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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作为一个储君的尊严

老当益壮的太师郑闲在众人瞩目中走来,身为一品太师,郑闲比宰相都要贵重几分,东宫属官纷纷行礼争先退避,生怕退慢了落个不尊太师的罪名,更何况太师身后还跟着两位小皇子,其中之一还是储君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舒王仲离与怀王叔棠乖巧上前拜见了我的母妃,接着便长跪不起,上演了一出兄友弟恭的动人画面:“恳求娘娘饶过太子哥哥,我们愿代太子哥哥受罚。”

母妃玩味地看着他们,并未答复。

郑太师露出慈爱的长者表情,朝我看了一眼后,道:“娘娘何必动怒,太子殿下生来本就天真一些,童趣也多一些,读书开蒙之事来日方长,并不急在一时。原本殿下就未足月而生,体虚质弱,可万万打不得。十日后朝堂应对本就为督促诸皇子上进之心而设,殿下尽力便可,若是吓着小殿下可使不得。”

我从未觉得郑太师有比今日更加亲切,听得我十分感动,若是所有人都知晓我还年幼容易吓坏,不可逼我读书,那这个太子我是十分愿意做的。

母妃认真听取了太师的意见,然后反驳了他,由嬷嬷代为答复:“承蒙太师专程为元宝儿说情,但他既为皇长子,便要为他的两个兄弟做出表率,岂可因迫不及待提早出了母胎而自恃娇弱,由得他胡作非为?这顿打,他是必得受的。”

我从未觉得母妃有比今日更加惨绝人寰,听得我肝肠寸断,绝望地倒回板凳上。偏还瞧见不远处姜冕悠悠负手,事不关己地围观着,漫不经心将我的举动看去后,露出了春风拂柳般的融融笑意。我决定将他记恨。

执刑具的人已经开始步步逼近,我被一个宫人抱起来翻个面,重新放回趴伏姿势,接着便被紧紧按住。刑杖被高举起的时候,站在附近的米饭已经抽过去了,许多宫女也都把眼睛捂了起来。高起重落第一下,屁股上一阵痛楚传来,我张嘴便要咬住搁在旁边的手,一嘴咬去,落入牙口的却是蓦然出现的一只旁人的手。第二杖落到屁股上,一点痛楚也没有。我正觉奇怪,便听周围众人惊呼:“姜少傅!”

我还没有转头,耳后已有微热呼吸吹来,带着梨花漂浮的气息。接着便感到了背上轻微的重压,似是被人用部分身躯盖住了。我欲回头,却无法动弹。

很快有人围过来,“姜少傅你这是……”

有嬷嬷传话:“娘娘教训殿下,任何人不得妨碍。”

我却听压住我不让动的人在我头顶道:“教不严,师之惰。姜冕恬为东宫少傅,未能训导小殿下一心向学,难辞其咎,就请将姜冕一起杖罚吧。”

孙洗马带头奔了过来:“殿下与少傅受罚,我等恬为东宫属官,也请娘娘将我们一起罚了。”

众人纷纷跪地求罚。

见大势如此,郑太师只好咳嗽一声,道:“法不责众,何况殿下小小年纪已然如此深得人心,娘娘就免了殿下这顿罚吧。”

我瞧不见母妃的表情,只听头顶少傅又道:“太师此言差矣,殿下年幼,已受过一杖,算不得免罚。殿下不通时务,不懂人情,何来得人心一说?当今之世,深得人心,唯陛下一人而已。殿下只是陛下血脉之一,亦是千金之躯。我等身为臣子,自当护佑储君。即便不论忠孝,论及人情,我等也实不忍见区区幼童承受杖刑。若娘娘执意严刑教导殿下,姜冕愿一人代罚,就当是姜冕教导无力之过。”

郑太师笑道:“是老朽失言。素闻西京姜氏百年名门世家,不沾俗尘,不与显达往来,姜氏先祖传言儿孙,退避尘寰方能福泽绵长。老朽一直十分钦慕。不曾想,江山代有才人出,姜公子不拘陈俗,出任太子少傅,令老朽不由对西京姜氏刮目相看。”

