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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生死之间

万春堂前静悄悄的,老板经过这一吓,晚上直接闭门谢客了。

晏恣又急匆匆地往景福楼去,还没到景福楼的门口呢,便有人从斜刺里直冲出来,气喘吁吁地站在她面前。

“小恣你去哪里了!吓死我了!”辛子洛的喉咙都有点哑了,满头大汗,形容狼狈。

晏恣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朝前走去。

辛子洛眼睁睁地看着她从眼前走过,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景铄正在景福楼前,集合了二十多个家仆和小厮正在说话,看这架势刚找了一圈回来。

一见到她,景铄腿一软,差点跌倒:“小恣你这是去哪里了!我都要去找兵马司和顺天府搜城了!”

晏恣冲着他嘿嘿一笑:“慌什么,你见过我吃亏的模样吗?”

“这是京城,不比别的地方,”景铄又气又急,“你要是有个万一,让我……怎么和你家里交代!”

看着他鼻尖渗出的汗珠,晏恣心里有些愧疚,这要是知道了她下午的遭遇,景铄非得自责死了吧?

“对不起,”她破天荒很认真地道歉,“我瞧见园子里有个熟人,跟着出去逛了一圈,一时玩得忘了形没看时间。”

景铄长舒了一口气,无奈地道:“真是败给你了,子洛都和我急眼了,说我要是把你丢了,他把整个景府都掀平了。”

辛子洛这才沉声开了口:“是我的错,我不该胡乱发脾气离开,小恣你骂我吧。”

晏恣终于恼了:“辛子洛,你还好意思说景铄!这阵子你是怎么了?动不动就耍小心眼,你还是不是个大男人了?你这样下去,都没法做朋友了!”

她发了一通脾气,看辛子洛垂头丧气站在那里的模样,最终还是没忍心再骂下去,只是沉着一张俏脸对着景铄告别。

一路上,气氛有点沉闷。辛子洛和车夫一起坐在马车车头上没有进来。

到了洛镇已经很晚了,两个人各自下车,晏恣的气还没消,看都没看辛子洛一眼,便雄赳赳地朝着自己家走去。

“小恣……”身后传来辛子洛的叫声。

晏恣停住了脚步,在心里数了三下,却没瞧见辛子洛追上来。

她哼了一声,回过头去,一脸的不耐烦:“什么……”

她的声音顿时停住了,晦涩的夜色下,辛子洛原本高大俊朗的身躯好像一下子没了生气。

晏恣顿时心软了下来:“怎么了?”

“小恣,你是不是讨厌我了?”辛子洛固执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道怎的,目光带着几分凄凉。

晏恣觉得有点不对劲,只好放软了语调:“好了,以后别这样小气就好。”

“不,我不喜欢他们,”辛子洛忽然一甩手,愤怒地一拳砸在了旁边的树干上,树叶簌簌而下,“以前你就和我一个人亲近。”

晏恣又好气又好笑:“喂,难道你想把我拖回你家关着不让人瞧不成?”

辛子洛语塞,好半天才道:“小恣,你不明白,从小到大,我总是……总是抢不过别人……我……”

他忽然不吭声了,一股浓郁的悲伤从他骨子里透了出来。

“你……你怎么了?”晏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

“我……我只是个见不得光的庶子,”辛子洛直勾勾地看着她,“我的父亲,我的家族,还有我的很多东西,都被我的……兄长抢走了,我只能流落在外面,盼着有朝一日我父亲能记起我来。”

晏恣的心顿时抽紧了,她万万没想到,辛子洛居然有这么不为人知的心酸隐秘。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父亲,才能狠心把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这样置之不理?

“子洛你别难过,”她的鼻子有点发酸,“你父亲一定会后悔他的所作所为的,而且,你现在这么厉害,就算没有你父亲,也可以独当一面。”

辛子洛轻笑了起来:“我现在已经不在乎了,没有他,我和母亲也能过得很好。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埋首习武、认真做事,盼着能让父亲多看我一眼,弄到后来连个说知心话的朋友都没有,自从遇见了你,我才知道,这天底下原来还有这么多好玩好笑的事情,也有人不会因为我的身份接近我或者讨厌我,小恣,我真的不想失去你……”

“怎么会!”晏恣的心里一阵发软,“我们说好了,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不离不弃,谁要是反悔了,天打雷劈。”

辛子洛凝视着她,低声说:“才不要和你做好朋友呢。”

