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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一晃,又到了割稻子的时节。

这天下午,宏远磨了几把镰刀,带着一家子割稻子去了。

如柔在床上听了会儿录音机,忽然想起垃圾桶还未倒掉,便下了床。垃圾桶不是很大,离外面路边上的那个大垃圾坑也不是很远。当她回来的时候,忽然觉得下腹有点痛,她不觉有些害怕:莫不是该生了吧?又一算,离预产期还有十六天呢,不会的。也许躺一会儿就会好的。在床上躺了也不知多长时间,忽听有钥匙开门的声音,赶紧下床,见是小硕,正想告诉他自己肚子痛,可他已经先开口了:

“我奶上咱们家来着吗?”

她一愣,摇摇头。

“那天我上我奶他们家,我吓唬他们说你是因为他们总欺负咱们你才家去的。我还吓唬他们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跟他们没完。别人跟我妈说,我奶惦着问问你,是不是这么回事儿。”他喝了口面前茶几上杯子里的水,“我妈让我快说给你来了。如柔,如果我奶来了,问你,你就说是这么回事,啊!”

她突然感觉很是讨厌他。看了看那张由于割稻子出汗被抹得黑一道黑一道的脸,没有说话。

“你听见了没有?”他似乎很有耐心地又问了一遍。见她还是不吱声,只好耐着性子又说,“她要是问了,你就说就是因为他们总欺负咱们家你才家去的,啊!”

她瞪着他,忽然觉得肚子又痛了起来,但此刻,她突然不想告诉他,她只是气愤,只是恨。

他再也忍不住,大叫了一声:“你哑巴了?”

她吓得一痉挛,然后也大声说:“没有人可以强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

他瞪着她,似乎要把她瞪碎。而那平时挺高耸好看的鼻子此刻也气鼓鼓的,似乎要把那层肉皮胀破,显得是那么丑陋。他喘了口粗气,嚷:“我不像打你呀!”

看着那张变形的脸,她觉得心寒。听着这一句话,更是有些万念俱灰。她往他跟前走了两步,嚷:“你打吧!你打呀!你往这儿打!”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是指着她那大大的腹部。其实,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知道他是不会打的,也正是由于这样想了,她才敢说出这句话,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发泄出她那极大的愤怒。而这句话说出来了,她又好害怕他会真的打,而泪也已满面。

他看着那张脸,看着那大大的腹部,他觉得自己有些过火。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平静地说:“如柔,现在家都弄成了这个样子,你?”

“我不要听!”她捂着耳朵嚷。

“你!”气得他干脆把头扭向了另一边。

而她感觉肚子好痛好痛了起来。赶紧蹲了下来,手使劲儿拧着床铺上的床罩。

他气呼呼地坐着,还是那个姿势。此时的他竟有些恨这个女人了:她怎么可以这样无视自己的感受而一意孤行?

她实在撑不住了,爬上了床,蜷缩在床角,咬着牙痛苦地小声呻吟,泪也又流了出来。仅为他的漠然,心不禁悲恸到了极点,但她固执地不肯向他开口,她倒要看看这个男人究竟狠心到哪种地步,对他的女人,对他的孩子。这样想着,似乎反倒令她身体上的痛苦减轻了一些。

他终于看了她一眼,也突然失控地奔向她,他看见了她额头的点点汗珠,他抱住了她,心痛地说:“你怎么这么傻呢?”

医院内,一名医生正在郑重地对桂兰和小硕说:“你们送来的太晚了,胎儿脐带绕颈两圈下不来,可能已经死在腹中了。这种情况,必须采用剖腹产。”

一种深深的悔意使小硕流下了泪水。签完字回来,他双手采着自己的头发,异常失落地滑在了一把等候椅上。

待如柔醒过来,她失神的眸子掠过婆婆的脸,掠过丈夫的脸,她没有看见她要找的孩子。她有种不祥的感觉:“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小硕正不知说什么好,却见一个医生走过来说:“你现在看孩子有什么用?你又没下来奶,也不能喂他,你现在的身体特别虚弱,需要好好休息。”

小硕坐在床铺旁边的板凳上,双手握着如柔那只输着液的手,呆呆地看着那个挂着的输液瓶子。

看着他那发红的眼圈,她还在问:“告诉我,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咱们的孩子很弱,在保温箱里呢。”

“你没有骗我吧。”她的眼里闪着一丝悲恸,也闪着一丝希冀。

“没有。”

第二天,见到母亲,如柔哭着问:“妈,我的孩子到底怎么样了?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一生下来,都跟着妈妈,而我的孩子却不在我的身边呢?”

