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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老臣实在是太感动了

跪拜之后,父皇龙颜稍霁。司礼太监向百官告示,今日大朝会上第一项便是考核皇子德行学问。

百官交头接耳,拭目以待。

我站在仲离和叔棠的前面,似乎能感觉到后脑勺上汇聚了四道灼灼的目光,其热度远远超过后面的几百道,不知道是跟距离成反比,还是跟仇恨值成正比。

烫得我挠了挠后脑勺。

冕旒玄服的父皇从一旁舍人手里接过一本折子,打开看了一遍后合上,平静地交予舍人,沉声道:“纠仪御史奏本,念。”

舍人应声,奉本念道:“臣启陛下,依大朝会礼,上计云州刺史、会宁府、灵州郡御前失仪,京中太常丞、晋阳侯御前失仪。”

不幸被点名的大人们旋即被拖出去受廷杖,受完廷杖后还得扣除三月薪俸。想想我都很是同情他们,尤其是地方上来的,参与大朝会比较少,规矩礼仪都不太熟练,一不小心就御前失仪了。

绝大多数大臣们安然过关,不乏幸灾乐祸及欣然观望之辈。不过,有一个极其倒霉的,是普遍受到大家同情的,那就是晋阳侯,我的族叔。几乎每次大朝会御前失仪名单中都有他,不管他是规规矩矩一动不动,还是称病卧床缺席朝会,最后都会被我父皇拖出去杖揍一顿。

这倒不是他得罪了纠仪御史,而是得罪了我爹,据说。虽然我也不知道我叔是怎么得罪我爹的,从我不那么蠢开始,能记些事开始,晋阳侯就总在挨打,而且永远打不死,这也是一桩奇事。所以我觉得晋阳侯很是神奇,总想探究,但父皇不允许我涉足晋阳侯府。

就在满朝同情的目光中,晋阳侯低调地出列了。这个时候,我当然会因好奇心作祟,自然而然地扭转身子,装作不经意地,就瞄到了晋阳侯。

朝服整饬的本朝唯一一个同姓侯,一身的低调,连玉都没有配一枚,走入了大家期待已久的视线,轻车熟路就赴了刑场,身姿很是挺拔从容。我从远远瞄到的一眼中,发觉这位霉叔愈加清癯飘忽了,停如倚风,行如流风。

由于身份特殊,挨打都是他头一个,旁人都让着。他也不迟疑,不紧不慢揽衣趴下,行动间自有风度。

接下来一杖杖落实,我也不忍看了。挨棍杖一定是人世间最凄楚的事,尤其还有人围观的情况下,我深有体会,不由唏嘘。隐隐又觉屁股作痛。

扭头回来时,看到了刑部撒尚书和大理寺杜正卿非常煎熬地站在一处,品级相当,职务又相似,他们俩想不站一块都难。见我注意到他们,二人以目光向我致意,同时还有疑惑,大约是在我身边没有见到姜冕的缘故。

不过,郑太师很释然,一点也没有疑惑的意思。当学生丢脸的时候,老师自然是躲得越远越好。

目光继续往回收,六部尚书与侍郎也都依班次站立,其中不乏趁机打量我的视线。最后收回,则是仲离鄙夷的一张大脸,以及叔棠跟风鄙夷的一张小脸。我觉着他们俩生生破坏了我们作为男孩子的俊俏美,很是惋惜地看着他们,不想却换来加倍的鄙夷,于是我便加倍的惋惜。仲离被气得发抖,叔棠小声安慰他:“算了,傻子是看不懂鄙夷这种深刻的表情的。”

一轮廷杖结束后,受刑的被扶回朝堂继续站着。舍人却展开奏本继续念道:“今观诸王会朝,文武不尊,孝悌不循,焉有弟越兄前,倨傲于皇储?唯今皇太子雍容恭让兄弟,礼贤百官,甘为万人后,实为社稷表率。臣叩请圣裁。”

舍人念完后,满朝肃静,似都陷入一种匪夷所思的境地。

就在众人尚未回过神来时,郑老太师临危不乱,当着我的面,一记眼神使出,又快又准又狠。随即便听仲离扑通跪地,叔棠紧随其后。仲离惶然道:“父皇,儿臣冤枉,儿臣并非不尊大臣,今日朝上应对考核,儿臣心急了些,担心路上耽搁迟到,况且……”

帝座上,父皇面容遮在冕旒下,稍显疏离,喜怒不辨:“是纠仪御史冤枉了你俩?况且什么?”