晏恣没听清,疑惑地看着他。

辛子洛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我这次回去就是想去和我娘说,让她考虑搬到这里来,北边冷,到了这边对她的咳症有帮助,而且,她原本就是京郊人士,一直很想着能回到故土来。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和你……”

“那可太好了!子洛,我正发愁你是不是这次回去了就不回来了呢!这下好了……”晏恣欢呼了起来。

日子过得飞快,眨眼就一个月过去了,洛安山庄一扫以前破败的模样,日渐漂亮了起来,白墙黑瓦,雕梁画栋,新种上去的草木也开始抽枝发芽起来,看起来焕然一新。

原来看门的那个老头姓洪,晏恣就叫他洪伯,洪伯对别人都爱理不理,对晏恣却是言听计从,看向晏恣的眼神中都透着一股热切。

他对洛安山庄的一草一木都执着异常,不仅不让工匠们破坏门窗家具,就连曲宁也防备得很紧,气得曲宁在晏恣这里告状:“这个老头子,怎么防贼似的盯着我?少爷我家里有的是钱,至于眼红这点东西吗?”

“不过被赶出家门了。”晏恣一本正经地说。

这一刀捅得不可谓不深,曲宁捂着心口躲到角落里疗伤去了。

不过说实在,这阵子曲宁那纨绔习气真的收敛了不少,除了盯着那些工匠干活,还领着晏安跑了好多地方去找去西北贩卖的货源,甚至虚心地上门向景铄求教。这几天除了晏恣意向的绸缎和药材,还搜罗到了一些他的强项——女儿家的胭脂水粉。

“这个我就在行了,”他得意洋洋地吹嘘着,“一吸鼻子就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是特等品还是残次品。北边那些人一定都不懂这些,带过去卖个好价钱。”

“你不回家,也跟着去北边?”晏恣惊诧得不得了。

“我非得混出个人样来给他们瞧瞧不可!以后他们来求我回去我都不回去了!”曲宁恨恨地道,前阵子他还每天盼着家里来人请他回去,这阵子彻底死心了。

“有志气!”晏恣抑扬顿挫地赞扬他,“我等着你出人头地,你一定行。”

曲宁雄赳赳气昂昂地继续折腾那些货品去了。

晏恣站在那篇桃花林中,桃花已经谢得差不多了,一地粉红,嫩绿色的桃叶牟足了劲往外窜。

这一季还是没有赶上在桃花林中支上桃花榻,享受桃花酒和桃花糕。

她咬了咬牙,忽然觉得曲宁这家伙挺可爱的,不像另外两个人,傲慢又无礼,亏她还一直惦记着他们,盼着他们能在洛安山庄整修完毕的时候来重聚一下。

霍言祁那里,她让霍言岚带了口信,让他得空来看看他们共同的宅子;而卫予墨,自从那日一句“等我回来”之后就音讯皆无。

看起来,只有她一个人把那日蹴鞠共战轶勒的情意放在心上了。

正式出行是晏恣亲自出马和老冯一起定的黄道吉日和良辰吉时,而景铄听说他们要去北方,早早地便调来了景家商队好些保镖,北边不太平,一定要小心为上。

晏恣想拒绝都不行,景铄他爷爷正好要回老家祭祖,顺道一起可以作伴。

晏若昀没有出门送她,只是淡淡地叮嘱了一句一路小心,倒是吴婶,红着眼睛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一再叮嘱她早些回来。

商队从洛镇出发,绕过洛安山,缓缓往北。头一次出远门,晏恣倒是十分兴奋,不时地从队头跑到队尾,不一会儿便和每个人都熟络了起来。

景爷爷的马车上她更是去了好几趟,和他唠唠家常,送点瓜果小吃。

头一天走得不多,住宿在离洛镇百里之外的县城,据带队的说,今天要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开始就会走出京畿地区,歇脚的地方便不会像今日这么好了。

只是这晚谁都睡不好了,辛子洛和辛叔吵架了。

晏恣赶到房间前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了,声音虽然压低了,却仍然清晰地从门缝里透了出来。

“少爷,你不爱听我也要说,你这样是自毁前程!”

“辛叔我敬重你年长,可你也不要咄咄逼人。”

“到底为什么要匆匆地回去?要找……已经有点眉目了,这样一走,前功尽弃。”

“我想回去了就回去。”

“是不是为了那个晏家的小姑娘?”

