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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时间煮雨

大雪也无法抹去我们给彼此的印记。

【一】

是的,没错,我是宋羲和,并不是宋鹤雪。

尽管我万分不愿意承认,但花子尹说得一点儿都没错。鹤雪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而我还背负着愧疚苟活在这世上。无论我做什么,她也不会再回来。

如果可以,我宁愿消失的那个人是我。但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后悔药。而我犯下的错,上天永远不会再给我机会改正。

细究起来,那个错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概要从一年半前,那个长时间飘着雪的冬天说起。

时间倒回到一年半前,我是宋羲和,是白沙学校赫赫有名的“女魔头”,是每个女生既羡慕又嫉妒的漂亮校花。

那时的我仿佛是另一个连梦莎,高傲、嚣张、不可一世,众星捧月般的待遇已然让我忘却自己其实一直是孤独的旅行者。

唯一不同的是,我比连梦莎更看得通透。我明白那些围绕在我身边的人并不把我当朋友,她们只是想借由我身上的光环照亮自己而已。可我并不在意这些,因为我固执地认为,像我这种人,是根本不需要友谊这种东西的,直到鹤雪以那种她独有的死皮赖脸的方式闯入我的视线。

严格说起来,我并不记得我和鹤雪第一次正面接触的种种细节,因为那时的我有无限精彩的校花生活,谁还会去注意那个毫不起眼的宋鹤雪?

所以,关于我和鹤雪的第一次交集都是后来鹤雪仔仔细细一遍遍在我耳边念叨,我才有了一个大概完整的记忆。

因此,按着鹤雪的回忆,我和她的第一次见面,是这样的……

那是个异常寒冷的冬日,天空里飘着零星的雪花,四周的世界一片银白,我穿着一件十分惹眼的玫瑰红羊绒大衣,被一群人簇拥着自校园的主干道上走过。

快要到达教学楼时,突然,迎面一个粉色的“球体”朝我直扑过来,最终跌倒在我脚边。那个“粉色的球体”便是身穿粉色蕾丝花边羽绒服的宋鹤雪。她胖胖的身躯、滑稽的扑倒动作立刻引起一阵哄笑,我周围的人无不以嘲弄的目光望着她,只有我微笑着向她伸出了手。

她大概没想到我会有这样“友好”的举动,趴在地上微仰着头傻傻地盯着我伸出来的手,呆了好一会儿才仿佛得了什么天大的恩惠一样激动不已,结结巴巴地说:“谢谢……不,不用你拉我,我,我手脏。”

她说着,笨拙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咧开嘴笑起来,圆乎乎的脸上傻气十足:“宋羲和,你人真好。”

我漠然缩回手,并不看她,更懒得向她解释。我之所以向她伸出援手,并不是因为同情她,更不是因为我心地善良,我只是想表明我和那些嘲笑她的人不一样,我是独一无二、与众不同的宋羲和,仅此而已。

我目不斜视地领着众人自宋鹤雪的身边走过,她却突然牵住我的衣角。我慢慢转身,微仰着下巴,以居高临下的姿势默然望着她,耐心等待她提出什么无理要求。我太了解她这种人了,得寸进尺是她们的本性。

果然,她抓住我的衣角,真诚地望着我说:“宋羲和,我们做朋友吧!”

说完,她骄傲地一仰头,朝我笑起来,眼睛眯成细细一条缝,那样子仿佛做她的朋友,是我的荣幸。

我几乎快要被她的语气惹得笑出声来,但我依然保持着我应有的风度,微笑着指了指簇拥在我身边的女生们:“就像你看到的,我已经有很多朋友了。”

“那多我一个也不多啊。”她仿佛没听出我拒绝的意思,一边朝我眨眼一边笑。

“可是——”我摊手,“我为什么要和你做朋友呢?”

“因为……”她侧头想了想,理直气壮地说,“有一种星星自己是不会发光的,它必须借助反射太阳的光芒才能让人们看见它。我就是那种星星,而你是我要找的太阳。”

我假装不懂:“所以,你是说,你这种星星要借着我才能发光,所以,你要我做你的朋友,是吗?”