仲离垂头,声音小下去:“况且……是大臣们让道一旁,他们不愿走到我们前面,并不是儿臣二人不尊贤……”

“是么。”父皇清亮嗓音里透着些许冷意,“那为何太子可以做到礼贤让能,不逞一时意气,不争人前?莫非是大臣们没有给太子让道?”

宰相冷汗,当先谢罪:“臣等不敢,今日朝会人群熙密,太子殿下仪驾低调,未曾引起众人注意。非大臣们不让道,实属老臣统领百官不当之过,昏聩至此,请陛下降罪!”

我见曾被我气得卧床数月后不得不接受我为太子事实的老丞相,今日又要替我担罪,怕是日后他家孙儿要把我记恨,不会跟我玩了,当即我便赶紧抢在父皇前头道:“怎么能怪宰相呢,全是儿臣来晚了,按顺序自然就要在后面,要是仪驾驶到大臣们前面去,万一不小心伤到人了,儿臣怎么跟他们家人交代,怎么跟他们管辖一方的百姓交代,怎么跟父皇交代呢?”

宰相大人复杂地看我一眼,郑太师诡异地看我一眼,其他大臣们的眼光我没办法看到,但又立即感到后脑勺聚了热量,滚烫滚烫的灼热感,好想扔了头冠挠一挠。

“陛下圣明啊,我朝振兴有望啊,上苍开眼,才赐给我大殷如此一位贤德太子,如此年幼,却又如此明理!老臣,老臣实在是太感动了……”一位被感动得痛哭流涕的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一位大人,伏地叩拜,吸引了满朝的目光。

开了赞美先河后,众大臣纷纷附议。我觉着他们不附议的话,大约就得跟宰相一起担罪了。所以对于他们的夸奖,我实在是当浮云一样看待。那位领头赞美并感动万分的大人,后来听说是地方上计来的,在穷乡僻壤混资历混了大半辈子,上京考计一直不过关,今次却让他拨了头筹,后来得了个最优,被提拔到了京师。当然,这都是后话。

在群起赞美中,父皇终于没能克制好,面上浮出了笑意。我觉着他实在不该这么自欺欺人,我想我得犯点蠢劲让他警醒一下比较好。

仲离和叔棠被众人遗忘,依旧跪在地上,却不忘扭头与太师进行目光交流。

就在众人总结了我如何贤德后,郑太师出列,不卑不亢道:“陛下,太子懂礼固然可喜,然而舒王怀王两位小殿下少年心性,争强好胜正是我大殷崛起固本之源。臣愿太子与两位小殿下性情能够互相影响,知进退,守根本,方为社稷之道。”

太师身后六部尚书与九卿一起附和:“太师所言极是!”

父皇面色恢复淡然:“太师之言,自然是八方稳妥,就瞧在太师面子上,仲离叔棠起来吧。日后记着,多跟你们太子哥哥学学礼贤。当然,长幼有序,兄弟和睦也是十分紧要的。”

仲离叔棠哽咽起身:“谢父皇教诲,儿臣谨记了。”

“郑太师。”父皇转了视线,“今日要考教他们三人的有哪些方面?”