“这个不用你管。”

“我今天才知道,你居然为了她还得罪了……那几个厉害的角色,”辛叔大口地喘息着,显然是怒不可遏,“少爷,你真的是不分轻重缓急,她到底有什么好,让你这样迷了心窍?”

晏恣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心里琢磨着自己进去的话,会不会火上浇油。

“和她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想通了而已。”

“少爷,忠言逆耳利于行,自从你出生后,我们就跟着你,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更是你母亲的希望,你这样任性妄为,伤了多少人的心?”

“我意已决,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少爷,你就不要再劝了。”

门“哐当”一声被踹开了,辛子洛脸色铁青,大步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转眼便出了客栈。

晏恣从门口往里一看,只见辛叔直挺挺地跪在房间里,一动不动。

晏恣在客栈四周兜了一圈,才在后门找到了辛子洛。辛子洛正半靠在台阶上,仰望着天空,神情冷漠。

晏恣在他身旁坐下,犹豫着叫道:“子洛……”

辛子洛打断了她的话:“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你们在找人?如果有眉目了你就先回去,到时候我们在应州会合就是了。”晏恣出着主意,“反正你们东西少走得快。”

辛子洛冷哼了一声:“有什么眉目了,不就是镜花水月,他们都指着我功成名就呢,只要有个机会都不想放过。”

“最近怎么这么多找人的,上回那几个轶勒人也说要找人。”晏恣有些纳闷。

辛子洛的神色一僵,眼神中闪过几分挣扎,半晌才缓缓地道:“这次我已经下定决心了,辛叔要是想找,就让他自己回去。”

“你决定了就好,”晏恣松了一口气,“人生在世,总要为自己活上一回,你就不要顾虑太多,自己开心就好。”

辛子洛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开来,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嘴角的笑容重新明亮了起来:“你说得对,我就为自己活上一回。走,不理他们,我们去街上逛逛。”

两个人并肩而行,在这县城里兜了一圈。夜幕降临,好多店铺就要打烊,一见到这两人都热情地招呼,想要做这最后一票生意。

糯米糍、印花糕、炒米粉,晏恣除了自己吃,还每样打包了一些,带回去给景爷爷当点心吃。

回到了客栈,晏安十分尽职地在客栈门口等,一见到他们回来就迎了上去,一边接过晏恣手中的点心,一边小声地说:“辛少爷,你赶紧去看看吧,辛叔还跪在那里呢。”

辛子洛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晏恣冲着他摆了摆手:“你快去吧,不过别吵架了,好好说,省的被别人看笑话。”

不知道辛子洛后来到底是怎么和辛叔说的,总而言之,第二天上路的时候,两个人除了脸色还有些不太自然以外,看起来已经一切如常。

辛叔也没有回去,一直跟在队伍中,对辛子洛也依然恭敬有加,只是晏恣偶尔回头,总能看到辛叔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眼神幽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去应州有两条路,一条要往南穿过西安江再往北,最后一段路和轶勒接壤,并不是很太平,而一条则沿着连绵的洛宏山脉往北,然后折转往西,这条路比较平坦,就是用时稍长几日,晏恣他们就是走的这一条。

沿途的风光怡人,连绵的群山忽隐忽现,天高云淡,鸟鸣水溅,一派春光。

晏恣在整个商队里窜来窜去,不时能听到她清脆的笑声,让这旅途平添了几分欢乐。

曲宁则有点萎靡,临行前他还一个劲儿地往京城的方向张望,可能还在幻想曲府那几个相好的婢女能在出发前的前一刻来为他践行。

当然,没有人过来。

曲宁大受伤害,这都过去整整一日了还没回过神来。

商队在前,辛子洛在中间,景家老爷子在最后。

看看天色,已经过了申正了,景家的几个保镖常走这条道,说是再抓紧赶一个时辰,前面有个落脚的小镇。

官道拐了个弯,到了一个山脚下,左侧不远是树林,前面是个山口,怪石嶙峋,正值暮色渐起,看起来有点阴森。

晏恣把昨晚买的点心送到景老爷子的马车上,随后便坐在车头,嘴里叼着一根柳叶,瞟了一眼前面的山口,顺手伸出手指掐算了起来:“怪石嶙峋,张牙舞爪,虽有枝叶,但枯瘦无荣,凌乱不堪,还有残枝犹如断臂折腰……”