我少傅接道:“太师言重,姜冕自幼不受家族约束,乃姜氏孟浪不肖子,不敢与先祖牵连。姜冕萤烛之光,承蒙陛下不弃,招为太子少傅,自当燃尽以报帝恩。”

言语仿佛忠贞不二,我不由抬起脑袋扭头去看他,他也低头看我,将我嘴里咬出两排牙印的手抽走,掏出一方手绢擦去手腹上的口水,又直接将这片手绢塞进我嘴里,我使劲吐也没吐出来。

既有少傅以身替罚,又有属官们求情,再有郑太师搅了场混水,我这顿挨打终于到了尾声。

嬷嬷代母妃吩咐道:“还不快扶起姜少傅,我大殷素来尊师重道,优待文士,如何能令少傅替罚?元宝儿不读书,是他顽劣过度,姜少傅初来东宫,尚不了解太子性情,并无过错。奈何本宫责儿心切,误伤姜少傅,本宫自会去陛下面前领罚。眉儿,稍后去鸾宫取本宫新得陛下赏赐的乌丝栏素缎二十匹赠与姜少傅。”

东宫属官齐称娘娘仁厚,又争先恐后扶起受了一杖表示行走不便的姜少傅。我身上终于轻了,被人从板凳上抱了起来。屁股火辣辣地,已经感觉不到了它的存在。东宫又忙成一团,很快御医被唤来。

姜冕自是被人扶去了留仙殿疗伤,我被抱回雍华殿上药。据说郑太师受了太子被杖刑的刺激,又中了点小暑,被人搀了回去。母妃就留在雍华殿候着我治伤,舒王和怀王也执意要帮着照看太子弟弟的伤势,撵都撵不走,于是被母妃安顿在了偏殿吃茶。

垂了帘子,眉儿目儿传儿情儿守了一圈,只放入太医署令柳牧云,另外跟来的太医署医官都被阻在帘子外。我趴伏在软缎席枕上,嘴里啃着枇杷果,便不去管裤子被褪下后连着皮肉的疼痛感了。

伤口露在外面凉飕飕的,倒也颇舒适,就是眉儿看了后惊呼一声:“破皮了,血丝都出来了!快拿剪刀!”

帘子内的太医署令轻声道:“不必惊慌,好在殿下只受了一杖,上好药趴半月便能痊愈。殿下千金娇嫩之躯,若再受一杖,只怕要卧床数月了。”

眉儿吁声道:“幸好第二杖被姜少傅挡下了。想不到这少傅平日看着对殿下避之犹恐不及,关键时候居然能替殿下挡棍杖。”

柳牧云见我枇杷果吃得一手汁水,拿了帕子擦拭,听闻眉儿的话后,只是一笑,便继续给我上药。

情儿跪在一旁递药膏,听闻眉儿的话后,不以为意道:“这一杖,姜冕挡得可不冤,他今日说的那些话,是给陛下听的。”

目儿哎呀一声:“殿下要趴半个月?那十日后的朝堂应答怎么办?”

传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殿下带伤不能参加,不就应付过去了么。娘娘果然高见!殿下,你这顿打不白挨呀,既得了少傅表明立场,又有应付郑太师的理由。”

我吐出几粒枇杷核:“我可以带伤去找少傅玩,少傅有好多好吃的,我不要趴着!”

母妃在外间淡定地喝着茶水,让人传了张纸条给我看。

“明日开始读书。”

我想打滚,被柳太医摁住了。

这时殿外一阵脚步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朕的小心肝哟,听说被打得皮破血流,谢庭芝你别躲,你给朕滚出来!”

母妃前一瞬欲要越墙而走,下一瞬被揪了下来。

柳太医以及眉儿等人纷纷跪地行大礼:“陛下!”

