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泽拍了一下额头,有些后悔。
自己若不是在山间流连忘返,被这个难以启齿的儿女情长的小情绪控制,跟着顾远志他们一同下山,也不至于让别人下了手。
在贾延年绵长的视线中,兰泽和萱草骑马绝尘而去。
苍山植翠,夏风如然,兰泽的衣裙在翻飞,沿着蜿蜒的山路一路飞奔,煞是好看,她们的身影渐渐地淹没在群山之间。
“艺宸!”贾延年喃喃地说道,一只苍蝇俯冲下来牢牢地站在他的肩膀上,他回头看了一眼鹰足,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他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十年了,依然杳无音讯,难道真如萧展麒所说,她死了?不不,他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点希望,他相信她是九条命的猫,再大的劫难也能逃过。
兰泽回到顾王府没有看柳婉婉的尸体,她死了,不用想就是和她做交易的人杀死了她,任务失败了,为了防止走漏口风柳婉婉就必须死!
问题的关键是,谁和她做交易?对方想从顾王府得到什么?如果不是极其重要的东西对方不会冒着风险和柳婉婉做交易!可以肯定的是,对方的权势和顾王府平级或者比顾王府大!
一想到此,兰泽冷冷地打了个寒颤。
兰泽去见了顾明川。
柳婉婉死了,顾明川精神放松了下来,如同压在心头的大山突然崩塌,冰封万年的河流突然解冻,哗哗地流淌着恢复了前所未有的生机,那些焦虑、恐慌随着一江春水向东流,他身体还是有些消瘦,眼睛迸发着光芒。
顾明川把自己拾掇得干净利落,在王府书房里面见了兰泽。
兰泽穿了一身的散花水雾绿草罗裙,京城街头一文钱买的蝴蝶步摇在云鬓上斜插,淡雅素气,宛如百花从中静立的白玉兰,瞬间将王府中的俗姿艳粉比了下去。
顾明川坐在金丝檀木椅上,身形消瘦,精神却很好,示意兰泽不用施礼坐在对面,若是在旁人定觉得莫大的尊荣,但兰泽从容走过,不卑不亢。
“兰先生,若不是你聪慧及时发现柳婉婉的阴谋,本王恐怕命早已不保,我现在一闭眼眼前都还是那些水墨色,现在任何颜色的茶水或者食物我都要用银针试试才敢去吃,”顾明川苦笑,这段日子精神几近崩溃,他继续说道:“曾经我对一种颜色特别敏感,现在兰先生来了,我这毛病也好了,前些日子对兰先生大不恭,请兰先生不要放在心里,兰先生,如今王府夫人之位空着,本王对兰先生倾慕有加,不知道兰先生喜欢什么……”
顾明川将一个镶嵌着名贵宝石的金丝楠木盒子打开,光芒四射,一颗古巢国进贡的绝色夜明珠在盒子里散发着光芒,将室内照得明亮异常。
这颗夜明珠,通体发翠绿色,如波斯猫的眼睛一般,故而叫着猫眼,据兰泽所知这颗夜明珠曾经引起西夏国和古巢国之间的战争,西夏国愿意奉上六座城池换取这颗夜明珠,古巢国为了赢得大齐的庇护才将这颗珍贵异常的猫眼作为贡品送了过来。
十年前,萧正纲得到此珠,奉为至宝,没有想到这颗猫眼竟然在顾王府,是圣上赏赐给顾王府的?这是镇国之宝,怎么可能轻易赏赐给一个王爷?
兰泽瞳孔就缩小了,紧盯着这颗猫眼,身体微微地颤抖,她站起身来,后退了一步,不小心碰到了身后金丝檀木椅上,椅子倾倒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顾明川以为这颗夜明珠震惊了兰泽。
他抬起头,看着兰泽,认真地说道:“兰先生,这颗夜明珠作为聘礼你觉得如何?”
兰泽有些惊慌失措地摇了摇头,看到这个夜明珠往事如潮水一般冲刷着她的心,她几乎崩溃了。
“兰先生,说实话,本王经历这么多女人,没有一个女人能走进本王的心,而你不同,你的智慧、美丽已经深深地打动了本王的心,本王愿意倾其所有迎娶你,只要你答应,王府所有的一切都是兰先生的!”顾明川上前一步,拉住几乎要跌倒的兰泽。
兰泽这才收了心神,扶着椅子站定了身体,平稳了情绪,对顾明川说道:“王爷,你还记得前些日子你去百味堂求亲的事情,当时我还了礼,那礼物是三幅画,王爷您看过没有?”
