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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当教夫婿觅封侯

一出大闹公主府的闹剧以一个孩子的出生收场。

稳婆一时半会儿找不来,神医高唐被委以了接生的重任。如高唐这般的未婚男神医自是千百个不乐意千百个不妥。楼岚眼见着亲骨肉要出生,还似乎是早产,母子都危险,哪里敢让一个毫无接生经验的神医去试手,何况还是个男的。然而事发突然,阖府也找不出一个女大夫,更找不出第二个神医。死马也得当活马医。

高唐一面吩咐下人们烧水,一面恶补妇产类医书。看着他手中书籍翻得飞快,一本翻完,立即翻下一本,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且瞠目结舌。果然,能得简拾遗推荐到我公主府的“神医”,不是等闲辈。想必从前是我错怪他了,这时而轻浮时而狡猾还爱自吹自擂的家伙,的确是个神医。

这边厢还在狂啃书籍,速记妇人宫位胎位如何顺产等等,那边厢已然喊声动天,半个公主府都听得见。

我在厅里走来走去,茶也喝不完整,那边下人们不停来催,我便只好催神医,“快点吧快点吧,这是早产,耽搁不得,那边好像也忍不了了。”

高唐起身夺走我手里的茶杯,就着灌了一口,顺手抄起一本医书便走了,边疾走还边翻阅。我又在厅里来回踱了几步,忍不住也跟着去看了。

楼岚被赶了出来。神医的说法是,同性相斥,务必排除一切干扰。一代神医便这么夹了几本图解妇产书入了产房,几个侍女跟着进去打下手,一个个都战战兢兢的,落月都吓哭了。

我见楼岚紧绷着脸,神情不敢放松,便同他扯些闲话,“楼公子,你说小怜小姐会是生男还是生女?”

“生什么都成。”显然心思不在此地。

“不要这么无趣嘛,你是想要个胖小子还是个俏闺女?”

“都成。”楼岚踱来踱去,不时朝内室产房张望几眼,焦急又憔悴。

就在我们进行这有一搭没一搭的无趣对话时,简拾遗步履匆匆赶了来。小厮都没来得及禀报,他已一路寻了来这处侍女们的卧房。

“殿下在何处?谁早产?”素来低调的宰相人未到声已先到。

我略感吃惊,迎了出去,当头便跟简拾遗撞到一起。

“简相……”

“殿下……”

我捂着脑门退了回来,“拾遗啊,你走路要不要这样快……”

“殿下!”简拾遗快步迈进厅来,正要询问,忽听内室一声女子尖叫,倒是吓了一跳,再朝向我,“殿下你没事?”

我揉着头,“鸡蛋没砸着我,反被你砸着。”

简拾遗却是明显松下一口气来,擦了把额头的汗。我打量他几眼,疑惑地凑过去,“你这是怎么回事?泰山崩了?”

简拾遗别过脸,“听说暴民围攻公主府,我刚赶到路上,又听说公主府里在找稳婆,还以为是……”

“还以为什么?你以为本宫生孩子呢?”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想想又心有不甘,“简拾遗,你哪点看着本宫像要生孩子的样子?”

简拾遗愧然,“前方打探消息的有些地方口音,说是公主府有人动了胎气早产了,我一时心急没有听清,还以为是公主愤然动了胎气……”说着看我一眼,又愧然,“以后得让他们学好官话。”

“这是地方口音跟官话的问题么?”我气得恨不得拿手戳他,转念一想,宰相尊崇不可造次,何况还有外人在场,便强压下火气,“简拾遗,动胎气那也得几个月以后才有的事吧?何况本宫……本宫……”我一摔袖子懒得再言,寻了张椅子坐下。

前一刻还在为产房里焦急而晃来晃去,后一刻便因八卦猜测而怔在原地的楼岚,目光在我的愤然与简拾遗的愧然之间溜来溜去,神色惊讶又一副恍然的样子。

就在场面陷入尴尬之际,一声婴儿啼哭划破长空,嘹亮非常。楼岚喜得急忙冲进产房。简拾遗断定道:“必是个男孩。”

“母子平安!”房中垂帘被挑开,新鲜出炉的稳婆高唐抱着一个襁褓出来,得瑟非常,“是个小带把儿!”