“对啊。”她重重点头,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天真无邪。

我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把自私地利用别人的话说得这样理直气壮。

我不由皱起了眉:“可我并没有乐于助人的品质,所以——”我故意停顿下来,用冰冷的目光上下打量她胖胖的身躯,“我不想多一个你这样的朋友。”

当我说完这句话,我身边的女生便毫不客气地一边推搡开她,一边冲她叫嚷着:“喂,胖子,让开啦。也不看看你自己的样子,还想跟羲和做朋友,也不嫌自己丢羲和的脸。”

我深知,这种嘲笑一旦开了头,便会一发不可收拾,但我并不打算阻止她们对她的讽刺、挖苦。因为,我想用最快最有效的方法让她明白,她那样的人跟我这样的人做朋友,只会被变本加厉地嘲弄。

但显然她并不领我的情,我走出去很远之后,她隔着人群冲我喊:“可是,宋羲和,你身边虽然有那么多人,但是,其实她们没有一个人把你真正当朋友啊。所以,还是让我做你的朋友吧,不然,你就太孤单了啊。”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的喊话,我原本坚定离开的步伐居然有了一丝犹豫。

我停住,转身,也朝她喊:“喂,‘粉球’,你以为我像你一样笨吗?我当然知道她们没有真正把我当朋友,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我宋羲和是没有星星也照样能发光的太阳啊。”

这个世界,你见过两个太阳吗?太阳,原本就是孤单的啊!

我不理会身边表情尴尬的“我的朋友们”,大步离去。我告诉自己,我之所以离开时脚步没有那么坚定,身形没有那么挺拔,只是因为天气太冷,并不是因为那个“粉球”一语便戳中了我的软肋。

这便是鹤雪记性中的我和她第一次正面接触的情形,而我真正开始对鹤雪有印象是几个月之后的初春。

也是烟雨如雾的季节,我一身红裙,举一把白色雨伞独自立在白沙学校的成绩公告栏前,身后是一片粉色花海。

我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想将过多的喜怒哀乐展示在人前,但在看到公告栏上的成绩排名时,我还是禁不住蹙起了眉。我在第一名的位置如愿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可惜,在我的名字旁边,还有另一个人的名字,有人和我并列第一。这就意味着我很有可能得不到四月份去Z市参加数学比赛的机会。

其实,能不能参加比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在四月份去到Z市,因为那样就可以见到已三个月未见的,被公司外派到Z市的我的超级大忙人妈妈。

而她也在电话里答应我,如果我能去Z市参加比赛,她将会特地挤出半天时间来陪我过生日。这对于已经连续七年独自过生日的我来说,无疑是莫大的诱惑。只可惜,是个并列第一名。

我望着公告栏上自己的名字,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脸上却仍然保持着不动声色的微笑,正准备转身离开时,我听到有人在我身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侧头,便看见了那个名字排在我旁边的人——永远霸占第一名位置的花子尹。

我淡淡地扫他一眼,转身离开。

他却一步走到我的伞下,侧头,朝我笑得百花盛开般灿烂。

我当他是空气,故意忽略他的存在。花子尹是唯一一个在白沙学校与我“名气”比肩的人,外号“花蝴蝶”。那些关于他的“传说”,几乎每天都能听见身边的女生提起,因而,对于此人的种种“劣迹”,我早已耳熟能详。

而我对他这种人是十分不在意的,因此,现实生活中可以说是毫无交集。却不知道他今天哪根筋不对了,跑来跟我装熟人,还笑得如此欠揍。

我举着伞面无表情地向前走,他便一路不时侧头对我笑。我终于被他那种莫名其妙的笑容惹怒,侧头狠狠瞪他一眼:“神经病!”