顾明川尴尬地从书房的一角将三幅画取了出来,他当时收了她的回礼,压根就没有看随手就扔到了书房的角落里。此时,面对兰泽的询问,顾明川掩饰住尴尬,弹了弹上面的灰尘,小心翼翼地打开了。
第一幅壮士断指图,一个男人拿着长剑在桃花树下,切下拇指,旁边是止血用的黑色药沫,将拇指包裹起来,给了旁边一个俗艳的红衣女人。
第二幅是送别图,空旷悠远的天空下,一个人骑着马走在前面,一个红衣女子跪在小桥上手捧一卷帛书,深山流水,山风送爽,已经虽然美,但气氛却很诡异。
第三幅图是一个女子被五花大绑捆着,周围聚集了很多人,其中一个人恶狠狠地用脚蹬向女子,众人墙倒众人推,纷纷往河里仍烂菜叶石头,女人在牢笼之中绝望地慢慢地沉没了下去,在动荡不安的画面中,右上角是一个张男人平静的笑脸,与画面风格迥然不同。
顾明川看着看着,脸色渐渐发白起来,手指开始哆嗦。
兰泽平静地走到他的跟前,说道:“这三幅画是别人让我转交给你的,他告诉我你看了这三幅画就知道自己惧怕水墨色的原因了,还有第四幅画,不过这幅画还没有成型……”
兰泽不知何时从身上掏出一副布帛,慢慢地打开,布帛之上只有大团团的水墨色,张狂地在洁白的布帛上渲染着,像是表达一个情绪,更像是未完成的故事。
顾明川紧紧地闭着眼睛,那些黑暗的往事像决堤的潮水一把冲了过来,打开了他记忆的阀门,他痛苦地蹲在地上抱住了脑袋,不停地用头撞击桌子,这些年他在遗忘中一步一步蹬上王爷的位置。
兰泽蹲下身去,在顾明川耳边轻声说道:“你之所以惧怕水墨色,根本不是柳婉婉给你下药的缘故,她只是一个引子,触发了你记忆中的某个东西,但是你又想不起来,让我告诉你,你看见这三幅画,是不是想起来在顾王府老宅和范思烟的事情,你利用范思烟的两面三刀去迷惑韩卓阳,韩卓阳相信了范思烟的话,她告诉韩卓阳,你已经不再是他的兄弟,你背着韩卓阳占有了江爷,于是,收留了范思烟,范思烟在韩卓阳身边做了个暗桩,成了你的眼线,韩王府的一举一动都在你掌握之中……
“韩卓阳为了羞辱江爷,在大婚的第二天就给她安上了通奸的罪名,让她遭受鞭打,让她浸猪笼,在河水中她沉没了,被大鱼的啃噬得千般痛苦,你在背后终于开心了,但你还嫌不过瘾,沿着江水顺流而下,在灞河拖她上岸,救醒她,用大量的黑色曼陀罗麻醉她,让她陷入幻觉,折磨她又不让她死,日日拿着铜镜让她照镜子,让她不敢面对丑陋的自己,然而,这件事又被人发现了,为了掩饰自己,你杀人灭口,让江爷找不到活着的希望,于是,你又把江爷投入了太湖之中……”
“现在,你是不是想起来一个叫江爷的人?是不是想起那黑色的曼陀罗还有灞河的污泥,是不是满是罪恶感?是不是?”
顾王府的书房内洒落了几颗苍凉凄蒙的雨滴,滴落在案几上。
兰泽愕然,抬头看了看房顶,并无人,房子也没有漏洞,更没有小鸟,真是奇怪的很,莫名其妙地出现了几滴雨滴。
顾明川捂住耳朵,不停张狂地叫着,闭上眼睛,忍住呼吸,塞住耳朵,裹上厚厚的披风,藏在书柜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逃避那些往事。
“王爷,如果不是奶妈接了你那杯酒,恐怕死的人就是你的父王,你的夫人死了,奶妈死了,习武教师也死了,你终于也知道失去亲人的痛苦,柳婉婉死的太早了,若非如此,你身边的亲人还会一个一个地失去,你应该感谢柳婉婉,不过,我想,你已经想起来那个被污泥烂泥裹身千仓百孔的江爷!”
兰泽站起身来,伸手拿起案几上的无价之宝夜明珠,怜悯地看着这个几乎疯狂了的男人,说道:“谢谢你看得起我!”
顾明川突然抓起剑架上的宝剑,发疯似得砍向了兰泽,怒道:“你们这群疯子,你就是个鬼,索命鬼,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江爷她已经死了,我看着她断气的!她不可能活着,不可能!你不要再重提那件事,不要!”
她站起身来,怜悯地看了一眼身后是那个抓狂的疯子,顾明川在地上抱着头哀告,在清醒与混沌中自我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