我忙奔过去围观,凑上前,轻手扒拉开襁褓上方,就见一张皱巴巴的小脸,跟猫咪大不了多少。趁着他爹娘不在,我感叹了一句:“好丑。”

高唐不高兴了,就跟骂他儿子丑似的,“刚生下来的娃娃就是这么皱皱巴巴,过几天你再看,必定漂亮。本神医的第一次接生,就是早产,我也能给他整漂亮了。再说,哪里丑了哪里丑了,你瞧,这眼线这眉毛,哪一点不像他爹娘?等长开了,必是潘安宋玉,俊朗无双,好歹是本神医接生的,必须有点本神医的风采!”

简拾遗也好奇地来看了一眼,承受力与容忍度比较大,“挺好的,比初生的小猫漂亮。”

似乎是感觉到了一来到这个世间,便开始遭受非人的热议,小猫挥动着葡萄般大小的小拳头,张开小嘴声嘶力竭地嚎哭,一张小脸越发皱巴。高唐护犊地抱开,“不哭不哭,咱们不跟没常识的人计较。小唐唐不哭了……”

我诧异地望过去,“小唐唐?”

简拾遗了然道:“必是高御医给取的。”

宋小怜早产,身子虚弱,辗转移动不得。楼岚因愧疚与感激,日夜守候在床头,便是有替换的侍女也坚持不离半步,连自家儿子也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当然主要原因是他家小唐唐被神医护犊护得没日没夜,不容别人插手。府里重金请来的几位奶娘,都得好说歹说表示自己绝对有着纯天然无污染的奶水,才能勉强说动神医抱了小唐唐来喂奶。期间还忍不住唏嘘,若是男人家也有奶水便好了。

我听了后比较忧虑,就担心神医想不开,开始研究探索男人产奶的妙方。

于是多方考虑,小唐唐一家便暂时借住公主府。

宋茂才不时来府里,说要探望他堂姐,后来不知道听说了什么传闻,再见到我时,一腔惆怅的模样如同换了个人一般。

和尚也来了几次,与我几番畅谈后,终于冰释前嫌,婉拒了我提出的还俗建议,表示了自己的出家立场,临别时还附赠了我一串佛香手珠。

“臭虫,当初我意气用事,你不要往心里去。那件事也并非完全的酒后失态,还是有几分年少轻狂情难自禁,如今已走到这一步,便是回不了头。你便守你的荣华,我自回我的方外。愿佛祖降福大曜,国泰民安,你也平安。”

驸马临归。我率百官出城迎接。

旌旗蔽日,浮云遮眼。

天际飞烟起,战马缓缓驶来。

简拾遗与我并肩站在城头,眺望那一线烟尘。许久,他侧身看着我,“重阳,还变么?”

我垂下眼,袖中握着玉蝉,“自古公主的婚事,便是政治意义大于感情意义。太傅你说呢?”

简拾遗恍然一笑,“殿下终是大了。容臣先祝殿下大婚顺心如意。”

荣归的军队带着喜气与疲惫,终于顺利抵达长安南城门下。

当中一匹昂扬的紫骝马上,何解忧一身铠甲风尘仆仆地坐在,仰头望向城楼上。我接住他的视线,露出一个笑容。不知是久别了,还是风尘重压,恍惚觉得驸马神情洒脱中蒙着一层看不透的东西。

城外接风洗尘,城内百姓欢呼,朝堂亲解战袍。

我站在御阶上,笑看满朝文武,“念何解忧平叛成功,战功卓著,圣上与本宫特为何解忧封侯,号长乐。长乐侯接旨!”