秀丽坐在板凳上说:“你别胡思乱想了,孩子很好,只是有点儿弱,在保温箱里呢。”

看着母亲丝毫没有笑容的脸,看着她那湿巴巴的眼睛,她不敢相信她的话,但宁愿相信母亲说的是真的。她问:“妈,他长得什么样儿?长得像谁?胖不胖?”

“挺胖,小胳臂小腿都忒有肉。长得像你。”说完,秀丽又连笑带比划地说:“小****都有这么长!”

她听着,想像着,笑了。

入夜,如柔怎么也睡不着,一想起那个孩子,她就忍不住哭。她不相信别人的话,说孩子在保温箱里,为什么没人看护?说孩子转到婴护科了,二十四小时护理,那得多少钱呀!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小硕早就和自己提钱了,或者说又借了多少多少钱。这一切,又怎能让她相信。但孩子在哪儿?又怎么样了呢?她好想看看孩子,抱抱孩子,亲亲孩子,或者,哪怕让她看到一眼,也能安慰她那颗孤苦无依的心。但这似乎也成了奢望。她就这样流着泪想着,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突然,她觉得自己到了家里,一家人都在打麻将,婆婆也在打。一看见她,婆婆对她说:“快去给你的孩子喂喂奶,他在那屋。”她不禁一个劲儿地埋怨:“怎么把我的宝贝儿孤零零地扔在了那屋?”忙过去抱,打开一看,孩子好可爱呀:白嫩白嫩的脸蛋,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红红的小嘴,而且他居然没有哭。她赶忙把他抱了出来,却碰见了自己的奶奶婆,就把孩子递给了她,自己想回到屋中。一打开门,再一回头,孩子正冲着她笑呢,甜甜的。她正舍不得进屋的时候,突然,孩子一下子又没了。她忙找啊找,叫啊叫的,突然,她觉得有人在叫她,在摇她,忙睁开眼睛,原来是小硕,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你做恶梦了吧?”他狠劲儿地睁着惺松的睡眼。

“不,不是在做恶梦,是美梦。你们都不让我见儿子,我自己见到儿子了,也许是儿子想我了,给我托了个梦。”说完,她又闭上眼睛,企图再入梦,梦中与她的儿子再重逢。

他抓住她的手,小声地说:“如柔,你不要这样。”见她的眼角有滴泪,他替她擦掉了,又问,“如柔,在你的心目中,是儿子重要,还是我重要?”

她也没有看他,长长地出了口气,说:“当然是儿子重要了。”听见了他的叹气,她扭头问:“怎么,吃起你儿子的醋来了?”

他把头埋在她的胸前,一个劲儿地点头。

“从一怀孕起,我就盼着这个孩子,盼呀盼的,盼到今天。”她呆呆地看着房顶,看着那盏没有亮的灯,“有些话我不想告诉你,我怕伤害你。当你和我吵架的时候,我就好害怕会伤害我们的宝贝儿,我总是在心中为他默默地祈祷,希望吉人自有天相。那个时候,我就把我们的宝贝儿看成是我的唯一,我活着的希望。”她哽咽了。

“别说了。”他也流了泪,“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你打我吧。”他抓着她的手向自己的脸上打去。

她抽回了自己的手,伤心地说:“谁对谁错又有什么用?我只想看看我的儿子。”突然,她猛烈地摇撼着他,“王硕,我想看看我的儿子!王硕,我想看看我的儿子!哪怕让我看一眼!”

