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王府后院的那一小片花圃已初见颜色。
栽在靠窗那头的一片芍药也开了,芳华绰约,极美。
这片花圃,是帝凌夜下令栽种的,知道她平时没什么爱好,不能修炼,也不喜阅读,干脆让她每日面对着花花草草,也有个慰藉。
“娘娘,今日天色好,不若咱们去府外转转吧,听闻青云榜要揭开了,咱们看看哪位能摘得榜首?”
侍女安心年岁不大,叽叽喳喳很有朝气。
“青云榜?好啊,等会儿带你出去瞧瞧。”云裳扬眉一笑,璀璨耀眼。
话落,便去了花圃里,给芍药浇水。
她最爱的便是芍药。
往年还在顾家的杂事房里做事的时候,顾家的嫡小姐就最爱让她浇灌后院的几株芍药,久而久之,她自己也喜欢上了。
只是嫁来王府后,被帝凌夜给养得极好,身子越发矜贵起来。
唯一的遗憾便是一直没有圆房,半年了,也没能给老王爷带去好消息。
拾掇完,便带了安心出府。
慕云裳刚嫁过来时,慕家那几个姐妹总会在她出府时使绊子,知道云裳软弱,也不足为惧。倒是帝凌夜知道,派了六个高手护卫她,下令若是世子妃再受委屈,打断了那几个小姑子的腿便是。
云裳心里头阵阵暖流淌过,却也知道这般不好,最后留下了两个护卫。
*
北陵王朝以武为尊,每半年会更新一次青云榜。青云榜——15至25岁青年的实力排名,实力最高者,能破格录入帝国流沧学院,得到大陆最强者们的教授。
因此,每到青云榜放榜之时,就会吸引整个帝国的人去观摩。
流沧学院前有一块巨硕的长碑,却只有一百个名字。
最左侧,有三个苍劲有力的字:青云榜。
“慕家是古武第一世家,那几个小少爷天资极好,前三甲必有一位是慕家的吧!”
“九大古武世家可不是吃素的,我看前十估计都是九大世家的人。”
“行了行了别吵了,好好看榜不行吗?”
而排名第一的名字,所有人都很陌生——北宸昊。
一个从没听过的名字。
慕云裳也微愣。
她不能修炼,但风云人物的名字,她也好歹略有所闻,这个名字,却还真的闻所未闻。
“这是哪里来的?”
“不会吧!北?九大世家有这么个姓?”
“我每年都很关注各种榜单啊,就是没听过这个名字!”
“……”
议论声吵得慕云裳耳朵疼,她往后看去。
慕永嘉、慕城霜、慕祁,都榜上有名。
慕永嘉是嫡母阮静依所生的嫡长子,慕云裳为长,他在府上排名第二。
而慕城霜、慕祁而是另外几房所生的,约莫二十四五的年纪。
“娘娘,您母家可真了不起啊,足足三名在前十呢!”安心惊喜地笑道。
云裳苦笑,她倒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喜的地方。
慕家作为古武第一世家的势力越大,今后她也就越容易被控制……
思绪这会儿,周围更加嘈杂了起来,有少女的尖叫声。
“哇~青云榜首今日要在沧流学院举行入院仪式!我要看看他长什么样!”
“别挤别挤啊!你踩到我了!”
因着护卫挡在周围,云裳倒没被挤到。她放远了视线,往远处看去。
一匹枣红的大马逼近了学院大门,马上那人一袭黑氅,英姿挺拔、令人侧目,只是隔得很远看不清面容,他身后跟着一列身穿学院统一长袍的少年,排场极大。
云裳眯眸,可能是日色太过晃眼,她如何也没能看清传说中青云榜首的模样。
*
府外一逛,很是无趣,她恹恹回了王府。
无聊至极,搬出了古琴,捯饬着乱七八糟的曲调,水平极差,听得安心都有些尴尬。
“安心,我前些日子听世子奏了一支曲,气势恢宏,你知道叫什么名字吗?能不能找得到曲谱?”
安心摇摇头,一脸茫然,“世子奏曲多得很,我不知道娘娘您说得是哪一首……”
慕云裳叹息,雪腕搭在桌案上,支着小脑袋,有些丧气。
“娘娘,天色已晚,不然我叫人上餐了吧?”
窗外日色西斜,云裳蹙眉,“我不吃,再等等。还有,世子出去一天了,怎么还没回来?”
安心正要回答,门外便传来一道清冽悦耳的声音。
“若是我一夜未归,你是不是就要守在门口一夜不睡了?”
云裳的满面愁容登时消散,回头喜不自禁地望过去,旋即面上一冷:“我还以为你真要一夜不归了。”
帝凌夜面色清俊,若画中走来的良人,如果不是双腿残疾坐在轮椅上,当真可用完美二字形容。
他勾唇,看了一眼安心。
安心掩嘴一笑,退了下去。
帝凌夜缓缓到她跟前,伸手握住她雪白的双手,笑道:“听说你今日去看青云放榜了?”
云裳微挑眉,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似一对黑曜石,灼灼夺目,清纯无辜。
“谁准你打听我的日常了?”