我兴奋地抬头,对着揪住母妃耳朵的父皇亲切喊道:“爹,你再来晚一步,就见不到元宝儿了。”

父皇将母妃使劲拧了一把,怒骂:“你个挨千刀的,朕的心肝儿你都敢打,你都不同朕商量一声,就闹这么大动静!”母妃无辜至极的模样,楚楚地将父皇望着。父皇此际绝不受美色诱惑,扔下母妃,掀了帘子,见我趴着的模样,顿时心痛不已,“元宝儿,朕的心肝儿,哪里疼,有多疼,快告诉父皇。”

我默默将枇杷果藏席子下,仰起脸热切瞧着父皇,“屁股疼,疼得好像没有了,太医哥哥说要元宝儿趴半个月呢,元宝儿没法跟少傅读书了呢。”父皇将我屁股上的伤势观察了一会儿,不停嘘寒问暖,我趁机索要了一堆吃食,并将脑袋蹭进父皇柔软温暖的怀抱里。

柳牧云又将我的伤势同父皇讲了一遍,表示并无大碍,说要再去瞧瞧姜少傅的伤势如何。

父皇应允:“朕一会去看望姜少傅。对了,柳太医,元宝儿养伤期间,继续读书可会影响伤势痊愈?”

柳牧云一笑:“陛下放心,并不影响。殿下只是皮外伤,何况殿下正是长身体时候,兴许并不需半月便可痊愈。”

我绝望地趴回席上。

“殿下,舒王和怀王已等了几个时辰了,执意要探望殿下的伤势。”目儿说。

父皇和母妃离开后,我正是百无聊赖,经提醒才记起两个弟弟,“快让他们来陪我玩。”

有父皇赐我的宫女们在,仲离和叔棠总是格外彬彬有礼,我觉得无趣,让眉儿她们退下去。她们总是不放心我,一再嘱咐东宫里说过的话不可对外人讲,同胞兄弟也不可以。

被特意交待过,我自然就不会乱说了,虽然我是个傻太子,但也可以做到守口如瓶的,只可惜这一点,没有人相信。

见附近无人,仲离拉着叔棠到一边,一根手指戳着叔棠的胸口:“你敢不敢看元宝儿屁股上的伤?”

叔棠打了个激灵,忙摇头,“母妃说过,以后要尽量离太子哥哥远一点。”

仲离高他一个头,俯视他的异母兄弟,很是不以为然,“你知道元宝儿为什么被打屁股么?不怕告诉你,就是因为我外公的主意。元宝儿得了个厉害少傅,那也没什么,咱们俩的师傅也差不到哪儿去。你看吧,以后读书了,元宝儿挨打的机会可多了呢。”

我侧趴席上,手肘托着脑袋,看他们俩聊天。

叔棠瞧我一眼,又转回头,犹豫着,“可是,他好像不怕疼的样子。”

仲离扬眉,“他是个傻子,当然不怕疼。”

这一点,我很不认同他,但我没有出声反驳。

仲离将叔棠一推,“去看看,他伤得重不重。一会儿我带你出去玩!”

叔棠摔到我席边,揉揉膝盖后,半爬起来,将我悄悄看一眼,飞快出手要看我的伤势。

柳太医给我上完药走的时候,曾密语嘱咐过我,屁股上完药就不能随便给人看了,因为有损储君的尊严。虽然我不知道储君的尊严是什么,但见柳太医慎重地耳语,好像是很了不得的事情。

所以此际,我为了护住一个储君的尊严,反扑了过去,整个肉身的重量将叔棠严严实实压住。叔棠被我压得哭了。

仲离冲过来,往我身上一扑,狠狠道:“你不准欺负他!”

叔棠哭得更厉害。

我屁股上的伤被碰到了,忍着疼吸了口气,“带我一起玩,我就放了他。”

仲离使劲压住我:“我们才不跟傻子一起玩,你快放了他!”

我咽下被挤压上涌到嗓子眼的枇杷果水,决定退一步,“那我先起来放了叔棠,你再起来不要压着我。”

仲离道:“好!”

我起了一回,没起成。仲离怒道:“言而无信,你才不配做储君,你明明就是个傻子!”

我即将呕出一口枇杷水,眼前忽然闯入一个人的衣摆,接着背上的重压忽然消失。

头顶传来姜冕的声音:“做不做得储君,不全看聪明,还得仁厚些才是。处处挑别人错处,揭别人短,只会一叶障目不见自己的蠢劲。”

提溜下仲离到一边,仲离挣扎了片刻,气得腮帮子打鼓,“姜冕!你认贼作父不会有好下场的!”