“德行,学识,策论。”

“那这第一局……”父皇拖长了音调。

“德行方面,太子殿下暂时领先。”郑太师很淡然。

仲离叔棠不甘又无可奈何地望了望我,我望着父皇,希望他能从我目光中读懂,后两项是什么,我完全不明白,不如我们就点到即止,大家该吃饭了。

可叹,我如此简单又明确的希望,父皇没有理睬并采纳。

郑太师转身,对着朝堂外道:“请题!”再对着周身诸人示意:“萧相,楚学士,大家请!”

我在绝望中便见宰相太师以及翰林院大学士组成了主考阵营,一筐的卷轴被抬到了三人跟前。我举目四顾,倒是遇着了对我表示鼓励的眼神,刑部撒尚书与大理寺杜正卿,这时他们二人倒摒弃偏见了。六部尚书与侍郎或中立或三方押宝或视线只在太师一系,倒没有一个对我特别表示的。三品以下朝官,更加没有。地方上的官员,离得太远,看不清,他们终究左右不了什么。我大概看明白了情势,看来奢望点到即止就吃饭也浮云了。

为了以示公正,郑太师、萧丞相、楚学士各自取出一支卷轴,并排搁到桌上,再由我们上前抽取。仲离叔棠吸取教训,再不与我当众争抢,都长幼有序兄友弟恭地等我上前先选。

我一边在心里想着,少傅你究竟有没有想到我会落到这个地步,一边磨蹭上前,随手抽了一支,到一旁默默打开。

——就两个字,其中一个我还不认得。

仲离叔棠也都抽取了,我注意到他们看到题目后都是放心释然的表情。

郑太师一派慈祥地看向我:“太子殿下,请开始答题吧。”

满朝均瞩目于我。

我在沉吟着。

楚学士捋须等待,萧丞相面目不定地凝望我,郑太师慈眉善目注视着我。

我将视线转向龙椅上的父皇,他也紧张地看着我。我该如何对他说,虽然这卷轴上的两个字我只认识一半,但也十分确定不是父皇事先命人获取考题并连夜揪起翰林院学士们答题给我背诵的内容相关。

此际我庆幸地想,幸好没有背那些玩意儿。不知现在装旧伤复发,还来不来得及。

郑太师好像看出我的心思,眼里带笑地往我周身扫视一圈,等着我装晕倒之类。

我看向仲离和叔棠,和声对他们道:“弟弟们先请吧,不过要是还没有想好答案的话就算了。”

仲离立即不服气接道:“我当然想好了,这有何难?”旋即便将他的题念出:仁政。接着便开始旁征博引仁者爱人孔孟之道,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听得满朝大臣赞叹,更是博得楚学士和萧丞相的格外青睐,郑太师更是得意。

我在一旁唏嘘听着,觉得这根本就不是我的错,少傅从来没教过我这些内容,父皇也没有。

赢得满堂赞扬的仲离趾高气扬瞟我一眼,再故作低调地收敛起来,站一边。

轮到叔棠时,虽然回答不如仲离流畅,但也颇显学识。

最后还是轮到我了,所有人目光都凝聚过来,或明或暗都期待着什么。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我顶着各方期许,站到了中间,将手里的卷轴题抛进了太师脚边的篓筐里,转身面向众人:“孤、孤以为,学问是用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才是大道,是不是,楚学士?”殷切看向三位考官中最德高望重的翰林院大学士。

楚学士没防我有此一问,愣怔刹那,“啊,殿下所言,这是自然。”

我接着问:“那小道是什么?”

楚学士顺着我道:“学问之小道自然便是胸有点墨就自满狷狂卖弄人前,既连修身也遑论不及,又何谈齐家治国。”

我若有所悟,点点头:“喔,原来是这样。多谢楚学士教诲,元宝儿记住了,一定不卖弄不自满。”

萧相咳嗽一声,楚学士未有反应,倒是郑太师脸色不太好看。

仲离脸上自然也是五颜六色,咬了咬嘴唇,不由愤慨道:“谁卖弄了?既然是考题,自然就要把自己知道的都答出来,你答不出来何须找这些借口埋汰别人。连基本的书都不读不记,你怎么做储君,怎么治国平天下?别说齐家了,就连修身,你都做不到!”

