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熟了。
大荒洼地广人稀，老百姓可以自己开荒种田，愿意种多少就种多少。虽然是盐碱地，但是广种薄收，家家户户也都足够吃的。但是由于允许人们自行开荒，谁家种了多少地，就很难统计。曹谷信良和英方儒商量，就按人口数征集军粮。区公所把各村保长都召集起来，开了一个会。会上，英方儒把征集军粮的数目公布下去。各村保长却纷纷叫苦连天，都说征集的太多了，如果这样的话，剩下的粮食根本就不够吃的。老百姓肯定不干。马家庄的保长马老三说：“太君，少征集一点吧，皇军就这一个小队五十多个人，哪用征集那么多粮食呢？”
其他各村的保长也都随声附和，央求曹谷信良少征点。英方儒看了看曹谷信良，为难地说：“曹谷太君，您看这——”
曹谷信良站起来，伸出手，往下压了压，前边的几个保长不出声了，可后边的人仍然在大声的说话。英方儒见曹谷信良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他站起来大声说：“各位，各位，先别吵吵，听曹谷太君讲话。”
曹谷信良往下压了压火，脸上尽量堆起笑，说：“各位，皇军在大荒洼只有一个小队，加上警备团一个连，一年能吃多少粮食呢？吃不了多少。但是，皇军在前线，为建立大东亚新秩序浴血奋战，我们这儿地很多，我们多征集一些粮食，是为了运往前线，供应前线士兵。我知道，征集的数额是大了点，老百姓不够吃的，可以动员他们在麦收以后，继续开开荒地，多种玉米，秋后就够吃的了。各位是皇军的忠实的朋友，这件事就拜托各位了。”
听了曹谷信良这一番话，大伙才明白过来，敢情日本人在这儿驻扎下来，为的是从这儿征集军粮，他们为了供应前线，征集这么多粮食，不管大荒洼老百姓的死活，这怎么行呢？大家都纷纷议论起来，屋子里一时间人声鼎沸。后边的人甚至开始骂娘了。
曹谷信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刚才讲完话，已经坐下了，这时又站起来，大声说：“谁有话说？不要吵，一个一个的说。”
屋子里静下来了，别看乱吵吵的时候，大家都义愤填膺，甚至拍腿骂娘。可大家一看曹谷信良那脸色，都不敢说话了。
曹谷信良鄙夷地撇了一下嘴角，说：“刚才好像都有话说，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没人敢站出来说话。
英方儒心里很着急，说实话，日本人征集那么多粮食，在英庄，他就没法办到。如果真的按照日本人说的去做，还不让老少爷们把脊梁骨给戳烂了。可他是区长，他不能说。他就盼着其他保长能说一说，大家都说办不到，或许曹谷信良会减少一点征集数额。他是这样想，那些保长们何尝不是这样想呢？大家都想明哲保身，都想着让别人出头。英方儒终于沉不住气了，沉不住气，他也不自己说。他还是要让别人说。他说：“各位，曹谷太君是一位知书达理的军人，只要大家说的在理，曹谷太君还是愿意接受的，今天召集大家来，就是要听听大家的意见，大家有想法，尽可以说出来。有困难，我们可以商量着解决，大家都不说，回去以后那就不能打折扣了。”
英方儒说完话，用鼓励的眼神扫了大家一眼。他希望有人带头说话。
大家还是你看我，我看你，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说话了。说话的是关家屋子的保长关中运，他鼓足勇气站起来，说：“太君，您说的，我们也都明白。只是——，只是——”他嗫嚅了半天，才又吞吞吐吐地说下去，“只是征集那么多，老百姓不干，他们辛辛苦苦种了地，说啥也得给他们留下自己的口粮。要不，老百姓会骂我们的。”
关中运一说完，陆家庄的保长附和着说：“就是啊，老百姓不干，咱总不能到人家里去抢吧？”
其他保长也都随声附和，那意思就是不能这么办。英方儒心里笑了，可他表面上却显得很为难、很忧愁的样子，他两手一摊，对曹谷信良说：“曹谷太君，你看，这咋办？要不——”
曹谷信良瞪了他一眼，再次站起来，眼睛里露出凶光，把那些保长们扫视了一遍，大家都不敢出声了。
