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乔愣住了,放下菜刀上前搂住他,陈暮寒一直在发抖,小身子冰凉凉的。
这是被吓的?左乔有些不明所以,他以前胆子没这么小啊!还特别喜欢玩他爸爸的瑞士小刀!可能是正在心理脆弱期承受力低,左乔这么想着,拍拍他的背,安慰道:“不怕了啊……”
陈暮寒瘫坐在地上,脑袋像拨浪鼓似的摇个不停,喃喃道:“不要不要……”
左乔没听清,蹲下身,凑到他唇边细听:“什么?”
“咚咚咚……”这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左乔看看陈暮寒,又看看门,为难起来。厨房和大门隔着一个客厅,左乔不敢大意,万一她在外面跟人寒暄的时候小家伙有点什么事,她后悔都来不及。想了想,左乔伸手准备抱起陈暮寒,带着他去开门。
可昨天受累一天的胳膊还没恢复,她一使劲,不但肌肉撕裂般地痛,连骨头都闷闷地疼。她咬着牙准备再试一次,哪知道陈暮寒突然推开她,站起身来,越过她,跑过去开了门。
左乔叫喊不及,只能跟在他后边。
站在门外的是张老师,看见来人露出亲切的笑容,好像没看见他惨白的脸色似的。他递给他一本画册,像是探访一个普通的孩子一样,温柔地说:“送给你的,喜欢吗?”
陈暮寒虽然心情低落,但是陈妈妈悉心调教,礼貌已经成为他一种本能,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说:“谢谢。”
张老师突然来访,左乔很是奇怪,明明他们才分开不久啊!有什么话刚刚不说非得跑这一趟?左乔不解。面上也有些尴尬:“您来了啊!”其实还想问有什么事的,但是这话一出口就像要撵人家走似的,所以到嘴边还是憋回去了。
“嗯,有些事找您,”张老师泰然自若地说,“我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格啊!”
左乔脸红了,她都听不出他这是幽默还是讽刺了,嗫嚅道:“什……什么事啊?我有能帮上忙的?”
张老师看向陈暮寒,后者正捏着画册,凤眼直直地看向两人。
“暮寒先去房间画画好不好?”左乔明白他的意思,哄道,“一会儿阿姨再来陪你玩?”
陈暮寒摇摇头,坚定地站在原处。
左乔佯装生气:“你这是不听我话了?我管不住你了?”
陈暮寒拉拉她的手,像是要她不要生气似的,但是人却不肯走。
左乔拿他没有办法,为难地看着张老师。她把手放在耳朵上,示意他先回去,稍后在电话里说。
张老师还没点头,陈暮寒先开口了:“是我爸爸妈妈的事吗?我想听。”童音稚嫩清脆,虽然不高,却让人心里发颤。
“你不是也有事没有告诉我吗?关于你爸爸妈妈的?我为什么要把我知道的告诉你呢?这不公平。”张老师的声音很严肃,似乎真的是把他当做一个成年人来看待。
陈暮寒嘴一撇,把手里的画册塞到他手里:“我用这个换。”
到底还是孩子!哪有用人家送的礼物换人家的消息的?明明是一件很好笑的事,左乔的眼睛却悄悄红了。他还是个连人情世故都不懂的孩子,本该无忧无虑地躲在父母的羽翼上,如今却无依无靠的。
张老师也没料到他这个反应,他低头看向手里被攥烂的画册,又看看面前这个倔强的含着泪的孩子,竟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来。
“你是不是怕我会哭?”陈暮寒看向他,一双眼睛湖水般清澈,头微微扬起,忽略掉那颤抖,声音几乎称得的上平静,“我不哭,我听到什么都不哭。”
张老师不忍看他,不过也没有再赶他走,自欺欺人地看向左乔说:“我们怀疑是陈奇自己放的火。”好像不看他他就听不到似的。
左乔来不及震惊,急急看向陈暮寒。他确实没有哭,眼泪珠子在眼眶里转了半天,他自己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那点水光就已经看不见了。
“警方查到屋子里放置着大量的硝粉做助燃剂,所以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烧得这么严重。但是硝粉量不小,这么多东西是怎么运到陈家的呢?后来又调看了监控,这三个月以来陈家无人携带大件物品来访,只有一次陈奇自己开着车直接进入地下车库,那是唯一一次有机会携带这么多硝粉进入别墅。今天警方又顺藤摸瓜找到了本市买卖化学用品的市场,已经带着照片确认过了,陈奇上个月的确购置了大量硝粉。”
“携带了硝粉未必是他放的火啊,”左乔道,“幸许有其它用途呢!”