郑太师脸色顿变,呵斥他道:“住口!太子学识如何,岂容你胡乱指摘?你即便答得比别人好,你用功了,谁又不知道么?人家埋汰你,你就不能忍一忍?这不也是基本的修身?口业不修,谈什么修身?!”

仲离低下头,垂泪:“孙儿知错了。”

楚学士愕然了,向萧相投去诧异的眼神,萧相无奈地回他一眼。余下群臣也都神情各异,隐隐还有窃窃私语声。

我爹他老人家脸色非常不好看,哼了一声:“朕方才才说的长幼有序兄友弟恭,转眼就是耳旁风了?仲离,你背的仁者爱人,于你言行里,哪里可有半点仁的影子?谁配不配做储君,朕说了不算,大臣们说了不算,你说了才算,是么?”

仲离惊恐跪下:“儿臣,儿臣不敢!”

郑太师面色一沉,正要说话,我爹又冷声呵斥道:“元宝儿!”

我双腿一屈,果断跪下:“元宝儿在。”

“明知今日考核对答,你不对不答,莫非还认为自己做对了?别说学问大道了,即便是小道,你能姑且做给朕看看么?”

我喏喏道:“可是少傅教导过儿臣,学问不能挂在脸上和嘴上,即便自己有八斗之才,也不该为了得到他人夸奖就忘我地炫耀,应当把自己的八斗之才归入大海之中。愈是显得自己渺小,愈是容易窥得大道,若是成日里都把才学挂在脸上,给别人看,那反而是没有学问只得一知半解,却急于想从别人的称赞里找到自己的价值,那是多么的可悲啊。”

一席话说完,楚学士捋须表示赞许,萧相一副年老体迈听不清的样子。

郑太师眼含讥诮:“姜少傅说过这话?据老朽所知,西京姜冕自恃才比管仲乐毅,号称天下才共一石,他独得九斗,自古及今共用一斗。殿下所说的八斗之才,恐怕似乎还不太够你那姜先生用。”

我面不改色看向太师,诚恳道:“妄自菲薄当然是不对的,少傅他才高九斗,用八斗自然就委屈他了。我们不炫耀,不等于要自己看低自己呢。难道太师承认自己才不够一斗?”

郑太师心口剧烈起伏了一下。

我爹又呵斥我:“胡言乱语什么!你能给朕好好答题么?!”

我挠了挠头:“可是元宝儿不记得刚才抽的什么题了……”

郑太师吁了口气,再度稳住了:“殿下可以重新抽取。”

我扭脸:“那不太好吧。”

郑太师脸色泛青:“那有什么不太好?”

我爹也示意我可以重新抽取题目,看来他大概不信就抽不中他费尽心机让翰林院学士们写的答题。我暗中叹息,即便能够抽中,我也答不上来,何况这筐题卷根本就不是我爹从郑太师那儿弄来的。

我起身,走到篓筐前,非常为难地皱着眉,十分深沉地将卷轴挨个拨弄了个遍。

郑太师好脾气地笑笑:“怎么,没有太子殿下中意的?”

楚学士观察着我的表情,略一沉吟,大胆假设:“莫非太子殿下在忧虑着什么事情?”

我收回手,惊讶道:“楚学士居然知道元宝儿正为一件事深深忧虑着,与此事相比,答题炫耀即便得了第一,元宝儿也不会开心的!”

郑太师好整以暇似不信我能翻出什么花样,楚学士却截然不同,为我的话题所引:“哦?不知殿下所为何事?”

“当然是京师瞩目的卿月楼花魁案牵涉到的大理寺丞案了,此事不仅关系人命,更关系到我朝律法的严正。”我肃然道。

郑太师不以为然:“此案自有刑部查断,各司其职,刑部应该不用劳烦殿下费心吧?”

父皇只好接了话题:“撒爱卿,此案可有眉目?何时可结案?”