姜冕正一步步将我提溜下来,再扶起叔棠,听闻这番斥责后,回身问我:“殿下,舒王的这句认贼作父是什么意思?”

我一面扶着伤臀,一面抬头答道:“他说我是你爹。”

姜冕从袖里摸出一柄黑檀木戒尺,把玩在手,瞅了我一眼后,寻了把椅子小心翼翼地坐了,面上端得颇稳,未露一点颜色,“我看,在学习成语上,元宝儿未必不如舒王殿下。啊很是抱歉,惹舒王殿下生气了,不过我好像并没有说得特别直接,相比舒王殿下指责元宝儿一句一个傻子的言行方式。”

叔棠拿袖子囫囵擦脸后,悄悄拉了拉仲离,“我们还是走吧。”

仲离甩开他,摆出跟姜冕对掐的姿态,“元宝儿生来就是个蠢货,你也不见得多聪明,等着瞧吧,你们西京姜氏跟我外祖作对,看你能得意几天!”

姜冕喝了口茶水:“舒王殿下这是要对东宫少傅无礼到底了?不知是否需我去向陛下问问,选的是哪位大儒做的你师傅,约莫管教得不太够,不如舒王殿下同元宝儿一起由我来教导,教你些基本的言行礼仪,反正姜某闲着也是闲着。”

我凑到少傅身边,摸着檀木戒尺滑溜溜的手感,听了这个建议非常兴奋,“真的么?我可以有伴读了?”

叔棠惊呆的样子,直愣愣地靠在仲离身上。仲离鼓了鼓胸膛,很是气难平的样子,半晌后,终于强低头,非常勉强道:“我们兄弟几个玩闹罢了,姜少傅一定不会与我们一般见识,去打扰日理万机的父皇吧。就不耽误太子哥哥读书了,十日后,我们朝堂见。告辞了!”

说完,拉起叔棠礼也不施头也不回,快步走了,留一个气壮山河的小少年背影。

姜冕目送他们离开,收回目光,将我手里摸来摸去的戒尺抽回,“元宝儿,仲离和叔棠来做什么的?”

没有戒尺玩,我只好玩少傅腰上挂的一个长相奇特的玉制物件:“他们要看我屁股上的伤。”

姜冕低头问:“然后呢?”

我继续把玩:“我保住了储君的尊严。”

“储君的尊严?”

我绕过丝线,扯起那形制长短不一的玉佩,递到嘴边吹了吹,“柳太医说屁股上完药就不能随便给人看,因为有损储君的尊严。”

姜冕听完便罢,夺回我手里的玉佩,擦去上面的口水,“喔,还以为你知道什么叫尊严。”

“少傅,这是什么?”我指着他放回腰上的玉件问。

“这是一支玉笙,不是真的,吹不响。”他不甚在意答了一句,忽然扭回头盯着我,“元宝儿,你怎么知道它可以吹响?”

我对上少傅明亮幽深形状优美的双目,“啊?”

他好像捡了块金疙瘩,又不确定是不是真金,又是期待又怕期待太高容易跌落下来,“金元宝儿,你可曾见过芦笙?可见过乐人吹奏?”

我表示不理解。他便自问自答:“啊对了,陛下励精图治,我朝不兴声色犬马,宫里自始不录乐人。乐师只在民间,元宝儿不可能见过。”

姜冕一个激动,解下了玉佩,递到我面前,循循善诱,从未如此刻这般和善和蔼和气:“金元宝儿,来告诉少傅,你是如何知道这个可以吹的呢?”

我打了个寒颤,为了拯救少傅回归正常,我决定对他耐心解释,手指头点着一根根玉制笙管:“它们的底下垫着小硬片,把元宝儿的气吹进去,手指按着这些小洞,元宝儿的气跑不掉,就可以把小硬片和管子撞响。”

听完,姜冕愣了许久,“谁告诉你的?”

我也愣了:“我想的……”

姜冕抬手捏了捏我脸肉:“疼么?”

“疼……”

“这么说来,我不是做梦。”姜少傅慨然自语,“难道真是金元宝?”

