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商笑了笑,带她来到最后一排书架处,“这里都是些有趣的奇闻异录了,你喜欢哪本,都可以来拿回去看。”
书架极高,南宫伸手也够不着,模样逗的少商想笑,将一旁可滑动的木梯推过来,“傻丫头,用这个。”
南宫扶着木梯一步步往上挪,手中烛台微晃,“大哥,我有些怕,这梯子结实吗?”
“不用怕,我替你扶着。”
南宫烟身着赢国贵女衣饰,鲛绡缠绕,裙襦极长,也不知是有意还是不慎踩住裙角,手中烛台应声落在石砌的地面上,霎时熄灭。周遭一片漆黑,她整个人也因为慌乱失足摔下来,被少商接住。
初春的深夜,寂静无声,月色从轩窗处透进来,清冷微弱的月光照在南宫眼眸处,像极了溶月。少商抱着她,手中绵软,两人都静谧不语,闻着她身上沉水香的味道,少商有片刻失神,嘴唇渐渐靠近那双眼睛。南宫的身子与他紧贴着,再次感受到属于他的气息与温度,他的手此刻就放在自己腰部上方,只要再往上一点点,自己就有信心能够拿下他了。
她心急地动了动身子,双手抚向少商结实的胸口,渴望他吻下,就近在咫尺时,远远传来一声清脆的锣响。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少商眼神清明过来,松开她,退出几步远,“南宫,方才是我失神了。”
南宫仍不死心,缓步走近他,“大哥……是将我当做月儿姐姐了吗?”
“南宫,是我方才恍神了,大哥向你道歉。”
“大哥,其实你不必觉得抱歉的,我的命都是大哥救的,我……不在意你将我当成月儿姐姐,姐姐可以做到的我……”
少商不想她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忙喝止她,“南宫,不要再说了,已经三更天了,你回去休息吧。”
那夜之后,源少商勤勉于公务,不能与溶月亲近,也刻意疏远南宫。月余时间,南宫服侍慕夫人至孝,事无巨细,都亲力亲为,与慕夫人日渐亲近,有时同塌而眠,亲如母女。
因溶月淡薄的性子,也令南宫有机可趁,使慕夫人爱重溶月之心日渐,甚至被南宫的一片痴心所感动,萌生了为儿子少商纳妾的念头。
慕夫人生辰当日,许久没办过喜事的源阀府邸装饰一新,南宫烟更是早起亲手做了许多寿桃包作为贺礼,溶月也耗时半月,亲手绣了百寿锦帐打算送赠与婆婆。
只是一早京都不知因何大乱,大批乱民闯入城中闹事,私宅中负责照顾薄樱饮食起居的老嬷嬷慌忙奔至侯府报信,樱娘出事了,溶月来不及交待事宜,就与老嬷嬷赶往城中私宅。
溶月见到薄樱时,她已见红,蜷缩在床上,腹痛不止,大夫还在路上,老嬷嬷一手的血,与溶月立在床前,不知所措。从前跟随燕浔学医时,因她尚是黄花闺女,对妇科千金一科不曾上心,燕浔也未教过她。
此时她立在薄樱床前,从未有过的后悔,“阿樱,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用,我若是从前上心些,此刻也不会眼看着你受苦,束手无策了。”
薄樱浑身抽搐,面色痛苦,头上豆大的汗珠落下来,“小姐,不……不怪你,你已经帮了阿樱……好多,求你,等大夫来了,一定要先保住我的孩子,他已经快七个月了……”
“你不许说傻话,你和孩子都不能有事!你还要等着豫王回来团聚的你忘记了吗?大夫呢,大夫怎么还没来,要是哥哥在这里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救阿樱的,他一定有办法的。”
“夫人,这会胡同口正乱着,即便找到了大夫,过来也需耗费多时。”
溶月看着薄樱身下渐红,吓的面色铁青,无助地抓着老嬷嬷,“你从前不是也接生过吗?我求你,你救救我的阿樱,求你……”
老嬷嬷扶着她,“夫人,樱夫人这是受到了冲撞,硬生生破了羊水,胎儿又不足月,产不下来,才是血流不止。此刻老身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出血,那就止血啊,家中有三七,白芨,大蓟之类的药材吗?都给我!”
她正焦灼不安,胡乱用药时,门口走进一名猎户装扮的人呵斥道,“这些年的医术都白教你了!妇人产子未下,你乱用些止血化瘀的药材做什么!”