张老师接着解释道:“警方今天也已经查过陈奇的账户,最近因为投资失利,他欠下了大笔债务,房子、车子都是贷款买的,贷款已经好几个月没还了,银行过两天就要拍卖了。也就是说,下个月,他就要从天之骄子变成欠着一屁股债的穷光蛋了,也许就是受不了这落差,他才想要自杀的吧。”
“那他为什么要杀李姐呢?”左乔问,“他俩感情一向很好,他怎么忍心对枕边人下这样的毒手呢?还选择这么惨烈的方式?”就算是自杀的人,一般也不会选择被烧死,只要被烫伤过的人,没有人不理解那种痛苦。他怎么忍心让所爱的人这么痛苦的死去呢?
“他当然不忍心,”张老师道,“在放火之前他就已经把李芳芳杀死了。”
左乔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警方昨天对尸体进行了解剖,发现李芳芳的内脏有刀伤,伤口和陈家别墅发现的刀刃相吻合。而从你离开陈家到回来的这段时间里,陈家没有人到访。”
左乔忽然想起刚刚陈暮寒看着菜刀崩溃的样子,她恍然大悟,转而心痛难忍,他一定是看见陈奇杀李芳芳的样子了,所以他才会跑出来,才会那么害怕!
陈暮寒一直一言不发,刚刚那一串也不知道他听懂了多少。左乔摸摸他的脑袋,他却突然抬头冲她粲然一笑。
左乔心里一惊,不会是打击过大精神不正常了吧?她下意识地看向“儿童心理专家”张老师。
张老师冲她摆摆手示意没事,陈暮然转头又嚎啕大哭起来,把刚刚承诺过得不哭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左乔忙把他搂在怀中哄他,心里已经认定张老师是个纯理论的书呆子了。本来陈暮然都能说能吃的了,他来这一趟,这下好,一切又变回解放前了。又哭又笑的,比以前还糟。
“你别着急,”张老师在她耳边轻声说,“儿童遭受这种打击,一时情绪失控是很正常的。”
不是你家孩子你当然不心疼!左乔在心里想,很多病的症状对医生来说只是个简单的病程,完全想象不到家属心中受到怎样的煎熬。即使知道以后会好起来,这一刻看到他痛苦的样子还是会觉得心疼。
“事已经说完了,那我就先走了。”把孩子惹哭了,张老师也有些难堪。
闯了祸就知道走!左乔心里不忿,但受过人家的恩,面上只能礼貌道:“招待不周,下次请您吃饭。”
“不用了不用了,”张老师连连摆手,“我也没能帮上什么忙。”说完,转身就走,像是后面有老虎在追似的。
“对了。”他走到门口突然又停住了,转过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左乔焦躁地抬起头,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坏消息。
“你以后不要再叫我张老师了,”他的脸红通通的,“直接叫我张斌就好。总是‘您’阿‘您’的,太见外了。”
本来就是外人啊!他们俩又不熟!不过左乔没时间再跟他叽歪,也没深思,爽快道:“好,张斌,再见!”从善如流嘛。
“再……再见!”吞吞吐吐地说完这一句,他才恋恋不舍地关上门,和原来那个儒雅智慧的“专家”简直判若两人。
出了门,又恍恍惚惚地下了楼,一直到坐到车上的时候,张斌才按住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一拍脑门,自己一直忘记问她的名字了!哎!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好想哭!
另一边,左乔完全不知道有一个人已经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正手足无措地搂着哭个不停的陈暮寒呢!
慢慢地,她觉得自己的上衣都湿了,怀里的人才止住哭泣,抽噎着打着嗝儿,低着头也不看她。
左乔把他拉进卫生间,给他洗了脸。陈暮寒伸揉揉眼睛,左乔这才发现他两只眼睛都肿成了核桃,漂亮的凤眼眯成了缝。左乔连忙拧了热毛巾给他敷眼睛。手刚一离开,毛巾就被人揭下,敷在她自己的小臂上。
什么意思?左乔不解地看向他。陈暮寒却把毛巾又往她那边推了推:“你疼,你贴。”声音哑得跟小鸭子似的。
原来他注意到自己的胳膊肿了!怪不得刚刚自己准备抱他的时候,他却自己跑过去开了门!左乔豁然大悟。每多了解他一点,就多一份感动。即使撇开那份二十多年后的好感,她也不得不承认,陈暮寒真的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懂事、体贴、聪明并且坚强。
她不禁想,这么好的孩子,陈奇怎么忍心离他而去,还带走了他最爱的妈妈?尽管逝者已矣,但这一刻,左乔实在有些痛心疾首。因为他的软弱,这个孩子在未来的几十年里将会遭受多少苦难?
他这一死,只是亲者痛仇者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