帝凌夜心里似被羽毛扫了一下,嘴角笑意更深。他最爱看的便是慕云裳这副神情,古灵精怪,偏还邪气天真。
“行了,别置气,好好吃饭,别憋坏了身子。”
他蹙眉,颇为认真。
慕云裳早年在顾家生活,寄人篱下,身子骨本就不是很好。回了慕府又一直遭到族妹欺凌,落下了病根,他费了很多心思才把她调养好,可不能再养坏了。
云裳扬眉一笑,明眸皓齿,突然伸手抬起了帝凌夜的下巴,倾城的面孔突然凑了过去,在他脸庞低声道:“帝凌夜,你说我好看吗?”
被她突然吓,帝凌夜也猝不及防,黑眸转而多出一片笑意,猿臂一伸,将她带到了怀里。
“你说呢?”
云裳反倒闹了个大红脸,埋在帝凌夜怀里死活不肯抬头,闷闷道:“色狼。”
末了,又得意地掐了一把帝凌夜的手臂,甜甜笑道:“你说你整日看书,怎么体魄这样好?回头我见了那些个数说咱们的皇子,就冲他们的身子我都要嘲笑一下!”
说完还意犹未尽地伸手去摸帝凌夜的胸膛,帝凌夜身材极好,一身肌理分明,手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形容得了的。
摸了好几回,云裳脸上渐渐没了笑意,倒是心如擂鼓,耳朵红透。瞪大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禁不住咽了口唾沫,“biaji”一声,在寂静的房里显得尤其明显。
帝凌夜忍不住发出低低的一阵笑,磁性沙哑,云裳听得耳根发痒。
她禁不住,又要去摸帝凌夜,旋即就被一只大手给包住了指尖。
头顶,沙哑的声音落下,热气兜住了慕云裳整个人。
“你再这样,可别怪我今夜把你送到书阁去看书。”
一盆冷水扑下,慕云裳脸色顿时苦了下去,“啊!我不想看书啊!”
她从帝凌夜怀里跳了下去,急躁地往靠椅上一躺,闭上了眼睛,任性地吼道:“世子妃累了要睡觉!”
帝凌夜被逗得一笑。
眸色越发深浓。
还是个孩子啊。
“喔,对了。”慕云裳猛地睁开眼,趴在靠椅的扶手上,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他,“你早前弹得一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啊?就是那首气势很恢弘,好像千军万马奔腾的曲子。”
“没有名字,是父亲所作。”帝凌夜道。
云裳点点头,定远王爷帝城早年征战沙场,写出这样的曲子是很正常的。
“那你教我吧,我整日无事,也不想看书。弹个古琴倒是很有意思。”
帝凌夜表情变得很奇怪,“……你弹古琴?”
定远王世子妃的琴艺,那是众所周知的差!
云裳不以为意,颐指气使道:“我不管,你教我!”
说完,懒懒地躺在了靠椅上,两只脚一晃一晃,惬意得很。
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样子。
帝凌夜看得入了神,心里某一处似乎被戳了一下。他,一定会好好守护住她的这抹纯白和无邪的。
云裳天生就懒,前十几年被迫过得艰辛,到了定远王府不仅身子养得娇柔了,就连人也变得更懒了,跟个猫儿似的。
倒是那张脸,及笄过后,越发出落得倾城绝色,惹人犯罪。
“云裳,你最想要什么?”
帝凌夜沙着声音问。
慕云裳撅起一张小嘴,没羞没臊地哼道:“我要宝贝相公。”
帝凌夜登时笑开了,如何也不能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
*
转眼过去一月,慕云裳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但帝凌夜,却离奇失踪了。
再过半月,帝凌夜一身重伤回府,最终咳血而死。
*
一夕之间,她仿佛长大了一般,浓烈的夏日如期而至,窗外的那片花圃仍妍色动人,只是那几株精心栽培的芍药,不知什么时候,都凋萎了。
后来,她学会了那一曲气势恢宏的战歌,却已无人坐她身畔听她奏乐。
后来,她也学着翻阅那些艰涩难懂的书籍,却已无人教她识文辨字,通晓义理。
后来,她听说定远王与太子关系恶化,四妹慕嬛嫁入皇家成为太子妃,在太子妃有意而为之下,她被迫迁出定远王府。
*
十年后,慕嬛到访,一身锦衣耀眼,趾高气扬地对她笑道:“定远王世子妃,别来无恙啊!”
姐妹二人十年不见,转眼便是云泥之别。
慕云裳已一身素衣,十年之内受尽折磨,好不容易被帝凌夜精心调理养出的婴儿肥也都没了,尖尖的下巴,楚楚动人,美丽倾城。
“呵。”
她轻笑,拨弄了一下身前的古琴,没有说话。
“陛下身子骨越发不好了,太子可能不日就要登基……母亲也念着与你多年不见,想请你回去一聚。”慕嬛前言后语不搭,却处处透出一股高人一等的优越。
慕云裳没有说话。
知道自己无力反抗,便随着慕嬛回了慕家。
马车一路,自郊外往城内去。
仍是暮春时节,青云放榜之时。
马车外喧嚣嘈杂,她撩开了车帘,不知道是哪家姑娘的手帕飘来,她下意识伸手,把那手帕握在了手心。
手帕一角,绣着一行小字。
“君相望,今安好。”
慕云裳看着,禁不住扬唇一笑,却很快泪如雨下。
是啊,今安好。
今……君不在身侧,如何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