他大概是被我的目光刺激到了,突然变了脸,冷冷扔下一句:“对,我有病!”便转身大步离开。

他转身幅度之大,语气之恶劣,让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这人真是不仅有病,还很莫名其妙。

【二】

三天之后,学校为了在我和花子尹之间确定最终的参赛名额举行了一次只有我们两人参加的复试。我志在必得,为此不惜选择做平生最不耻的事,作弊。

可惜,考试还未正式开始,监考老师仿佛开了天眼一般直奔我而来,目标明确地从笔袋里找到了我极其隐蔽地粘在胶带上的打印小抄。

那一刻,我便明白,我被“我的朋友们”出卖了。知道我很想得到这次机会的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提议我不妨作弊并主动请缨帮我做了小抄,另一个则告诉我可以将小抄里的文字粘在透明胶带上,神不知鬼不觉。

就算对友谊这种东西再不屑一顾,也该有一丁点儿气愤吧,可是,听见监考老师一脸痛心疾首地说“宋羲和,你这样的人怎么会作弊”时,我突然就释然了。

老师这样问,不过是因为在他心里,我一直都是一个被认可的好学生。无论如何,这个世上还有认可我的人,那就好了,有没有朋友又有什么关系?

“老师,对不起。”我站起来,“我作弊了,所以我放弃这次比赛的机会,对不起。”

我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座位,一个“粉球”突然冲进教室,气喘吁吁地向监考老师解释:“老师,这个小抄是我偷偷放在宋羲和的笔袋里,故意陷害她的。”

她说完,在监考老师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冲我狡黠地眨眼笑着,一双眼睛眯成了细缝。

我突然想起来她是谁,却并不感激她,相反,像她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反而更让人觉得厌恶。

“你说是你做的小抄,那你倒是说说看,小抄的内容是什么?”我侧头望着“粉团”笑,“想要成为我的朋友,也不用这样牺牲自己吧?”

监考老师从我们的对话里听出了端倪,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你们俩,都跟我去办公室!”

那天下午,我和“粉球”足足在办公室站了两节课。在那期间,她不时地独自傻乐,而我只能假装视若无睹。

在她第十次朝我傻笑时,我终于忍不住问她:“被罚站有这么开心吗?”

“当然啊!”她眯着眼睛,一副得偿所愿的样子,“我可是跟宋羲和你一起被罚站呢。”

她这样说的时候,我看她的目光里不由得多了一丝轻蔑:“对你来说,做我的朋友就这么重要吗?”

“不是!”她突然一本正经地望着我说,“其实,我是觉得羲和你必须要有我这样的朋友。”

“哈哈!”我忍不住笑出声,“你的意思是,对我来说,你很重要?请问,你是谁?”

不知道她是真没听出我的讥讽之意,还是假装听不懂,她居然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起来:“你好,我叫宋鹤雪。鹤雪可不是简单的鹤和雪的组合哦。传说中,上古时期有一族会飞的人,他们叫羽族。可惜,他们每年只能飞翔一次。后来,他们学会了鹤雪术,从此可以不再受限制地任意翱翔在天空中。所以,鹤雪在羽族的语言里是‘永恒的云’的意思,就是可以像云一样自由飞翔。”

我默不作声,听她絮絮叨叨说完,默默在心里念了一遍她的名字,鹤雪,名字是好名字,只可惜……

宋鹤雪大概是误以为我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她这个朋友,兴高采烈地朝我伸出手说:“那么,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朋友啦。”

我冷冷望着她伸出来的手,不做任何反应。足足十秒后,她才意识到我眼中的敌意,脸上却丝毫没有尴尬之色,嬉笑着缩回手说:“你不反对,我们就是朋友啦。”

我从没见过脸皮像她这样厚的人,忍不住冷冷瞥她一眼:“名字不错,只可惜——”

我顿住,玩味地扫视一眼她胖乎乎的身体,在离开办公室前不忘给她致命一击:“可惜,你的人跟你的名字很不配。”

她的笑容突然僵住,圆圆的脸上也似乎泛出一丝苍白,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开始懊恼不该那么毒舌,但转瞬,我便告诉自己,像她这样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总有一天会被人如此嘲笑,倒不如早一点醒她,就当我做了好事。

【三】

因为作弊,我失去了参加比赛的资格,令我想不到的是,花子尹居然也没有得到那个名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向淡定的我也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但转瞬便因为他失去名额的荒唐理由而愤怒不已——复试那天他居然没来考试。

听说,当老师质问他没来的原因时,他居然只轻飘飘回了一句“因为有约会,所以忘了”。那是我拼尽全力想要得到的机会啊,他却如此不屑一顾。此人,真是可恶至极。

我将不能去Z市和妈妈一起过生日的错归咎于花子尹,因而每次在校园里见到他,即使隔得再远都要狠狠瞪他一眼。一开始,他还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后来大概是渐渐习惯了,居然可以对我的冷眼熟视无睹起来。