趁着少傅恍惚的时候,我问:“元宝儿可以不念书去玩么?”

“嗯……”姜冕依旧失魂中。

我欢快地跑了。

虽然屁股略疼。

一路顺着墙根溜到了东宫大门处,不晓得这时候出去能否追上仲离和叔棠,也不晓得他们要上哪里去玩,但总归要比东宫好玩。柳牧云居然妄图让我趴半个月,实在是太天真了。在眉儿她们都以为我将奄奄养伤的时候,是最容易溜走的时机。当然这只是客观的条件。

没走多远,碰着了墙头草孙洗马。他赶紧退让道旁,弯身施礼,“太子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我想了想,道:“去找少傅教我念书。”

孙洗马一听少傅二字,立即比听到太子二字还要热情,满脸笑做童叟无欺的样子,“正巧臣也要去找少傅。”

我往路边站定,示意道:“那你去吧。”

孙洗马迟疑不定,“臣可陪同殿下过去……”

我抬头:“东宫的事务离不了孙大人,少傅一定有许多事情要同孙大人讲,我可以一会儿再过去。”

孙洗马脸上克制着喜色,“小殿下说得是,那臣就先走一步。”

于是,孙大人就先走了好几步,便是我跑起来也追不上。

我接着赶路,不小心又撞上总管东宫大小事宜的陆詹事。眉儿她们总说,东宫宁可撞太子,也不要撞到陆詹事眼皮底下,但凡被他撞着,大到陛下今日下的几道旨意的精神,小到今日东宫水果供应的种类,都要一一详细过问,哪怕你只是个打酱油的,跟陛下旨意和东宫水果有着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所以,眼看着陆詹事要开口,我立刻道:“陆詹事,孙洗马有事情要找你,好像很急的样子,已经从那边跑过去了。”我手指孙洗马追寻少傅消失的方向。

陆詹事满脸遗憾,“好的,老臣这就去。”

我埋头赶路,不想又冒出一个崔舍人。

“太子殿下……”

“崔舍人,陆詹事有事情要找你,好像很急的样子,已经从那边过去了。”我手指陆詹事追寻孙洗马消失的方向。

“啊,臣这就去。”崔舍人一脸苦痛的模样,焦急追寻陆詹事追寻孙洗马消失的方向去了。

我抬头看了看去路,终于不再有人,松了口气。

东宫大门在望,我正喜上眉梢,忽然一个轻灵的女子声音问来——

“小姑娘,你可知姜羡之在哪里么?”

谁是姜羡之?

更重要的是,谁是小姑娘?

我左右看了一遍,也没见着小姑娘。

却见着一个身段窈窕面如桃花的女子,正将我紧紧看住。

“小妹妹,你是东宫里的人,可不可以帮我带路?”见我愣着没反应,美貌姐姐略显焦急。

“嗯。”我看着她点头。

她终于显得开心一点,虽然依旧愁眉不展,“多谢小妹妹了,姐姐有要紧事,第一回来宫里,要寻人,又不敢乱走,幸好遇到你了。”

跟宫里嫔妃和侍女们身上的熏香完全不同,她带来一种不染人间桃李花的若即若离幽香阵阵,将我笼罩其间。我当即停止思考,虽然我一直在尝试努力思考却也没能思考出什么人生重大问题来。

“嗯。”我晕乎乎也没计较小姑娘小妹妹这类奇特的称呼。

“姐姐叫南笙,小妹妹叫什么?”

“元宝儿。”我瞳孔一眯。

“好可爱。”她温柔一笑。

我的人生首度陷入了美人的温柔乡里,早将出宫玩的打算以及屁股的疼痛抛之脑后,重返牢笼也许将迎来又一场胖揍也在所不惜。于是,我引领着美人姐姐入了东宫,寻找什么姜县纸。

见我翻遍角落寻找,美人姐姐扶着头,焦急无奈:“元宝儿,姐姐要寻的是一个人,我们就不要再钻墙角了。”

我顶着一头杂草出来,“我们去问陆詹事。”

拐过墙角,迎面遇上一个急匆匆行路的杂役,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我赶紧问:“做什么去?知道现在陆詹事在哪里么?”