溶月看见门口的身影,如同看见了荒野里的一丝生机,从床边跑上前,抓着燕浔的胳膊,已不知要如何表达生出的欣喜,揉了揉眼睛,更失声痛哭起来。
“我不是做梦吧,大哥,你怎么来了,求你快救救阿樱!”
燕浔替她抹去不止的眼泪,“我都来了,你还哭什么,别在这里添乱了,快去烧水准备些绵软的布料来接孩子。”
“好,我这就去!”
多年在外行医养成的习惯,燕浔随身都带着救命的药材,他为薄樱扎下几针,往嘴里灌了几滴人参水提气,捋起皮毛袖子,就当起了稳婆。
溶月与老嬷嬷烧好了水就一直揣着樱娘早就准备好的棉软襁褓站在门口焦急地等着,约莫半个时辰过去,只偶然听见薄樱的几声喊叫,她越发着急,在门外来回踱步,“怎么还不出来,都这么久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夫人莫急,您不是说里面那位大夫是天底下最好的神医吗,这女人生孩子,本来就各个不同,老身先前那位主家,可是折腾了一个晚上才生下小少爷呢。”
眼见日头西落,屋内终于传出妇人声嘶力竭的一声呐喊与婴儿响亮的啼哭。溶月催着老嬷嬷迫不及待冲进去,正见燕浔手中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婴儿。
“这,这小东西,就是阿樱生下的孩子吗?”
燕浔故意将孩子放进她怀中,“是啊,日后你腹中的小娃娃生出来,也是这副模样,还不给孩子洗洗。”
溶月动作生涩,老嬷嬷试了试水温,接过孩子,“夫人没有经验,还是我来吧。”
溶月心想着湘后姐姐的两个孩儿她也抱过,都十分雨雪可爱,怎么薄樱的娃娃生下来一身的血,红彤彤的,跟小老鼠一般大小,不由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又俯身照顾阿樱。
生产后,薄樱仿佛用尽了一身的力气,嘴唇干裂,气若游丝,“小姐,孩子还好吗?是男孩还是女孩?”
方才只顾着孩子平安与否,一团小小的身体在她怀里的一刻,她竟未注意是男是女,“孩子……”
燕浔净过手后走近,“是位公子,生的天庭饱满,很有福气,虽未足月,可是哭声响亮,身体康健。”
溶月望向燕浔,只觉他是身为医者使然,故意宽慰薄樱孩子生的好看,直到老嬷嬷将孩子洗干净了抱过来,小家伙身子虽然仍是红彤彤,小模样却已看得出来有几分可爱。
薄樱将孩子抱在身侧,额头相抵,热泪盈眶,“这是我与王爷的孩子,王爷终于有后了。”
燕浔将溶月拉到屋外说话,“妹妹,里头那位夫人孩子虽是平安生下来了,可经此一番折腾,她的身子亏空极大,月子里一定要好好调理,否则易患崩漏带下之症。”
“我知道了,一会儿我就让老嬷嬷多找几个得力的人来照顾阿樱起居。大哥,生孩子真的这样凶险吗?”
“你若听进我的叮嘱,好生安胎,自然保你无虞,只是我见你近日的行止,长途跋涉后也不歇息就进宫伺候这个,照顾那个,回府后也劳心伤神同人赌气,却不像是害怕的。”
“大哥怎知我……我这些日子做了些什么,此番还能及时出现,替我保全阿樱母子,不会是早已进京了吧。”
燕浔轻咳了两声,故作镇定答道,“为兄我喜好游历天下山水,刚好路经此地,有何稀奇。里面那位夫人已然脱险,看你这一身赃污的,还不去换身衣裳,别忘了今日是你婆婆的寿辰。”
溶月这才记起送生辰贺礼之事,只是仰望暮色里初升的明月,苦涩一笑,“算了,已经这么晚了,说不定府中的宴饮早已散尽,母亲身边定然已有可心的人陪伴,我回去与否,谁知道有没有人在意呢。”
“我在江陵便与你说过,妹妹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想想腹中的孩儿,身为人家的儿媳,岂可不知礼数,回去吧,我送你。”
“不用了,我听哥哥的就是,阿樱将将生产,身子尚弱,哥哥还是暂且在院中住下,你我兄妹,改日也好叙叙家常。”
看着溶月颓丧离开的背影,燕浔不觉很是心疼,他总以为看破了生死,对任何事都能轻易放下,可是溶月再度离开江陵,离开他身边后,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一路追随而来。
常言道,浅喜如苍狗,深爱如长风,他与溶月之间的缘分,也许最深不过兄妹一场,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默默守护,直到自己再无药可医的那一日,便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