有时候,我冷冷瞥过去时甚至可以看见他正无耻地朝我微笑。我便明了,对付他这么无赖的人,最好的方法是视而不见。

无聊的人和事总是很快会被忘记,比如花子尹,比如宋鹤雪,比如即将到来的没有家人陪伴的生日。

我以为,领教过我的毒舌后,宋鹤雪会对我退避三舍,我和她的人生从此再无交集,却没想到,很快,宋鹤雪便以她特有的方式,再次横冲直撞地闯入我的世界。

那一天,是我的生日。

像往常一样,爸妈在外地出差,我依然要独自过生日。仿佛为了宣泄不满,我特地呼朋唤友,在一楼大厅里举办了一个盛大的生日派对。

很多人举着酒杯向我祝贺,认识的,不认识的,我都一一微笑着点头回应。天渐渐暗下去,音乐响起来,我不顾一切地唱歌、跳舞,仿佛那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刻一般。然而,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落寞因为这喧嚣热闹的衬托,更显悲凉。

我端着酒杯悄悄离开人群,独自来到院子里,坐在石凳上,一边小口抿着酒杯里的饮料,一边回头望着大厅里的喧嚣世界。足足十分钟过去,没有任何人发现我已离开,他们沉醉在欢乐的世界里,早已将我这个派对主人抛到九霄云外。

那个“粉球”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啊,我没有一个朋友。我轻轻抿了一小口饮料,努力微笑,但那又怎样呢?我宋羲和才不需要朋友。

门铃声就是在这时候响起来的,“叮咚叮咚”的轻响声几乎被室内震天响的歌声掩盖,但我还是听见了。

可我并不想理会,派对快要散场才来的人,可见十分没有诚意。然而,那声音一直不屈不挠地响着。我叹了一口气,很不情愿地放下酒杯站起来去开门。

当门打开的刹那,我后悔了,站在门外的是宋鹤雪。她穿着一件粉色蕾丝蝴蝶结毛衣,胖胖的身体将毛衣撑得鼓鼓的,像个滑稽又可笑的球。

我有些厌烦地皱皱眉,她却仿佛丝毫不懂察言观色般笑嘻嘻地对我说:“羲和,生日快乐!”

语气之熟络,好像我是她的至交好友一般。

我实在疲于应付像她这种死缠烂打的人,便想立刻关上门,她却突然朝我递过来一个保温桶:“羲和,快来吃长寿面。”

生日吃一碗长寿面是本城人的传统,一碗面只有细细长长的一根面条,吃的时候要一口气吃完不可以咬断,才能预示长寿安康。

因为妈妈一心忙于工作,十岁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尝过长寿面的味道了,想起来那不过是一碗没什么稀奇的素面,却不知道为什么,近年来,每到生日我就越发想念那样的味道。

但我并不打算轻易就被一碗面收买,我堵在门口阻止她进入,目光长久地落在她手里的保温桶上,做出一副厌恶的表情:“谁要吃你的东西?”

“可是,这是长寿面啊。”她笑得一副天真无害的样子,“生日不能不吃长寿面的。”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也许是因为被她猜中了心思,也许只是因为大厅里传来的音乐声太令人烦躁,我的语气不由得尖锐起来。

“我都打听过了。”她低头无措地摆弄着保温桶,“你爸妈不在家,我想你应该也不会自己做长寿面,所以……”

“原来你这么爱打听我的事?”我不屑地说道,“宋鹤雪,你就这样处心积虑要做我的朋友吗?”

“我没有。”她突然抬头看我,“我,我只是觉得你可怜。”

“你觉得我可怜?”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我不顾形象地叫嚷起来。

为了证明她是错的,我不惜朝大厅里的人群嚷嚷:“来,你们都来说说看,是我可怜呢,还是门口这个胖子可怜?”

是的,我当时用了“胖子”这个词。后来,细想起来,大约是因为那时的我早已气急败坏,谁让宋鹤雪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内心呢?

