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这人身形略显单薄，瘦瘦高高，十七八岁的样子，没有成年男子那种宽肩窄腰的体型，而是如同新生的柳条一般，柔韧挺拔。
他长了一张年轻英俊的脸，细腻的皮肤看不到毛孔，脸上带着善意的微笑，一双乌墨盈盈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左溪片刻，然后笑着对着哑巴妇人比划了两下，那妇人拍了拍左溪的手，将地上的两片碎碗捡了起来，然后便走了出去。
一时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左溪皱着眉看向来人，不知道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而她对于眼前自己身处的状况也有些不明所以。
她忍着后背的剧痛，挪着下床，那少年急忙走过来想要伸手扶她，但突然又想到她是个女子，双手伸到一半又尴尬地收了回去，急急地说：“你先躺回去，你身上有伤，不宜乱动，”他瞥了一眼床上，看到素白的床单上有一滩血渍，然后有些焦急地说：“你的伤口裂开了，有什么事情要做，我去帮你！”
就是这挪到床边的动作，左溪的额头也出了薄薄的一层虚汗，她觉得这个人真是有些聒噪，抬眼看了他一眼，便是这一眼，竟然让他的脸上浮现两片淡淡的红晕。
“我……我……”少年似乎急得有些想要抓耳挠腮，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啊”了一声，看着她的脸色有些犹豫地说：“你是想要知道那个男孩的情况吧？”
左溪停住下床的动作，看着他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嘶哑地说：“他在哪？怎么样了？他……他……”
她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问，面对着真刀真枪毫不眨眼，此刻却结结巴巴语无伦次起来。
少年看了她一眼，低下头想了想，然后又看了她一眼。
左溪见状，一颗心终于凉了下去，双手扶着床沿，垂下头瘦弱的肩膀有些颤抖。
少年有些不知所措，他感觉这个女子浑身的哀伤也感染到了他，看到她瘦弱的身子，竟有些心酸，一只手伸了出去却又觉得不合适，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红着脸说：“你别哭，别哭啊，他……”
左溪抬起头垂眸沙哑地说：“我没哭，他在哪，你带我去看看他。”
少年看不到她的眼神，但她的脸上却是没有泪痕，仿佛松了一口气般，犹豫了一下，随即想到眼前女子和他见到的京城贵女们不一样，有些倔强，他再劝说恐怕也没用，只好答应了。
“对了，我叫李霄，家里的……兄弟们给取了个诨号叫我小小，你……”李霄本是想问左溪叫什么，但一想觉得第一次见面就问人家姑娘的芳名似乎不太礼貌，话音一转说道：“你能不能走，要不要我去叫那位婶婶来帮帮你？”
左溪吸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说：“不用了，你带路吧，我就去看一眼。”
李霄担忧地看着她，也没有办法，只好率先往前走，频频回头看她，几次都想伸手去扶她，每次手伸出去一半又缩了回去。
左溪走第一步的时候身子有些趔趄，往后就走稳了，她自然看到了身旁之人的小动作，却装作没有看到，她现在没有那么心情去想年轻小伙子心中想的是什么。
跟着李霄走出门外，看到他们如今所在的这个地方是个村子，到了另一间房门外，前面的李霄顿住了脚步，回头看着她，欲言又止。
左溪不知为何此刻心中已经平静了下去，没有理会李霄脸上的表情，越过他便进了门。
进了门之后往右走到头的地方摆放着一张床板，上面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左溪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似乎是怕惊醒了床上的人，尽管放慢了步子，终究还是走到了跟前。
她看着躺在床上的狗娃，如果忽略了满脸死灰的苍白，他似乎只是睡着了一般。
左溪眼中的情绪浓烈地翻滚着，看了一眼马上闭上了眼睛，背上又开始霍霍地疼，再睁开眼睛时眼中已经是一片平静，好似刚才挣扎着要来的人不是她一般。
李霄还在她的背后等着看是不是要在她倒下去的时候接住她，却见身前女子的身形只是晃了晃，然后转身擦着他的肩膀往外走。
李霄有些发愣，觉得事情跟话本子里的剧情发展不太一样。
他还在愣神的时候左溪已经走到了门口，看着外面湛蓝的天空，扶着门框顿了顿说：“帮我把他埋了吧……”
“埋了？”
李霄扭头，只看到女子挺得笔直的后背，整个身型单薄瘦弱，后背浅色的外衣上渗出拳头大的一片血渍，脚步有些踉跄，但是最终没有倒下去，径直进了刚才出来的屋子。
左溪躺在床上，开始昏昏沉沉，她知道自己发烧了，从她多方打探张嫂和狗娃下落的时候开始，如同一根弓弦一样紧绷的神经终于断裂，她似乎可以看到成群结队的白细胞吞掉红细胞。
迷迷糊糊，脑中不断变幻着各种斑驳的画面，一会儿是林歆手中乌黑的枪口，一会儿是西凉世子弓弦上泛着寒光的箭头，张嫂拿着改好的衣服往她身上比划，狗娃在那片他们常去的草地上追着她嬉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