除下战袍后的何解忧俊爽依旧,潇洒一拂衣摆,跪前听封,“臣谢圣上、殿下隆恩。”

满朝均是艳羡不已。开国封侯比较普遍,太平时期封侯却极为罕见。金榜题名都不如这封侯拜相荣华尊崇,荫及后代。

一相,一侯,一个雅致深沉,一个风流倜傥,二人于朝堂而立,宛如撑起这国朝的两座基石。

二人对视之间,清风过,风云起。

何解忧虽封了长乐侯,却未给他赐府。谁不知这长乐侯便是大长公主的准驸马,公主府已然够大,十个侯府规模也比不上,与其另设侯府,不如侯爷搬去公主府。当然本宫的考虑是,九月重阳将近,另造一座侯府已然来不及。若是完婚后,本宫要搬去只有公主府十分之一的侯府,高唐从良首先便表现出极大的不乐意,公主府的半里荷塘春夏可纳凉赏荷塘月色,秋冬可听雨观寒塘鹤影,正是品茶斗酒赋诗泼墨之京师一绝,弃之太没天理。

好在长乐侯并不在意这栖身之所,倜傥洒脱地回了公主府,熟门熟路地住进了藏娇阁。

众人围着准驸马长乐侯央求其绘声绘色描述东鲁战场以及如何擒获反贼兄弟的,何解忧讲述了一路的秀丽风光,描述的战场也是让人身临其境,待到如何擒获反贼以及那兄弟二人如何彪悍勇猛时,何解忧一言以蔽之,天命。再不多言。无论大家怎么揣测询问,何解忧都一副寡淡的样子,最后以沐浴为名,施施然去了露天汤池。

侍墨跟我汇报这些时,眼里贼亮,各种明示与暗示,“从前驸马都在藏娇阁层峦叠嶂的屏风后的数尺高的浴桶里沐浴,今日居然会去露天温泉汤池,公主你就在批朱阁坐着批折子,批得下去?”

我合上刚批完的一本折子,一手从案头堆到与我脑袋齐平的奏折山上再取一本,一手提笔蘸了朱砂墨,回她道:“以前听说异国有个风俗,公主出嫁前先由侍女试婚,对驸马身材、体力等进行全方位的考察。要不你先替我瞧瞧去?”

素来八卦又奔放的侍墨嘿嘿笑了两声,“公主同驸马又不是没有洞房过,还用得着考察么,公主肯定心中明镜似的。”

我盯着奏折上的文章,本朝臣子风气不是太好,写奏折上来便绕七八个圈子旁征博引再迈入正题,平日我一般能快速跳过这些个圈子直奔主题,今日被侍墨一打岔,不小心拐进圈子里绕不出来,读来读去不晓得要表达个什么意思,理所当然迁怒于侍墨,“谁说本宫洞房了?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侍墨躲到了落地灯架后,探出脖子,十分执着,“那那那公主肚里的孩子是谁的?”

我好不容易爬出一个圈子,一个闪神又掉进另一个坑,“孩子?”

侍墨探寻的眼神滑到我肚子上,溜了一圈,“前几日那宋泼妇早产,简相那般焦急地一路问来,还以为是公主。大家也才回过神,原来公主已经有了呀……”一面分析一面恍然的侍墨忽然神采异常,“不是驸马,难道是……”

未等她回神,一本绕七拐八的奏折从天降到了她脑袋上。

“本宫一个时辰后回来,回来的时候若看不到提炼后的简洁版奏折,今年荷塘的莲蓬就你一个人采了。”我振衣起身,迈开步子往阁外走。

身后角落里传出虚弱的嗷呜声,“奴婢还是去采莲蓬吧,提炼这些酸腐文字,只怕将来要不孕不育了……”

“采完莲蓬把高唐叫来,本宫给他念诗,什么窈窕君子,淑女好逑,什么一日不见,如隔小三,告诉他这是一个纯情的女子为他作的情诗……”

侍墨跪倒,“奴婢错了,奴婢这就去帮公主看折子……”末了,再弱弱抬头问,“我压箱底的东西,公主怎么知道?”