我那一声叫嚷之后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已记得不太清楚,但可想而知,迎接宋鹤雪的是众人变本加厉的嘲弄。我只记得她拎着保温桶离开时的眼神。

她的眼神中没有哀伤,也没有愤怒,她的眼神中满是同情,是的,她同情我,同情我是一个可怜的孤单的人。

我被她的眼神刺痛,愤然甩上大门,说笑着回到人群中,忘我地跳起舞来。可是,不到五分钟,我便对这虚假的快乐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我迅速地逃离人群,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大门口。外面一轮孤月高挂,月色清寒,正对应了我此刻的心情。

我轻轻打开门走出去,一眼便看见了放在门口的那个粉红色保温桶。

那保温桶仿佛被施了魔咒,令我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打开它,香味扑鼻而来。我深吸一口气,默然看着那一桶早已糊了的面条,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这世间,各人愿望不同,有人求荣华富贵,有人求年轻貌美,而我所求的不过是生日时吃上一碗妈妈做的长寿面,但即便是如此卑微的愿望,亦年复一年地破灭。

我蹲在地上,贪婪地就着保温桶喝了一口温热的面汤,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被一个声音吓得差点儿将面汤全部喷出来。

“面都糊了呢,还是别吃了吧!下次我让我妈妈再给你做啊。以后每个生日都给你做。”

宋鹤雪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出来,蹲在我面前仰着头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我。

原来她并没有离开,那么她就是要等到这一刻来看我出丑吧。我打定主意,即便是被她捉了现形,也绝不承认我心心念念惦记着她这一碗面。

“谁要吃你的面?我不过是想看看这里面放了什么东西,味道这么难闻!”我将保温桶重重往她前面的地上一放,站起来转身就要走。

她却突然抓住我的衣角,将保温桶重新递到我的面前:“这样啊,那你继续慢慢看,我要回去了呢。”

鬼使神差般,我接过了保温桶。她顿时心满意足地笑起来,蹦蹦跳跳地离开,不时转身朝我挥挥手。

我看着她离去时雀跃的背影,突然有些懊恼起来。宋羲和,不过是一碗面,值得你这样被人看笑话吗?

因此,当宋鹤雪再次转身朝我挥手时,我毫不客气地冲她喊:“喂,我可没答应做你的朋友。”

她却置若罔闻,依旧笑眯眯地朝我挥手。我知道,一时半会儿,是甩不掉这个“粉球”了。

既然甩不掉,那便只有听之任之了。因此,我生日过后没多久,宋鹤雪便成了我众多小跟班中的一员,我虽然没给过她好脸色,但也不再拒绝她做我的“小尾巴”。

如果没有后来的变故,我想这一辈子我和宋鹤雪,也不过就只是校花和追随者的关系。

【四】

可是,后来爸爸的公司破产了,我们一家人不得不从原来豪华的别墅搬进狭小逼仄的廉租房。

我其实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丢人的事,但很多人并不这么想,比如我身边的那些“朋友”。

我明白的,我一直都明白,这世上从来只有锦上添花,哪里会有雪中送炭。所以,对于那些“朋友”的离开,我并不觉得难过。

但令我意外的是,宋鹤雪仍然像个傻子一样乐呵呵地跟在我的身后。

爸爸公司破产后的第三天,放学步行回家的路上,我终于忍不住回头问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的宋鹤雪:“你知道我们家出事了吗?”

她愣住,然后傻乎乎地点头:“知道。”

“知道你还跟着我?”我朝她摊手,突然有些怒其不争,“你不是应该向她们学习,去寻找新的追捧对象吗?干吗还要跟着我?我已经不是你需要的太阳了。”

“可是……”她咬咬嘴唇坚定地说,“可是我是你的朋友啊,她们又不是。”

我永远记得那个雨后初晴的傍晚,天空里有白白的云朵,彩虹的光映在宋鹤雪身后满是爬山虎的围墙上,我因为以前最不屑的东西——友谊,眼眶湿润了。但骄傲如我又怎能承认愿意和这个被全校人嘲笑的“胖妞”做朋友?