小硕一边喂如柔,一边不时地往热粥里撕块鸡肉泡到里面,他怕鸡肉太凉。

旁边铺上的一个陪床的妇女对如柔说:“你看你对象多好哇。这儿就是没有评模范丈夫的,要是有评的,你对象就是一个,侍候你侍候得多周到哇。现在的年青人没几个这样的了。”

而另一个铺上躺着的,都住了好几天医院却还未生的孕妇说:“没几个了?现在这样的不是没有啦。我们那口子平常对我也挺好,但人家说了,什么时候坐月子,让我妈和我婆婆侍候我,人家不管!我觉得哪侍候都中,可哪侍候着也不像个人的老爷们侍候着呀!”

她扭头冲她们笑笑。

那两个妇女还在对她说:“以后了对人家好点儿。”

“人家对你可忒不简单。”

她看了看丈夫,知道这几天是辛苦他了,既要侍候自己吃饭、喝水,又要为自己端尿端屎。而一想起他端尿端屎,她的心中就充满感动。记得那次她要大便时,他把便盆拿了来,她让他走得远远的,他偏要在她跟前,那臭味她听着都恶心,他却偏不走。而拉完之后,他也偏要给她擦,说怕她自己动手会抻动刀口。而她从小就是个不爱麻烦别人的人,自己能干的事总是自己干,更别说这种让男人难堪的事了。再说这病房里还有好几个妇女呢,而他就是不干,还是给她擦了。擦完之后又把她扶上床,就端着便盆出去了。而且每次都是这样。一想到这,她就感动得要命。而且她也意识到,正如母亲所说,她不能否认自己爱他,而且她也知道,自己不会离开他。那种想离开他的念头只不过是由于他那暴躁的性子发泄之后的一时所想。她对他又多了一层了解,只是一想起孩子,便又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空虚之中,她害怕这种感觉。

出院回到家中的那个晚上,拉上窗帘,看着一切如旧的屋子,如柔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好一会儿,她才明白:不是恍然隔世的感觉,是恍然隔世又回到家的感觉。

此刻,屋内就剩下了他们俩。

小硕看着她,嗫嚅了半天,终于说:“如柔,和你说个事儿。”

看着他凝重的表情,她什么都明白了,她摇摇头。

他抓着她的胳臂,说:“如果你想哭就哭吧。”

她呆呆地坐着,一点儿表情都没有。

他使劲儿摇晃着她的胳臂,害怕地说:“你大声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的。”

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流着泪,问:“为什么?”

“孩子脐带绕颈,死在了你肚子里。”

好半晌,她又问:“那孩子呢?”

他看着她,有丝心悸,但不得不说:“孩子被我妈扔到了野地里。别人说,刚出生的孩子不能入坟。我妈给他裹了两层被,放在了一个背风的树丛里了。”

她再也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哭着说:“那孩子是不是会被狼狗叨走或者吃掉?会不会?我都没有看见他一眼,一眼都没有看到!你们为什么不让我看他一眼,哪怕就一眼?他也算没白来世上一遭!我可怜的宝贝儿,都没有看见妈妈一眼,都没有吃到一口奶!”突然,她从他怀里出来,质问他:“那你有没有抱抱咱们的孩子,亲亲咱们的孩子?”

他眨巴眨巴那红红的眼圈,说:“没有。”

她一边打他一边哭:“你为什么不抱抱他,亲亲他?那是你的孩子!你早就知道,自打怀孕起,我就极盼着他出世,好抱抱他,亲亲他,你为什么不抱抱他,亲亲他?我可怜的宝贝儿,父母竟都没有抱抱你,亲亲你!……王硕,你为什么这么残忍!”