她揉了揉眼睛,一下子坐正了身子,扯下嘴上的柳叶,一股寒意袭上心头:这是老冯说的反背之象,大凶之地!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尖利的哨声响起,几乎就在同时,一阵箭雨朝着他们激射而来。

随着“扑扑”的几声闷响,好几个人从马上摔了下来,事出突然,景家的十几个保镖这才反应了过来,一边躲避,一边大声呼喝了起来:“有劫匪,下车下马,快找屏障。”

可是已经晚了,前面商队的马和骡子被这一惊吓,都疯了似的狂奔起来,曲宁和晏安在前面,被疯马带着往前直冲,不一会儿便没影了。

转瞬之际,一群黑衣人策马从树林中窜出,他们并没有去追赶前面的商队,而是在前面一截,留着四五个守住了出口拦截,剩余的人挥刀直冲了过来。

血光飞溅,哀嚎四起。

晏恣坐在景家的马车头上,看的一阵晕眩。她的四周有十来个保镖护卫着,黑衣人只有数人,却凶悍无比,一看就是久经训练,几个保镖被杀得节节败退,不到片刻,便有人受伤倒地。

“不是劫匪。”她的身后,景家老爷子沉声道,他见惯了世面,虽然脸色发白,却没有惊慌失措。

晏恣也看出来了,这些黑衣人蒙着脸,刀刀直奔要害,显然不是为财,而是谋命。

“小恣!你躲进去!快逃!”不远处传来辛子洛焦急的叫声,晏恣抬头一看,只见辛子洛的那匹马已经被一箭毙命,他以一敌三,手中一把顺手抄起的钢刀,刀式凌厉,和那三个黑衣人比起来毫不逊色。

辛叔拦截了两个黑衣人,辛家另外的几个伙计居然身手也不差,一个对付一个也绰绰有余。

一听到辛子洛的喊声,黑衣人中有人呼哨了一声,挥手示意,阻在山口前拦截砍杀逃跑的人的黑衣人立刻分出了两个来,冲着景家的马车飞扑了过去。

那十几个保镖原本就有点不支,这下更是捉襟见肘,一个黑衣人趁虚而入,窜上了马车,刀锋一闪,明晃晃的钢刀朝着晏恣直劈而下。

电光火石间,晏恣看到了黑衣人闪着寒光的刀刃,和他那双浅褐色的眼睛。

无暇细想,她敏捷地侧身一让,那黑衣人扑了个空,钢刀一下子砍在了车辕上,他立刻收刀横扫,晏恣腾空跃起,这一刀又是落空,扫过了马车车壁,发出一声轰响,马车半边塌了下来。

几个保镖急红了眼,嘶声大喊:“保护老爷子!”

保镖们状若疯虎,奋不顾身地朝着黑衣人进攻,一时之间,那几个黑衣人倒是被逼得手忙脚乱。

辛子洛在前面一直分神瞅着晏恣这边的境况,一见这情形更是忧心如焚:“小恣,快跑!”

晏恣怎么能跑!景老爷子还在马车上呆着呢,她一跑就等于让老爷子直接送命。

她将景老爷子往里一推,顺手抄起掉在地上的一盆炒米粉,冲着那黑衣人扬了过去,那黑衣人猝不及防,白粉扬进眼里一阵迷糊。

晏恣抬脚狠狠一踹,将那黑衣人踹得踉跄了几步,又顺手抄起嵌在车壁上的刀,狠狠地用刀背在黑衣人头上一砸,黑衣人一头栽下了马车。

晏恣四下一看,心一横,抬手一掷,那刀顿时朝着前面的马屁股飞了过去。

这几下几乎是一气呵成,为首的那匹马屁股被戳了一刀,立刻负痛长鸣,疯狂地朝前飞奔。

“景爷爷你抓牢了!”晏恣大喝一声,一个鱼跃,扑到了那匹马的马背上,那马癫狂,晏恣在马背上东摇西晃,好几次都快被颠下来了,幸好她死死地抓住了鬃毛,紧贴在了马背上,终于揪住了那根缰绳。

疯马在路上横冲直撞,冲过了辛子洛和黑衣人,冲过了辛叔和那几个伙计,转瞬间便突破了山口上阻拦的黑衣人,把他们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旁边的景物风驰电掣般的闪过,晏恣手握缰绳,小心地调整着马匹的方向,厮杀声渐渐远去,她却心急如焚,他们到底得罪了谁会这样痛下杀手?辛子洛在那里会不会又危险……