我只能口是心非地说:“随便你,你愿意跟就跟吧,反正,我是不会真正和你做朋友的。因为,我从来不知道怎么跟别人做朋友。”

我说完冷冷地看着她。

就在我考虑要不要瞪她一眼以示我说的话如假包换时,她却朝我笑得眉眼弯弯:“羲和,你什么也不用做啊,你只要让我陪着你就好了。”

我望着她脸上天真无邪的笑容,突然替她感到难过,真是个傻瓜啊,我有哪一点好,值得她如此低三下四?

我越想越生气,心中蹿出一股无名火,气她的没心没肺,更气她的卑微。我宋羲和即使交朋友,也不交这样的朋友。

我这样想着便忍不住冲口而出:“要做我的朋友,可没那么简单。一,不可以这么没骨气;二,不可以穿难看又没品位的粉色蕾丝蝴蝶结衣服;三,更不可以是个胖子。你能做到吗?”我睨视着她,看她一脸为难的样子,忍不住呛她,“不过,我也没指望你能做到!”

仿佛被人刺到了痛处,她低下头双手攥着衣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没好气地说:“算了,第三点当我没说。”

“羲和!”她很意外地抬头看我,下一秒就像疯子一样扑过来抱住我,“你真好!”

“你走开啦!”我摆出一脸嫌弃的表情,推开像只树袋熊一样扑在我身上的宋鹤雪,却默许了她挽着我的手臂跟我并肩走在夕阳晚照的余晖里。

她仿佛得了莫大的恩惠,一路不时侧头朝我傻笑,雀跃得像个孩子。

很久之后,我一直记得那个天空中挂着七色彩虹的傍晚,有个叫宋鹤雪的女孩,她欢快的笑声穿透头顶密密的树叶,响彻树梢。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大概我们会是一对别人眼中别扭又奇怪的朋友吧。

可惜,后来……

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至今仍不愿向任何人提起,即便是自己在心里想想亦不能。那段残酷的往事,被我筑起的厚厚围墙封在记忆深处,不能提及,不能触碰,因为那里面有吞噬人心的怪兽,一旦放出便万劫不复。

【五】

我从来不知道我是这样一个胆小鬼,尚未触及记忆深处的那堵“围墙”便已落荒而逃。

有风自树梢呼啸而过,仿佛是谁的哀号,将我从回忆中惊醒。

我哆嗦着嘴唇,喃喃地说道:“我知道的,我知道我不是宋鹤雪,我是令人厌恶的宋羲和。我知道,鹤雪,她……她已经不在了。我不需要任何人来提醒我这一切……”

我任由眼泪无声又激烈地滑落,侧头望着身旁的花子尹:“你为什么要来提醒我呢?我本来……我本来就快让自己相信我就是鹤雪了,我要替她活啊,我要替她吃没有吃过的东西,看没有看过的花,爱没有爱过的人……该死的人是宋羲和啊!你为什么要来提醒我……”

“宋羲和!”花子尹蹙着眉,厉声叫我的名字,他用双手钳着我的胳膊,仿佛要将我碎尸万段,但下一秒,他温柔地将我揽进怀里,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轻拍着我的背。

“好,好,我不提醒你,我以后再也不提醒你了。你去替鹤雪吃她没有吃过的东西,看她没有看过的花,爱她……没有爱过的人……可是,羲和,可不可以,偶尔做回嚣张跋扈、目空一切的宋羲和呢?”花子尹抚着我的背,在我耳边喃喃低语。

我从不知道陌生人的关心竟是如此厉害的催泪弹,我伏在花子尹的肩头失声痛哭。

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他的肩膀温暖又令人安心,而他轻拍我后背的手仿佛不掺杂任何世俗的感情,让我可以安心地、无所顾忌地伏在他的肩上尽情宣泄一切情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止住哭声,抬起头来望向花子尹,却发现他也正看着我,黑色的瞳孔里映着我小小的影子。

他弯了弯嘴角,先笑起来,我也跟着笑起来。

我们心照不宣,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也没有任何的尴尬,仿佛他将我揽进怀里,我伏在他的肩头痛哭,是这世上最天经地义的事。

这样想着,我突然有点儿恐慌,我不是最讨厌陌生人触碰的吗?而我和陌生人花子尹又是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默契?

为了掩饰内心一闪而过的恐慌,我吸吸鼻子问他:“为什么?”