刑部尚书出列,额头冷汗:“回陛下,此案略有眉目,结案还需些时日。”

父皇轻轻哼了一声,转向大理寺卿:“杜爱卿,听闻近来你同撒爱卿一同查案,原本涉及你寺下属,你不仅不回避,还主动干涉,不知进展如何?”

大理寺卿亦冷汗:“回陛下,臣同撒尚书探讨过案情,进展同他一样。”

父皇重重一哼:“这么说,本朝两大断狱奇才破天荒首度联手,还是无法结案?此案莫非真是无人可断?”

满朝静寂时,我道:“父皇,此案元宝儿可断。”

“不得胡闹!”父皇对我十分无奈,恨不得即刻将我拎走。

我走到醒目一点的地方,认真道:“元宝儿没有胡闹,元宝儿知道凶手是谁。”

此话一出,聚拢来的目光更多了。

惊奇,疑惑,怀疑,期许,各种视线,当然也有父皇撑着额头绝望地断定我又要犯傻了。

我挺胸,努力让父皇看到我,不要太绝望:“元宝儿没有胡闹。”

刑部尚书斗胆道:“陛下,既然太子殿下坚称自己可断此案,不如让殿下试试。”

大理寺卿附议:“陛下,臣等也希望早日破案,若殿下当真知道真凶,不妨让殿下指认。”

楚学士也附议:“陛下,学问经世治国才是正途,殿下小小年纪若真能破获此案,实不亚于战国甘罗。”

父皇踌躇一阵,看我一阵,又看向宰相和太师。

宰相也迟疑一阵后,决定死马当活马医:“臣觉得,可以一试。”

众人征求郑太师意见,太师略冷淡,却也不便驳了众人的意:“那就请殿下一试吧。”

父皇终于勉为其难点头应允:“既然众卿同意,元宝儿你且来断一断,此事可不是儿戏,你想好了再说。”

几百双眼睛骤然将我凝视,由不得人不紧张,回望了一眼人群,发现晋阳侯也淡淡地将我看来,想了想他挨板子的淡定从容,顿时我便释怀了。

当着满朝百官,我将案情一一断来。

“卿月楼花魁被害案,凶手并非舅……呃并非大理寺丞,他是被栽赃的第一人。虽然案发现场留有大理寺丞的鱼符,但不足以证明他是凶手,大理寺丞只是不巧去过卿月楼见过花魁,又非常不巧与花魁有过争执,更是不巧被人利用而已。”

郑太师道:“这么多不巧,他还不是凶手,那什么人才不巧正是真凶?”

我咽了咽口水:“真凶不巧就在此刻的朝堂上呢。”

视线扫过,众人跟着色变,生怕我目光多作停留。

父皇不由发出警告:“元宝儿,指认大臣,可得有十足证据。你有几分把握?”

我信口胡诌道:“十分的把握。”

父皇终于视死如归,放弃了挣扎:“那你继续。”

我重回正题,想了片刻才寻了回去,开始背少傅交代我的话:“此案有几大疑点:第一是现场太乱,似是有人刻意布置;第二是经大理寺登记造册的花魁房内珠宝凤钗和十几万两银票,在案情移交刑部后不久即被调换;第三是刑部停尸房内的花魁尸首也被李代桃僵;第四是卿月楼报案人的身份之谜。这四大疑点,可同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对证。”

撒尚书和杜正卿当即出列:“确如殿下所言。”

郑太师冷淡道:“听说殿下近来与两位大人交往甚密,知晓疑点不足为奇,不知殿下可有谜底解法?”