我挑了挑嘴角,施施然消失在了批朱阁门口。

公主府入门便是半里荷塘,最是惹眼,夏秋之时,香飘十里。再往深处去,亭台楼阁的最后方,却有一处天然泉眼,依泉而建了一处温泉浴池,周围植以花草药材,因泉水温度影响,四季花开,芳香馥郁,再加上药根滤水,此处温泉便更具有消除疲劳养生滋颜的莫大功效。

远远见着几个侍女端着茶水毛巾之类,却扭捏羞涩不敢近前。驸马光天化日泡温泉,还把自己扒了个干净,任是豪放如侍墨,也只敢偷偷跟我汇报,未敢来亲眼证实。

“公主……”几个侍女端着托盘跪下,如见救星,却不无遗憾。

我淡淡道:“送过去嘛,驸马等着呢。”

“奴婢不敢!”侍女们深深垂下头。

我点点头,“驸马这人比较害羞,平日沐浴都要挡好几个屏风,谁撞着他洗澡,都要被他记恨十个八个月。本宫素来宽宏,就不计较他这些小九九了,菩萨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们都下去吧。”

说罢,接过她们手中托盘,一脸以身饲虎的毅然,去了汤池。

长安城内珍稀的汤池只此一处,在今天之前,都未有人敢随随便便扒拉光了跳进来,就是洛姜跟小皇帝,也得是生病了体弱了,才能准入。长乐侯何解忧,这个挂名的准驸马,一言不吭就脱光了来洗澡,倒真是,无法无天,目无本宫。

可爱得紧。

此时,汤池蒸氲,水汽雾绕。他正倚靠在池子边,闭着眼睛,头枕池缘,水面只露出胸膛以上的部分,大半个身体都在雾气与水泽下。

我轻手搁了托盘,取了干毛巾,轻步走到他身后,蹲下,盯着他湿漉漉的光洁胸膛看,再往下去一寸,被可恶的池水挡住了,水汽缥缈,池水一点也不通透,我十分惋惜,不胜唏嘘。

一只手蓦地伸过来,抓住我手臂,一拽,“扑通”老大一声响,本宫掉进了池子。

罪魁祸首捞起湿漉漉的本宫,抱住腰就压到了池子边缘。

我吐出一口水,“呸,本宫喝了你的洗澡水!”

何解忧替我抹了一把脸,不良地勾起嘴角,“偷看本侯洗澡,你这个女登徒子意欲何为?”

我推了推他,没推动,“偷看了个鸡腿儿的!本宫从来不屑于偷窥,明明是光天化日地看。”

“看到什么了?”

“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

“是么。”何解忧眼里一笑,浅浅流光泄出,“公主想我不想?”

我看着他,“想呢。”

“有多想?”

“食不知味,寝不遑安,唯思粉身,以答殊宠,但未获粉身之所耳。”

“耳你个脑勺子!”何解忧嘴边挂着一丝凉凉的笑,“想得蓄面首,逛青楼,买清倌儿,睡宰相?”

我悲伤道:“流言蜚语恶毒中伤于吾。”

“听说你还险些小产……”何解忧目光顺着我因被水打湿而贴身的衣襟滑了下去。

“我一没跟你洞房,二没跟别人睡,小产个毛啊!”

一只手掌覆在我肚子上,故意探了探,隔着雾气与衣料求索,“我上回写的情书好看么?”

“好、好看,就是有点酸……”我按住他的手,身形沿着池子边缘往旁侧蹭。

他眼里黯了黯,压着眼睑瞧我,“我的心意,你却觉得酸。”

最见不得美人黯然,我忙安慰,“酸中带甜,甜到牙齿发软,明日让人把情书裱糊一下,以传后世。”

何解忧面上未见和缓,将往旁蹭出包围圈的我扯了回来,抵到了池壁上。清爽的气息近在鼻端,他低头便堵了我的嘴,缠到一处。

不知是被温泉池子泡过更显温情还是小别之后更黏糊的缘故,何解忧这番吻得格外投入。之所以知道他投入,是因为我很不投入。睁着眼观赏他垂下的浓密睫毛,心思有点飘远,也没顾得上回应他。没多久,他自然察觉,睫毛微微动了动,却没睁开,继续缠了一阵,退出,转移到我耳边,低语:“在想别人?”