“扑通”一声,马匹疯跑了一路,终于不支,前脚一曲,跪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晏恣猝不及防,直接从马背上倒摔了出来,重重得摔在了地上,喉中一阵腥甜。

她半撑起身子,只见马车已经整个散架了,景老爷子死死地抓住了底下的一根木辕,正在喘息。

她心头一松,立刻三步并作两步窜上那最后剩下的木板,扶起景老爷子。

这一跑不知道跑出了多远,前面已经可以看到几家农户,炊烟袅袅。

晏恣扶着景老爷子,连拉带拽跑入农户,农户的主人见他们这样狼狈的模样都齐齐吓了一跳。

晏恣匆匆交代几句,又掏出银两让人去大安城报信来接景老爷子,她自己顺手拿了几样东西转身就要走。

“小恣你去哪里?”景老爷子一把拽住了她。

晏恣的眼眶发红:“景爷爷,你保重,我得回去看看子洛。”

“这……太危险了,小恣你听我的劝,你现在回去就是送死!”景老爷子拽着她不肯放。

晏恣用力地摇了摇头,使劲掰开景老爷子的手:“不行,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晏恣到了损毁的马车旁,两匹马正恢恢地叫着,用嘴在蹭那匹气息奄奄的头马。

她挥刀砍断了缰绳,跃上其中的一匹,调转马头,重新朝着山谷疾驰而去。

还没到那个山口,晏恣便闻到了空气中那股浓重的血腥味道,远远的便能看见官道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个人,还有倒地的马匹和散乱的货物,满地狼藉。

“子洛!”晏恣哽咽着叫道,恐慌席卷而来,她不敢想象,辛子洛是否已经糟了黑衣人的毒手。

天边最后一抹余晖已经落下,夜幕降临。

她定了定神,凝神细听,终于听到前方的树林中隐隐传来了一阵呼喝声。

她疾步飞奔,借着夜幕和树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靠近了打斗的地方。

辛子洛和辛叔两个浑身是血,背靠着背,两个辛家的伙计一左一右护卫着,一个腿上一刀,一个背上一刀,也已经全部挂彩。

黑衣人还剩五个,呈半包围状,有几个也血迹斑斑,伤得不轻。

即便如此,依然还是敌强我弱,辛子洛能撑到现在,已经不易。

晏恣咬了咬牙,掏出从农户灶房里顺来的火折子,用嘴一吹,点燃了旁边的一堆野草。

火光骤然跳起,林子里的人愣了一下,辛子洛率先看到了晏恣,又惊又怒,大喝一声,挥刀便朝着黑衣人砍去。

晏恣拔了几根枯枝,在火堆上点燃了,朝着黑衣人的身后扔了过去,火苗带着噼啪的响声,挂在了树枝上,不到片刻便有树枝跟着着了起来。

“我搬了救兵来了,你们等着被碎尸万段吧!”晏恣大声呼喝着,三下两下便跳入了树林中,一边逃还一边冲着他们做鬼脸,一脸的有恃无恐。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简直气得七窍生烟,对着身旁的那人耳语了两句,立刻,两个黑衣人虚晃一招,从战团里抽身出来,朝着晏恣追去。

晏恣并没有跑远,只是绕着他们兜圈,眼看着那两个黑衣人离她不远了。

四周烟雾四起,时明时暗,是最好的逃走的时机。辛叔和两个伙计护着辛子洛边战边退,示意辛子洛赶紧后撤。

辛子洛哪里肯走,他心急如焚,抽刀迎住黑衣人的利刃,对着手下嘶声叫道:“快,快去保护小恣!这里我顶得住!”

“不行!”辛叔断然拒绝,他的胳膊已经受伤,勉力才架住一个人的刀式,冲着两个伙计吼道,“你们护着少爷快走!我来断后!”