当她终于不闹了,只是默默地流泪时,他一把心疼地抱住了她,说:“好了,如柔,孩子没有了,你还有我,我会对你好的,啊!现在也不早了,你睡觉吧,我去给你温被。”把她安顿在了被窝里,他抽起了烟。看着那升腾的烟雾,发着呆。

她干脆闭上眼睛,努力排空脑中的杂念,她什么也不想想了。突然,她隐约听见什么声音,却又听不清,似是从一个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呓语,是天国吗?是自己的宝贝儿在找妈妈吗?还是大慈大善的观音菩萨在叮嘱自己什么?再努力地细听,却又听不见了。再隔一会儿,就又听见了,分明是从空中传来的声音。是自己的宝贝儿在叫我!她睁开眼睛,透过窗帘上边的玻璃看外面有颗星的高空,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她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可又分明地感觉那不是梦。闭上眼睛,又听到了那声音,不禁对他说:“刚才我听见了从空中传来的声音,好像是我们的宝贝儿在找妈妈,不信,你听听。”

他仔细地听了会儿,说:“那是猪睡觉发出的声音。”

“猪?”她一愣,这才想起了窗跟下的那群猪。再听,果然是猪睡觉发出的声音。

当秀丽来到女儿家,知道小硕的奶奶、二婶和大姑都没来过,便劝小硕过去对他们说声。但他就是不去。

“你过去说声,他们不来是他们的不对。你要是不过去,他们还得争你,说你不对他们说声。”秀丽还在耐心地劝。

“爱争我就争我,我就是不去!孩子有是的,他们不来!现在孩子都没有了,他们就不过来看看?别人还都直打听直来看呢!”小硕倒满有理的。

“你不过去说声,是你不对,你做为小辈,过去道个歉,有啥呀?”

“我二婶还直跟别人说,她这几天忒欢喜,她不就是幸灾乐祸吗?”他振振有词。

秀丽叹了口气。

桂兰在一旁说:“不然,我就去说一声。”

秀丽说:“那显着好呗。他们就是不来也说不上咱们不对。”

桂兰正准备出去,宏远喝住了她:“去什么去!他们不是到现在还摆架子呢嘛,让他们摆去好了。孩子这样了,他们都不过来看看,还有人味呀?还等着招呼去呢?不去!”

“你说如柔妈也愿意去说一声,这?”

“不去!让他们看着办去吧。”他的脸似铁一般冷漠。

这天晚上,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夹杂着飞沙走石,更有那好像刺破天空的一道道闪电和那惊天动地的雷声,而窗跟下的那群小猪也开始躁动不安,嗷嗷乱叫了起来。

如柔不觉很是心烦,似百爪挠心。她紧咬着嘴唇,双手挥动着似是想打什么。

小硕忙下炕,说:“我去找几块石棉瓦给小猪挡上点儿。”

秀丽忙说:“穿上雨衣,不然一小会儿就得浇湿了。”

当小硕好不容易搬来两块石棉瓦,一头搭在窗台上,一头搭在那所谓的猪圈墙上,那所谓的猪圈墙却塌了一个口子。小猪“嗷嗷”地叫着想从那往外蹿,正巧去厕所的秋杰看见了,就跑了过来,把猪赶了进去,码上了那个口子,把石棉瓦搭上了。两人又找来了几块砖头,还有几根木头棒子把石棉瓦压住,就赶紧跑回了各自的房间。而小猪也自然安分了些。但它们不会一点儿声响也没有,听着那雨点儿打在石棉瓦上的声音也在叫。

小硕进来的时候,见如柔正趴着哭,忙问:“怎么了?”

“也不知道她又怎么了,趴在这儿就哭。不然我从医院里都不敢陪她,我就受不了她这个。”秀丽也抹起了眼泪。

小硕上了炕,去抱如柔,企图让她坐起来,可她连蹬带踹,就是趴着哭。他没辙了,坐在了她旁边,问:“你还是心烦?”

她哭着说:“下这么大的雨,咱们的孩子多冷啊,多害怕啊,多可怜啊!”

秀丽劝女儿:“如柔,你别总哭了,不然,以后你的眼还要得了,你把你养好了,以后再要哇。”

“可你们知道不知道,我对这个孩子寄予了多大的希望?我为他,忍受了多少委屈?”

“如柔,你还是在怪我?”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哭着叫着:“就是怪你!你竟然没有抱抱孩子!下这么大的雨,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多可怜呀!”