我回神,抱了抱他滑溜溜的背,“重阳是不是快到了?”

“公主是想快些到还是晚些到?”他又蹭到我耳后,吐息温热。

“早到晚到都是一样,快些上去吧,我有些话要问你。”说着,我随手推了一把,再把手里毛巾甩到他身上。

他也没再坚持,放了我,便要直接上岸。我一把捂住眼睛,“且慢!”

哗啦一阵水响,有人已经出浴,上了池岸,声音很是清绝,“原来你这登徒子是徒有其形。”

我悄悄移开了两指,见他一副毛巾裹住重点无比风骚却又神态淡远无比清高的形容,顿时觉得千言万语也无法描述他这副尊容。

待他转去内室更衣,我爬出了温泉。侍女们这才敢靠近,一个个面色绯红,想必方才何解忧坦然毛巾裹身的尊荣也被她们瞧了去,同时也不排除方才本宫与驸马共浴的各种绮思丽想。

我站在池边,由着她们替我脱去湿漉漉的衣衫,解散打湿的发髻,再换上新衣。何解忧已从内室出来,不知道在后面站了多久,悄无声息上来从侍女手中接过衣带,系起了衣结。

侍女们离开后,我散着头发坐到了椅子上,示意何解忧坐另一张椅子。

我往椅背上一趟,轻拍扶手,淡然开头:“何帅,平叛的过程,你同我再说说。”

“战报折子上写得比较笼统。”已换上一身藏青色闲适宽袍的何解忧也往椅背上一靠,轻袍缓带,不尽的隽永,摇开了扇子,缓缓扇风,“公主若是想听,我便说得细一点。”

“好,越细越好。”

“我帅军抵达东鲁时,青州早已失守,叛军在青州、即墨与莱州形成犄角之势,易守难攻。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何解忧端起椅旁矮几上的茶,饮了一口,继续摇着扇子道,“因此,我写了封书信暗中派人送往即墨城,许李济以钱权美色。”

我从椅子上半坐起,惊诧道:“这李济怎会轻易信你?”

何解忧合了扇子,作摇头状,“他当然不信,我也不指望他信。他收书信的事,我又派人暗中散播消息到即墨叛军将领间,同时也让远在莱州的李善闻知。”

我支着胳膊,托腮瞧着他,“若是这李善高明一点,也不会轻易中你这凡间计。”

何解忧继续道:“他当然够高明,不过当他听说李济床底下发现不明来历的金银时,只怕他想相信自己族弟,也无法再相信了。何况不论他相信与否,即墨城中,李济部下因不满李济刚愎自用的大有人在,何况又亲眼得见床下金银,民怨只等这个导火线而已。李济的人头被挂在即墨城上时,人心已涣散,乌合之众只顾争权夺利。这个时候的李善想必也是反应过来了,不过等他的命令与援军到达时,我军已夺下了即墨。失了羽翼,雄鹰也是飞不起来的。随后便是公主的神武军与李善大军交战三日,顺利擒下叛军头领。”

“除了封侯,解忧,你还要什么赏赐,尽管说,不要客气。”

长乐侯毫不推辞,啪地打开扇子,“本侯希望府中人少一点好,节省开支,同时,不要再听到面首二字。”

有一种人,天生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怎么写。

从高唐那里借来了被他霸占小半月的楼唐唐,我抱在手里看了许久,果然是个漂亮的娃娃,眉眼修长,唇红面嫩,睁着明亮的眼跟我对视。侍墨瞧了一会儿,不由慨叹:“这楼小公子极是认生,我们抱着都要哭个半天,公主平日没怎么抱他,这会抱着还能这么乖。公主你看他眉眼跟你是不是有几分像?哎,你真不是他亲娘?”