杂役匆忙离去:“大事不好了,太子殿下不见了,少傅和詹事正着急呢!”

美人姐姐拉住我道:“既然出大事了,我们就先避一避吧。”

既然是美人姐姐的要求,我自然是答应了。我同美人姐姐避开人群,绕过殿阁回廊,拐到一个僻静的所在。这是我一向不足为外人道且鲜为人知的思考场所,特别幽深自在且神秘。美人姐姐叹口气,择了块石头坐下,“真是祸不单行呢。”

我挨着她蹲下,仰头看她:“姐姐,你嫁人了么?”

美人姐姐一愣,又陷入哀思,“还没呢。”

我沉吟道:“那你愿意做太子妃么?”

她顿时破了愁容,忍不住笑了,一指点在我脸上的肉团上,“太子妃呀,那可了不得呢,元宝儿妹妹要是太子的话,姐姐就做元宝儿的太子妃。”

我一时兴奋地涨红了脸。

美人姐姐俯身对上我的脸,“你说你这个小元宝儿,是谁家的孩子,打扮成个男孩模样,是不是你爹娘很希望你是个儿子?”

虽然美人姐姐的话让人听不明白,但不妨碍我与她独处在这曲径通幽处。

往日的清幽,今日竟有人的谈话声逐渐靠近。

“崔舍人,你是最后一个遇到太子殿下的。殿下独自一人往外走,你身为舍人,就不知道拦一拦?”一听就是姜少傅的嗓音,饱含不满与指责。

“姜少傅,下官虽然是最后一个见到太子殿下的,但殿下当时对下官说,陆詹事有急事要寻下官,下官哪里敢耽搁,便没有多想……”好像是崔舍人,充满了委屈与作为受害者的苦楚。

“崔舍人,我整日忙得不可开交,哪里有闲工夫去寻你。要不是殿下当时对我说,孙洗马有急事找我,我也不会匆匆赶过来。”陆詹事表示不接受别人的推诿,但可以推诿给别人。

“陆詹事,下官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倒是殿下对下官说,姜少傅有事情要同下官商量,下官自然不敢延误。”孙洗马着重强调自己对姜少傅的追随仰慕之情。

“孙洗马,你觉得姜某什么时候会有事情同你商量?”姜少傅对于一边拉自己下水一边将马屁拍到马腿上的言行极为不满。

轮番互相质问后,东宫的四位属官均叹口气,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我等居然被一个孩子骗到这个地步。”

叹完后,姜冕问道:“陆詹事把我们领到这里来做什么?”

陆詹事道:“少傅有所不知,太子殿下经常独个儿到这里来发呆打瞌睡,东宫旧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姜冕奇道:“这里凄清一片,殿下为何如此偏爱?”

陆詹事道:“约莫是殿下以为他在这里鲜为人知吧。”

我听得十分怏怏然,身边美人姐姐忽然站起来,疾走了出去,迎上某人,压抑不住激动地唤道:“羡之哥哥!”

陆詹事喝道:“什么人!”

接着便是某人惊愕不已回应道:“阿笙妹妹你你你怎么在此地……”

我跟着跑了出去,他们一见,惊愕之中老泪纵横。

“终于找着你了殿下!殿下你怎么也在这里!”

陆詹事老怀大慰:“我就说嘛。”

姜冕看看他的阿笙妹妹,又看看我,不知道先顾哪边好。美人姐姐倒是先将她的羡之哥哥搁一边,瞪着众人,“太子殿下?”

我冲过去抱住姜冕大腿,“少傅,我要阿笙姐姐做我的太子妃。”

姜少傅木然当场。美人姐姐掩口惊讶。陆詹事淡定观望。崔舍人掏纸笔记录。孙洗马小眼神四处漂移。

美人姐姐巾帼不让须眉,率先开口:“元宝儿妹妹不要瞎说……”

“元宝儿妹妹……”众人哑然。

姜冕咳嗽一声,耐心解释道:“虽然小殿下模样是有些不够英武,但,他确是个男儿,阿笙妹妹不要误会。”

美人姐姐摇头:“可是……”