曹谷信良说：“各位，我对你们很失望，皇军拿你们当朋友，你们对皇军却是三心二意。”下面的保长们刚要辩解，他一摆手制止了大家，接着说，“这是司令部给我们的任务，我们必须完成。这个不能讨价还价，老百姓不交，你们要说服他们交。如果还不交，你们的自卫队是干什么的？不交的，就抢。敢反抗的，就给我抓起来，送到英庄来，皇军会叫他们乖乖地交出粮食来的。如果你们当中有谁工作不卖力，偷奸耍滑，想糊弄皇军，那他就不再是皇军的朋友，皇军是不会饶恕他的。马家庄的马文采就是这种人的榜样，我希望大家不要像他那样不识时务。”
说完这番话，曹谷信良重新在那把太师椅里坐下来，狠狠地盯着大家。大家谁也不敢说话了。英方儒也不敢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曹谷信良看了看英方儒，英方儒读懂了他的眼神，站起来，对大家说：“今天的会就开到这儿吧，大家回去抓紧做好准备，麦收以后，要迅速征集军粮，确保完成皇军分派的任务。”
曹谷信良估计，八路军特遣队肯定会破坏他的征粮计划。令他吃惊的是，征粮进行得很顺利，老百姓虽然不愿意交粮食，但是一抓到英庄，人们就乖乖地交粮了。要命，还是要粮？这个选择题不难做。他忽然想到，自己的这些做法，和那些老缺们绑票是一样的。他不怕老百姓反抗，真要是有人敢和大日本皇军较劲儿，那就杀他几个人。其他人就不敢反抗了。结果，在十几天的征粮中，一个人也没用杀，只是抓了几十个人，把那些人打了一顿，打得最厉害的一个也就是打断了一条腿而已。就是这样，就把那些老百姓统统给制服了。他甚至觉得有点不过瘾，好像一个猎手没遇上一个真正值得卖力气的猎物一样，太没劲儿了。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好，没有再杀人，把那个最厉害的杀招放在那儿，让人们不敢违抗皇军的命令。可令他心里不安的是特遣队，怎么会看着他组织训练自卫队，又眼睁睁地看着他征集军粮，却没有一点动静呢？这太不可思议了。
很快，曹谷信良就得到了一个消息，一个让他高兴万分的消息。这个消息是警备团的人打听到的，警备团的士兵们私下里都在议论，说是八路军特遣队和周生水的人内讧了。开始只是一些人传说这个不太确切的消息，后来，在传说的过程中，人们不断添油加醋，用自己的想象去丰富它。等这个消息传到张立言那儿的时候，这件事情已经有鼻子有眼的了。张立言听到的消息是，特遣队只答应让周生水当一个副队长，而周生水的二当家马虎剩只能当一个小组长，其他小头目就只是一般队员了。那些小头目们很不满，常常背后嘀嘀咕咕。马虎剩的冤家对头英冬雨也当上了组长，这让马虎剩很不舒服。渐渐地，马虎剩和自己的那些小头目们联合起来，不听指挥了。尤其是马虎剩和英冬雨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马虎剩还常常当面嘲笑英冬雨，说你英冬雨拼了性命从他手里夺去了芦花，可你得到芦花了吗？人家咋没嫁给你呢？倒是便宜了胖娃那小子。这件事，是英冬雨心上的大事，英冬雨更恼火马虎剩，当初他救出芦花，李家本来有可能把芦花嫁给他的。可就是因为马虎剩提出了一个条件，不允许把芦花嫁给英冬雨。这才黄了他的好事。两个人的矛盾越来越深，几次拔枪相向。虽然最终并没有打起来，但是，两股力量已经水火不容了。刘人杰和周生水亲自出面，也没调解好。马虎剩还打算带着他的弟兄们离开特遣队，找机会和英冬雨拼个你死我活。现在，刘人杰被这件事闹得坐立不安。晚上宿营，双方都不敢在一起。
张立言想了解一下，这个消息是从哪儿来的，可是好像每个警备团的士兵都知道，但是是谁先说的呢？就说不清楚了。转来转去，好像每个士兵都是第一个知道的。他虽然半信半疑，但觉得这件事是很有可能的。于是他就向曹谷信良汇报了。曹谷信良听了以后，又问了马虎剩和英冬雨结仇的事。他觉得这件事很可能是真的，要不然就无法解释特遣队为何不来破坏征粮了。他心里暗暗高兴，原来是八路军特遣队窝里斗，自顾不暇了。这就好办了，他想，要趁着八路军特遣队内讧的机会，抓紧把粮食运到县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