“什么?”花子尹将双手插进裤兜,又烦躁地拿出来,莫名其妙地就红了耳根。

我眨眨眼,突然明白过来他粉色的耳根代表了什么,他大概会错了意,以为我问他为什么要突然揽我进怀。

为了不让悄悄弥漫的尴尬气氛有任何可乘之机,我急忙解释:“为什么要偶尔做回嚣张跋扈、目空一切的宋羲和?”

花子尹愣了一下,别开头不看我,目光落在远处的树梢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歪头看向他时,他的脸似乎红了,但转瞬便恢复了正常。

他低头将脚边的石子踢得老远,然后做出一副嫌弃的表情,歪头看着被我的眼泪打湿的衬衫:“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衬衫。”

这人大概最擅长的便是毁掉他在别人心中刚刚建立起的良好形象,当然,他也没什么良好形象。

我没好气地说:“放心,我会赔你一件一模一样的。”

“多谢!藏青色,棉麻质地,W牌,L号。”他毫不客气,“要我告诉你货号吗?”

“不用。”我赌气地说,“这么普通的衬衫,我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我转身离开,气愤难当,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走出去几步,又不甘心地回头,对着背对我的花子尹说:“刚才,就当我是找了个树桩靠着哭。”

“好。”花子尹闻言转身望着我,一双眼里溢满令人恨得牙痒痒的笑意。

我十分不喜欢他眼中藏不住的笑意,仿佛我刚才说的话有多孩子气一般,我忍不住补充道:“大不了,我以后也装树桩让你靠着哭一回。”

“好。”花子尹远远望着我,又很配合地点头。

他越是这样我便越不相信,大步朝他走过去,命令道:“不许跟别人说今天的事,提都不许提!”

“好,羲和。”他眯眼看着我,仿佛我走近了,他反而看不清我似的,“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偶尔做回嚣张跋扈、目空一切的宋羲和吗?就像刚才命令我那样吗?”

“我不想知道!”我后退一步,拉开和他的距离,“还有,你以后不许叫我羲和!”

“好的,羲和。”他说完突然转身不再看我,“可是,羲和,如果你不再是宋羲和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做坏人了啊!我跟你说过吧,那样会很寂寞呢。”

神经病!我在心里暗暗骂他,脑海中却有什么一闪而过。

是的,我想起来了,我想起了我跟他说过的第一句话。

“神经病!”我盯着他的背影一字一字地说出这三个字。

花子尹背对着我,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甚至听到了他无奈的轻笑声。

“我跟你说的第一句话,是‘神经病’。”我差点儿就要为自己非凡的记忆力喝彩了,“那年数学竞赛的选拔赛,你和我并列第一。发榜那天我去看成绩,你得意地对着我笑,我骂你是神经病,对不对?我没记错吧?”

我清楚地看到花子尹的脊背僵了僵,然后他突然转过身来,两步就走到我面前,红着眼睛问:“还有呢?”

“你先说对不对?”我想,他当初出这个难题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料到我会有如此好的记忆力吧,我便更加得意起来,“你说的话还算数吗?只要我想起你跟我说过的四句话,你就永远替我保密?”

“当然算数。”他抓住我的胳膊,迫不及待地追问,“还有呢?其他三句呢?”

“还有……”我当然不肯承认我还没有想起来,便嘴硬地说,“我为什么要现在都告诉你?反正你说话要算数,我现在已经想起来了,你就要遵守誓言,替我保密。记住了,在这里,在炳辉学校,我是宋鹤雪,这里没有你认识的宋羲和。至于其他三句,我什么时候心情好再告诉你。”

我说得理直气壮,以证明自己没有说谎,我甚至反问他:“其实,你根本不记得那四句话了吧?”

花子尹闻言松开我的胳膊,眼里的希冀一点点散去后,漆黑的眸子里竟然多了一丝庆幸,他一直紧绷的唇线也渐渐柔和起来,笃定地说:“其他三句你根本没有记起来,否则……不过,放心,我会遵守我的诺言,你暂时仍然是宋鹤雪。”

花子尹说完,大步离开了。

我愣在原地,一时有点儿反应不过来。没想到花子尹会轻易答应遵守承诺。

更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他凭什么认定我一定没有想起其他三句话呢?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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