接着,姜冕回头将我从大腿上扒拉下来,再将我定到一边,眉眼间都是肃穆,训诫道:“虽然知好色则慕少艾乃人之常情,但是殿下远未到知慕少艾之年,何况殿下身为储君,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譬如读书习字学看奏折。”

完全听不懂,我把头扭到一边,“哼,可是美人姐姐答应了。你不能阻止我们相爱。”

姜冕将自己身形稳了稳,侧身抢过投入忘我的崔舍人的纸笔,“起居注这个就不要记录了。”

崔舍人一呆:“那会有失史实的公正……”

陆詹事也咳嗽一声:“崔舍人,你可知陛下今日下了几道旨意,分别是什么精神么?”

崔舍人痛苦地蹲到一边反省去了。

孙洗马欲开口,碰着陆詹事投过来的忠君为国的目光,一时话语全咽下了。

解决了后顾之忧后,姜冕非常勉强对我道:“殿下,臣绝不敢阻止你跟任何人相爱,不过,你得知道什么叫相爱。”

“父皇和母妃是相爱么?”

“是。”

“三皇叔和顾浅墨是相爱么?”

“是。”

“曜国大长公主和简太师是相爱么?”

“是。”

“我和美人姐姐是相爱么?”

“是……嗯?不是!”

姜冕沉了沉气,将我凌厉看着,十分决绝道:“看来殿下挨板子后并不需要卧床休息,那就把近日要读的《诗三百》抄写三遍,抄不完来领戒尺三百下!”一派冷酷无情。

我呆呆地看着他。

陆詹事小声咳嗽,“少傅,这个是不是太多了?”

孙洗马终于忍不住凑过来:“姜少傅息怒,殿下年纪必然不能够抢得了少傅这位阿笙妹妹……”

姜冕凌厉未消的视线将他一扫,“孙洗马就把殿下下一阶段要学的《春秋左氏传》隶书抄写五遍吧。”

“……”孙洗马转头抱住了一株苦楝树,默然饮泣。

陆詹事还要再说什么,忽然沉吟道:“啊对了,今日的账本还没看,既然殿下已经寻到,就交给姜少傅了,以及这位姑娘似是远道而来,不如就安排在姜少傅的留仙殿里暂住吧。我先走一步。”

还是美人姐姐心肠慈悲:“羡之哥哥,元宝儿还小呢,不要罚得太重了!”

我脉脉地看向她。

姜冕将我的目光阻断,旋即换了一副语气:“我既做了太子少傅,就要担起教导重任,实不敢叫他书未读几卷便先染了不良习气。对了,阿笙妹妹,你怎么会在这里?可是找我有事?”

美人姐姐顿时便被话题拐走了,面现愁容,上前一步拉住了姜冕,已是含了哭腔:“羡之哥哥,我舅舅他被下了刑部大狱……”

姜冕吃惊不小,将她阿笙妹妹扶住:“你怎不早说,究竟怎么回事?”

美人姐姐梨花带雨愈发楚楚动人,抬头向姜冕一望:“自然要等你们把太子殿下的事情处理完。你在东宫做太子少傅,我本不该来打扰,在西京等你就是。可舅舅突然身陷牢狱,母亲心急如焚,我们在上京又没有别的倚靠,只能寻你帮忙,替我们打听一下,舅舅犯的究竟是什么罪,有没有可以挽回的地方,我们好打点一二。”

姜冕略感疑惑道:“你是如何入的东宫?”

“是舅舅在大理寺的上司,大理寺卿杜大人安排我入宫寻你的。”

姜冕沉思:“你舅舅是大理寺官员,居然被下了刑部大狱,看来此事非同小可,只怕连大理寺都牵涉其中。那杜大人愿意帮你,恐怕也是冒着风险。”

美人姐姐眼里闪着光彩:“羡之哥哥,我就知道你能一眼看清上京里扑朔迷离的事情。杜大人说他不便出面,所以找太子少傅帮忙的事,就得我自己入宫。”

我插入正聊着天的二人之间,也沉吟:“原来是舅舅出了事啊,我这就去刑部帮姐姐救出舅舅。”

转头便走。

姜冕无奈道:“请问太子殿下知道刑部大门在哪里么?为师准你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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