“得年后了,整顿军备,接手梁丰和穆宁,和谈,没一个月下不来。”

“我想他们了,我们去西北看他们好不好?”燕恣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霍言祁断然摇头:“不行,我身负京城守卫重任……”

“那就你守着京城,我出去瞧瞧。”燕恣顺着他的话高兴地道,“你派给我一些人护卫,我去昌北溜一圈就回来,听说那里有雪山,还有戈壁,一望无际,壮丽无比……”

霍言祁头疼了起来:“小恣,你大哥还在那里盯着呢,你觉得你能走吗?”

燕成璋倒也脸皮很厚,病了几天之后,若无其事地又回到金殿了,只字不提前事,就好像那日预谋的宫变不存在似的。燕伯弘阵亡伪战报的事推给兵部、戍卫军和北衙禁军围宫的事情推给俞舟,那封截获的轶勒密信没有落款和抬头,并没有有力证据证明他勾结岭南和轶勒卖国,一时之间,倒是的确拿他没有办法,只能等燕伯弘回来了。

倒是安国公俞舟告病,自此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朝中大事,都是傅、宁二人为主。

“好生无趣……我可是头一次发现,这人的脸皮能无耻到大皇兄这种程度,他还想干什么!”燕恣悻然道。

“可能想在陛下跟前痛哭流涕花言巧语以求翻身吧,毕竟他是陛下的儿子……”霍言祁心不在焉地说着。

燕恣咬了一口糖葫芦,拿起玩偶老虎的爪子在霍言祁面前摇了摇,嬉皮笑脸地道:“笑一笑啊霍将军,板着脸做什么?”

霍言祁的嘴角勾起,凑到她耳旁小声道:“小恣,我可算明白了夜长梦多这句话,这回你哪里都不许去,只等陛下一回来,我就要去讨个旨意,你愿意吗?”

这话虽然是疑问句,可语气确是实打实的祈使句,霍小将军的目光不容躲避,看得燕恣的耳根渐渐泛起绯色。

她抬起手来,把布袋老虎往霍言祁的身上一丢,逃一样地朝前跑去,回头咬着唇狡黠地一笑:“你猜,猜我愿不愿意?”

“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把你扛回家去。”霍言祁朗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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