我动了动眉头,显露出理所当然的神情,“没有解法,怎么查出真凶呢。”

撒尚书和杜正卿都是半信半疑的态度,其他大臣就更是如此,我爹就更加不敢对我有所指望,约莫是等着我闹够了后再想办法收场。

我接着背少傅的原话——

“现场太乱,是凶手故布疑阵,借大理寺丞常毓与花魁卿歌阙争吵的契机,杀害卿歌阙,嫁祸常毓。证物便是常毓落在卿歌阙房中的鱼符,证人便是卿月楼听见二人争执的丫鬟侍女,嫌疑便是报案人前往大理寺报案后,常毓隐瞒了对自己不利的证物线索。凶手设下陷阱,一步步逼得常毓往嫌疑人的不归路上越走越远。

“同常毓落下的鱼符一起的,是作案工具,也就是原本属于卿歌阙的一只皮鞭。整个案发过程是这样的,常毓与卿歌阙因某事发生争执,不欢而散后,常毓失魂落魄离开卿月楼,有卿月楼姑娘们亲眼为证。凶手因是卿歌阙众恩客之一,知晓花魁房中特备密道,便趁人不备,通过密道进入卿歌阙房中,用皮鞭勒死卿歌阙后,又从密道离开,进入卿月楼院中。

“不久,有侍女往花魁房中送饮食,发现卿歌阙被害。卿月楼鸨母惊恐过度,全楼陷入慌乱中,管家召集仆从商议安抚,此时混在人群中的凶手并未离去,也许是不小心延误,也许是故意停留,为脱身,便主动请缨报案。混乱中,管家焦头烂额立时应允,以为是楼中仆人,未曾看清其人面貌。大理寺当日册录中记载报案人是宋阿四,但卿月楼未有此人。

“宋阿四极具嫌疑,但他并非凶手。凶手自卿月楼成功脱身后,雇了宋阿四前往大理寺报案。凶手不在大理寺露面,自然是担心大理寺官员将自己认出,之所以担心被认出,当然是因为凶手自己时常在同僚们跟前露面。没错,凶手自身便是朝廷大员。另一证据便是凶手对于大理寺丞常毓当值日的了解,故意让常毓见到自己涉足的案子,使其惊慌之中掩藏证据,进一步导致常毓嫌疑人的身份,同时也牵连至整个大理寺,促使大理寺卿杜任之不得不退出此案。

“大理寺退出,此案自然便由刑部接手。而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素来不和,案子交手少不了会有纰漏,互相若不配合,很难查出真相。而且,两司嫌隙更为凶手提供了良机。从而使凶手得以顺利重返凶案现场,将现场原有的珠宝凤钗席卷,却用劣质凤钗替换,嫁祸与元宝儿的少傅,姜冕。”

听到这里,满朝哗然。

我爹也惊愕得不能自已,一半是为我所叙述的内容,一半是因我此时的不正常状态。

我观朝臣都是惊讶之色,凶手并没有表现出反常与异样,少傅说不将此局一环环解开,真凶是绝不会承认的。

郑太师自然不会放过关键的地方,眉头一挑,问道:“殿下的意思是,此案还涉及东宫少傅?这便是姜少傅今日不出席朝会的缘故?刑部负责此案,为何未见刑部有所行动?”

意思是刑部怎么没有把少傅下狱,大家都听出来了。

撒尚书回应道:“下官也曾怀疑过姜少傅,但少傅已自证清白,此举乃嫁祸,可请殿下道明原委。”

早知道破案这么累,我就不干了,少傅倒是乐得逍遥,恐怕现在还没起床。在众多怀疑的视线下,我继续竹筒倒豆子。

“凶手在西京一家名叫簪头凤的首饰店里,以姜冕之名预订了一批首饰,还将票据寄送至东宫。以姜冕西京世家底蕴,是万不会沦落到品味奇差的山寨铺子里预订首饰的,凶手十分清楚姜冕与西京族亲断了财资供应,故而设了此局,却万万没有料到姜冕是个重品味胜过生命的纨绔,即便穷困末路,他也不会用劣质首饰去博美人一笑,太有失他世家公子的身份了。”

众人大约以为我有些跑题,实则是少傅交代我一定要强调他的品味。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我继续娓娓道来。