辛子洛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计可施,他拼尽全身力气,大开大合,一招劈翻了左侧的一个,又连接了两招,盼着能赶紧杀出重围去救晏恣。

只是还没等他收拾完这边的人,眼角的余光便瞥见晏恣打了个趔趄摔倒在地,黑衣人的钢刀刺向她的胳膊,带出一片血光。

他目眦尽裂,几近疯狂,挥刀在身前一晃,不退反进,看也不看朝他身上招呼过来的钢刀,状如疯虎一般朝前冲去。

辛叔扑在辛子洛身上,用后背替他挡了一刀,闷哼一声,跌倒在地。

火势越来越大,开始席卷整个树林,再不逃走,只怕所有的人都将要葬身火海,情况危急。

辛子洛用力一掷,手中钢刀朝前疾飞,一刀插入了一个黑衣人的后心。

黑衣人应声而倒,另一个黑衣人的脚步滞了滞,却依然举刀追到晏恣身侧。

晏恣捂着手臂在地上打了个滚,左边是硬石,右边是敌人,前面是火海,再也无处可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衣人的利刃冲着她的心口刺了过来。

“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入,疾如闪电,扎入了黑衣人的心口。

黑衣人的双眸一滞,几乎就在同时断了气息,那刀从他手中落下,堪堪扎入了晏恣的肩膀。

晏恣闷哼了一声,眼前一阵发黑。

急促的马蹄声和破空声响起,须臾之间,树林里涌入了好些披盔戴甲的士兵,有人怒喝道:“谁在这里杀人放火!天子脚下,居然如此胆大妄为!”

晏恣挣扎着抬起身来,却看不到辛子洛的身影,她心急如焚,勉强叫道:“将军……他们……是他们……”

一抹银色的身影印入她的眼帘,少年将军银盔亮甲,胯下一匹白马,在熊熊火光中仿佛天神下凡。

晏恣的心头顿时一松,喃喃地道:“怎么……每次倒霉都……遇见你……”

剧痛袭来,她跌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浑身好像置入冰窟,又好似投身火海,冰火交融间,晏恣觉得整个人被劈成了两半。

有无数个狰狞的面孔在前方朝着她伸出白骨森森的手指,无数个人头落地,血光飞溅,她想要嘶吼,却发现喉咙中好像火烧过一样,喑哑得发不出声来。

有人在哭泣,有人在低语,还有人在轻触她的身体。

她惊恐莫名,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声喘息终于从喉中溢出。

“她醒了……霍将军……这关算是闯过去了……”有个人长吁了一口气。

“好,徐大夫,劳烦你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简洁地道。

晏恣睁开眼来,定定地打量着那抹冷肃的身影,好半晌才咧开嘴一笑:“你是不是老天爷派来专门替我收拾残局的?”

她的声音低若蚊蝇,霍言祁却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他深吸了一口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骂她胆大妄为还是该安慰她好好休养,两种莫名的情绪在胸口冲撞着,让他平生头一次觉得有点不知所措。

还是旁边的徐大夫接过了话茬:“姑娘,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能醒过来就好,伤口很深,这阵子你都不能随意行动,以免影响筋络。”

晏恣眨了眨眼睛,示意她听懂了,忽然,她想起了什么,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子洛……子洛呢?”

她眼巴巴地看着霍言祁,透着几分祈求和期盼,那眼神,就好像一只猫爪似的挠在霍言祁的心口。

霍言祁沉着脸,好一会儿才道:“没死,好好的呢。”

晏恣舒了一口气,旋即又恳求道:“他在哪里?我想见他。”

霍言祁想要义正辞严地摇头,却在她的目光下败下阵来,大步离开了房间。

徐大夫生怕晏恣不识好歹,忙着替自己的将军说话:“姑娘,你这条命能捡回来可多亏了我们将军,是他疾驰了一路,把你送到了南衙禁军,你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又是他和我一起在这里守了你一天一夜。”

晏恣咧开嘴想笑却牵动了伤口,只好抽搐了一下嘴角,所谓债多不愁,她欠霍言祁的有点多,也不在乎这一回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辛子洛疾步出现在晏恣的眼前,他的手吊着绷带,上身也缠着纱布,上面隐隐有血丝渗出。

他的脸色惨白,那双浅褐色的眸子失去了往日的明亮,带着无尽的痛楚。他在床前半跪了下来,握住了晏恣的手,一字一句地道:“小恣,是我连累了你。”

晏恣舔了舔嘴唇:“说这些干吗?难道我能丢下你一个人逃走吗?”