我伸出一根手指点着小娃娃粉嫩的嘴,这玉雪可爱的样子跟当初皱巴巴一团真是天壤之别,不由大是感叹神奇,顺便回侍墨:“荷塘里的莲蓬还是麻烦你去采一采,解忧说要减少吃饭的人口,节省开支。”

“那我的月钱给涨么?”

“你不懂什么叫节省开支?”

侍墨悲痛地离去时,我让她顺便把楼岚给叫来。

我跟楼唐唐两人玩得正欢时,楼岚磨磨蹭蹭地进来了,中规中矩地行了一礼,见他形容有些消瘦,想必这段日子没少受小唐唐他娘亲的编排。

“楼公子,最近住得可好?”

“挺好。”

“那怎么瘦了?是夹在本宫与宋小姐之间,让你为难了?”

他抬起目光看我一眼,“公主,我如今……”

“如今你身为人父,不便再做面首?”我替他说了。

他垂下眼,“何况如今驸马也在……”

我一边逗着小唐唐,一边笑道:“楼公子都学会搬出驸马来威胁本宫了。”

他也不辩解,只沉默以对。

我抱着他儿子走到他面前,让他看一眼漂亮的小婴孩,果然一见之下便移不开眼睛。我再将娃娃抱开,回到椅子上。

“小公子容貌已有些酷似楼公子你了,清隽秀美,将来必也是个小祸害,得让多少女子断肠啊。”我叹了一阵,目光再回到对方身上,“楼公子必也是希望亲眼看到自家儿子长大亲自教他诗书礼仪的吧?”

“公主!”楼岚掀衣跪下,清颜紧张,“孩子是无辜的!”

“孩子是无辜的,本宫就该杀,是么?”

“公主降罪,由楼岚一人承担!”这清瘦的佳公子以头磕地。

“我也不要你承担什么,只需你说一句话。”我拍拍似乎被吓到有些哭意的娃娃,“谁让你来刺杀本宫的?谁给你的一品红?谁让你刺杀本宫后再服毒自尽不留活口?谁让你甘愿舍弃妻儿也要行刺本宫?”

楼岚抬起磕得沁血的额头,面色灰白,直直望着我,“陌上,公主与我相遇,并不是偶然。我行刺公主却是不得不为。那一品红其实是为公主准备的,但我下不了手。我刺你那一刀后,就只想留那一品红给自己。”

“楼公子行刺客之实,却存妇人之仁。”我笑了笑,“若是那一刀再加一品红,你就成功了。功败垂成,才导致你沦落到这一步。”

楼岚眼中掠过奇异的色彩,发丝散在面颊也不理会,“我不是妇人之仁,是我分心多看了你一眼。”

我带上几分不良的笑,“莫非你对本宫……”

他打断我道:“我想象中,公主被行刺后应是震怒或是惊讶,再将我打入死牢之类。可没想到,你似乎很坦然,没有太大惊讶,没有多么震怒,眼里透着不合年龄的空旷苍茫,无悲无喜似的。我没法对你用毒,我没法杀你。如果我可以替你去死,我也会这么选择。”

怀里的孩子似乎被大人话里的戾气吓到,哭了出来。我只得起身抱着哄来哄去。

“楼公子你有所不知,本宫每年被例行的刺杀锻炼出来了豁达以对。何况你也没刺到致命部位,我自然是无悲无喜。”

楼岚异常平静地看着我,“如果陌上的相遇是真的,也从不曾有过一次行刺,你说好不好?”