“票据上,姜冕的私人印章系伪造。少傅的随身印章,刻的并非‘姜冕’,也非‘姜羡之’,而是‘羡之’二字。西京不识羡之印,便是英雄也枉然。凶手非西京人,便想当然地造了‘姜冕之印’,而开在西京的簪头凤分号店铺,因其品味低下,无缘得见羡之真印。这才造成极大的破绽。”

说罢,我拎出一枚紫玉小印,挂在手指。流光辗转,染透指端,一看就是价值不菲,比较符合纨绔公子身份。其实初见少傅这枚印章的时候,我眼前一亮,便想私吞,可少傅交给我的时候是用抛的,可见纨绔风骨。

叫人拿来纸张与印泥,当场我就盖了个羡之印。楚学士一见便直了眼,“这是书圣笔迹,莫非姜少傅与书圣也有来往?”

我也不知书圣是哪个,其他人也都关注的是案情,没什么人搭理楚学士,只有宰相大人淡漠回了一句:“西京姜氏,有什么好惊奇的。”

这时,父皇稍稍镇定了些,问我道:“那凶手返回现场就为了嫁祸?是临时起意?为何要嫁祸与姜冕?”

“凶手脱身后却想要重返现场,确属临时起意。全因上京一家模仿钗头凤起家的簪头凤首饰铺给了他灵感,簪头凤老板为巴结凶手,赠与了凶手一盒首饰,凶手在朝中地位颇高,自然不将这盒首饰放在眼里,但却使他萌生了一计。因卿歌阙房中也有一盒上等钗头凤首饰,恐怕里面也有凶手昔日赠送美人的玉钗,过往或许令他不安,或许是想将自己痕迹彻底抹去。据说青楼恩客赠送头饰,多有刻上自己名姓以期美人铭记。

“因姜冕初到上京,便会过卿歌阙,二人是旧识。嫁祸给姜冕便有前因。先前嫁祸常毓只是引子,因常毓与卿歌阙有过节在先,容易利用,更因常毓是东宫少傅姜冕一位指腹为婚的世妹的亲舅舅。常毓涉案,姜冕必不会袖手旁观,若将姜冕拉下水,他便难保清白,也难再做东宫少傅。但凶手为了保险起见,又用了首饰来直接嫁祸姜冕,却不知设局越多,破绽也就越多。

“更令凶手想不到的是,在他重返现场之前,已经有人潜入了现场。也就是说,当时房中可有两个人呢。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另一人看到了。”

众人果然又惊讶了,人群里,真凶不仅露出讶异之色,更多了似有若无的一丝惊慌,却也随着众人一起看着我,怀疑我话中真假。

我故意停顿片刻,才道:“花魁房中不仅有密道通往后院,更有一间少有人知晓的密室。大理寺将案子移交刑部后,花魁房门上了刑部大封,有人自密道潜入现场拿东西,却猛然发现密道内另有脚步声传来,情急之中,此人躲进了密室。随即,凶手自密道中潜入房内,卷走花魁首饰,另用劣质首饰替换,然后又自暗道离开。凶手的一举一动都被密室内的神秘人瞧见,待凶手离开后,神秘人走出密室,也做了一件事。就是卷走了卿歌阙的十几万两银票,但却故意留下了一部分。”

刑部尚书黑着脸望住我:“为何老臣未曾见到剩下的一部分银票?”

我顾左右道:“因为被少傅和我拿走了。”

“元宝儿,这是何故?以及,神秘人是谁?”我爹迫不及待问,都不计较我与少傅私自破坏现场一事。

郑太师沉着脸道:“少有人知晓的密室却被神秘人瞬间进入,难道神秘人便是此间主人,死去的花魁娘子?”

我看向太师,赞美道:“太师才高,不止一斗。”

众卿全呆了。

郑太师也愣了愣,“荒谬!”

我不顾他们的惊奇反应,接着道:“那剩下的一部分银票,便是死去的花魁娘子故意留下,指认凶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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