徐大夫接了一碗水,用湿布蘸了一点,擦在晏恣的唇上,辛子洛想去接,徐大夫却没有松手。

霍言祁在外面叫他,徐大夫无奈,只好离开了房间,还不忘叮嘱了两句:“这位公子,少说两句,她需要休息。”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辛子洛贪婪地看着她,低声道:“小恣,我真的很害怕,要是你醒不过来了,我这辈子都不能原谅我自己,还好你醒了……”

晏恣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微笑:“我早就给自己算过命了,我就是个祸害,要活一千年的。”

辛子洛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未及眼底便一闪即逝,他的声音阴冷:“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晏恣有点不解:“你知道是谁劫了我们的商队吗?”

辛子洛没有应答,只是紧了紧握着她的手:“都是我的错,明知道我的身边会有危险,却还是心存侥幸邀你同行,小恣,是我太大意了,以后,我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了。”

晏恣敏锐地察觉到了几丝不对劲,眼前的辛子洛不论是眼神还是言辞,都好像换了一个人,那个曾经让她感到阳光和温暖的辛子洛,好像在那场厮杀中不见了。

“子洛报仇不急在一时,你的伤……先养好伤要紧。”晏恣低声道。

“我没事,”辛子洛低头看着她的肩膀,那里被利刃扎入深深的一刀,当时血如泉涌,直到现在,他闭上眼睛,还能看到那一整片的红色和晏恣惨白的脸。“小恣,我发誓。”

他停顿了片刻,从齿缝里吐出几个字来:“一定会让他尝到比你痛上千倍百倍的滋味。”

“不……不用,”晏恣认真地看着他,“你自己的平安喜乐最重要。”

辛子洛不置可否,抬手覆在她的眼睑上,他的声音变得轻柔了起来:“小恣,别看着我,你看着我,我怕我舍不得走。现在,我说,你听好吗?”

“其实你回来救我的时候,我很开心。辛叔说你只顾着自己逃命,现在他看到了,你愿意和我同生共死,我没有看错人。”

“小恣,我喜欢你,不是生死之交的喜欢,是那种男人对女人的喜欢,我想和你在一起,结婚生子,甜甜蜜蜜地过日子。”

“你不懂情爱,我想让你慢慢明白我的心意,我想着我们还有很多朝夕相处的日子,不着急。”

“可我却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要和你分离。”

他的声音带着颤音,忽然停顿了下来。

手心痒痒的,是晏恣的睫毛在动,挠着他的手心。

她想说话,想让他把手挪开。

辛子洛却固执地不肯松手,他怕,看到那双清澈的眸子,他所有的决心都会崩溃。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平静了下来,俯身在晏恣的手背上印下一吻,抬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匕首,塞入了晏恣的手中。

匕首冰凉,上面有着凹凸不平的花纹,最上端镶着一块硕大的红色宝石。他握着晏恣的手,在上面摩挲了片刻,用尽全身力气,将她的手塞回了被中。

“小恣,不用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就让我留着点念想吧。如果可以,等我回来,那时候,再告诉我你的决定。不论是哪种喜欢,只要是你的,我都甘之若饴。”

他霍地站了起来,看也不看晏恣一眼,大步朝外走去。

“子洛……”晏恣微弱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他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离开了房间。

庭院里,霍言祁正负手而立,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株绿树上,深邃而幽远。

辛子洛走到他身旁,拱手道:“大恩不言谢,日后有缘再报。”

霍言祁的目光犀利地扫过他的脸庞:“不用谢我,碰巧而已。”

“我……走了,小恣就拜托你了,请务必好好照顾她。”辛子洛黯然道。

“我照顾她,只是为了我想照顾,”霍言祁淡淡地道,“和你和其他人都没有关系。”

辛子洛语塞,良久才勉强一笑:“那就好,日后如果我还能有命回到这里,我们再把酒痛饮吧。”

“你准备就这样走了?”霍言祁冷冷地看着他,“什么也不和小恣交代一声?你到底是谁?和轶勒有什么关系?那些轶勒死士到底是谁派来的?”

辛子洛霍地一下回过头来,目光惨然,良久,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要说的,只能留到日后重见之日再说。自行珍重,后会有期。”

霍言祁明白,他此去的凶险,绝不会比前日在树林中的少上一分半毫,只是,这是他的选择,任何人都无从干涉。

“你也珍重。”霍言祁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吐出四个字来。

辛子洛点了点头,他大步朝外走去,门外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躺着重伤的辛叔,两个轻伤的伙计等在车旁,一见到他,立刻有人迎了上来,将披风披在了他的肩膀。

辛子洛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毅然跳上马车,马车绝尘而去,消失在一片飞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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