我接着他从没这么直接的目光,“那你就不会跪在我面前。即便没有这些假设,我也可以宽待你们一家。只要,说出逼你走到这一步的人是谁。”

楼岚半垂着眸,嘴边浮起一丝笑,一道寒光闪过,锋利的匕首已划过了颈边,“我不能说……”

鲜血飞溅。

我冲了过去,“来人!传高唐——”

我在屋里走来走去,生怕又欠下一条人命。何解忧坐在桌边沏茶,动作优雅流畅,这个时候玩起了茶道。

“何军师,本宫听你的来这一出攻心计,人命都攻出来了,你有什么想说的?”我上前夺过他手中水壶,明显迁怒。

那场计划中的逼问进行时,长乐侯何解忧正在房间内的暗室中旁听,直到我大喊高唐时,他才款款走出来,如同不见鲜血与垂死之人似的,又踱步走了出去,跟匆忙而来的高唐擦肩而过。两人态度云泥之别。

此时的何解忧更是悠然,没了水壶用茶碗,我抢了茶碗,他再用茶盏。

为表示抗议,我喝光了他沏的茶,一滴也没给他留。

“那一刀划得浅,他死不了。”茶道爱好者悠悠道。

我姑且相信了,较为安心地坐下来,“他死也不肯说,这是没法再逼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何解忧摇着扇子,好整以暇地瞅着我。

高唐一代神医的名号果然不是盖的。半个时辰后,楼岚便已醒了过来。何解忧陪同我前去看望,当然前提是这一切都瞒着还未坐满月子的宋小怜,不然公主府不要指望安宁了。

楼岚躺在床上,见我来了便闭了眼。何解忧掸掸衣袍,十分善解人意地坐到一旁喝茶去了,“你们可以当我暂时不存在。”

我看了看他的淡然超脱貌,不晓得方才还冷着脸的人怎么就变脸这么快了,分辨不出是说气话还是真心实意。男人的心思太难猜,我在常年揣度简拾遗心思的岁月中,已练就了一颗死活也搞不懂男人的迟钝心。

抱着人家孩儿近了床榻,我琢磨了一下温和的措辞,“本宫要杀你还不容易么,哪需要你急着动手。”

躺着的重伤公子紧闭着眼睫,睫毛颤了一颤,稍稍将脸转向了里侧。

我坐到床头,还了他家孩儿,轻轻搁到被子旁,“养好伤,你们一家子就回去吧。你既不愿说,我也不逼你。这种诛九族的事,你必是有命门被别人握在手中,我若再追问,你一家子葬送在我手,这债就还不清了。”

楼岚转过头来,终于肯睁眼了,湛清的眸子凝望着我,沙哑的嗓音道:“你是对所有行刺你的人都这么宽宏么?”

“你们一家也被我折腾得七零八落妻离子散了,再这么纠结下去,我也没这力气了。该扯平了。你回家去,愿耕织就耕织,愿考功名就考功名。”我起身,走开几步,“只是,不要再有第二回。”

“殿下。”楼岚在床上半撑起身,叫住我,“殿下依旧觉得我与简相神似?若不神似,你会放了我么?”

我瞥了一眼到何解忧身上,还好,他这背景做得比较尽职,可以姑且当做不存在。我回了视线到楼岚身上,隐约觉得这债还是抹不清了,“有些话本不当说,公子不必再纠结于这个问题。既然错了,就不要一错再错。我从前对不住你的地方,还望你海涵。”

楼岚面色白了一白。

我再度拂袖要走,楼岚再将我一喊:“公主!可否为我儿赐名?”

我回头看最后一眼,“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勉之。”

出了房间,晴天日头忽然不见,阴云密布,一个旱雷直往我头上劈来。

跟着出房间的何解忧不似我这般木在原地,动作奇快抱着我闪到一边。轰隆一声,那道旱雷劈得门槛焦糊。何解忧抱着我双双跌坐地上,均是心有余悸。

“老、老天怎么又要劈我?”话出口,我的嗓音一变三颤。

何解忧看了看那焦糊的门槛,再看了看我,“不尊人伦遭雷劈。”

“什么人伦?”

“夫为妻纲,你难道没听过?”

“君为臣纲,你难道没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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