秀丽抹着泪,也不知说什么好。

“妈,过几天,你把给孩子做的衣裳和小被都给我拿来,过满月了,我都给孩子烧去。”

“中,都给你拿来,你别哭了就行。”

她抹着泪,呆呆地看着窗外。

秀丽做了点儿粥,熬了条鱼,端进来,见她还在哭,忙好言相劝:“别哭了,吃饭。”

而她还是一个劲儿地哭。

秀丽不禁生气了:“你哭吧,哭得哪都心烦,我躲你!”随后去了另一屋。

小硕盛着饭,见她还是嘤嘤地哭,也不禁来了气,大声说:“你不吃总也别吃啊!”说着,把碗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

“总也不吃就总也不吃!”她嚷了一句,就又上前抓起了那个碗,把它扔到了地上,“啪”地一声脆响,粥流了一地。

小硕知道是那个孩子使她如此,他不禁感到了后悔。真的,自己怎么没有抱抱那个可怜的孩子呢!那是自己的儿子!他也很是后悔在这个时候还对她发脾气。他走了出去找了把锹,把碎碗和粥锄了出去,又找来墩布好歹墩了墩,然后就上炕劝她,“对不起,如柔。不过你也别老这样呀。儿子没了,你痛苦,我也不好受呀。当我知道儿子死在了你肚子里的时候,我也傻眼了,可我还不敢告诉你,还得对你陪着笑脸,你知道那些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吗?”他也哽咽了。

“老公!”她扑到了他怀中。

“好了,别哭了。”他推开她,替她擦了擦泪,“现在妈还在这儿呢,你不吃,妈也难受,也吃不下去。啊,咱们吃饭。”

“我吃,我吃。”她说着,抹起了眼泪,而刚抹完,泪又流了下来。

娘仨吃饭的时候,小硕笑着说:“幸亏如柔摔得不是鱼碗,否则还得费事,还得再熬条去。”

她想笑,但泪又流了出来。

秀丽在女儿家又呆了两天,就回去了,临走时嘱咐女儿好好地养身体,不要总哭。于是,这三间大房子就又剩下了他们小俩口。小硕也总觉得无聊,就时常跑到另一屋看电视去。这不,这间大屋子里就剩下如柔一个人。有时,她就呆呆地看着窗外那棵快落光叶子的老柿子树,树顶上居然还挂着两个红红的柿子,她知道那是婆婆够不着剩下的。她只是奇怪:那场大雨怎么没把这两个柿子砸下来呢;有时,她又呆呆地看着那挨着东墙跟的那堆稻草,想:什么时候把那堆稻草拉出去,把那群小猪养在哪儿呢;有时,她就呆呆地看着房顶,漫无边际地想着那些怀孕的日子;有时,干脆睡一觉,做个梦,梦中也全是儿子……当然,桂兰也有时过来陪她,有时,小茵和秋杰也过来,四个人就打牌,而且,曼丝也来过好几次,只不过,每一次都没带小翔宇。

这天下午,桂兰走了进来,坐在炕上。“和你们商量个事儿,我们想给小茵他俩买个车。你说两个大人,成天骑着个破三轮车,别人都得笑话。”

如柔说:“也是,买就买。”

桂兰对着如柔说:“人家别人都直说,秋杰成天在这儿吃呀住呀的,当嫂子的肯定把他赶出去。”

她一笑:“嗨,秋杰是小茵的对象,家又那么远,不在这儿吃住,让他去哪儿。”

桂兰正要再说什么,却听儿子说:“妈,买车根本不行!他们又没结婚又没订亲,将来散了,这车算谁的?”

“秋杰说,过年前把亲订了,给五千。买车了他让他们家添两千,说订亲后把这钱都给了。秋杰也打电话跟他们家商量好了。”

“你说得倒轻巧!车买上,要是他们不给钱了,你有辙?要是非买不可,等他们订亲拿钱来再买!”说这番话的时候,小硕觉得自己就是个当家的。

她抻了抻小硕的衣角。

看着儿子,桂兰有些犯难。“你说小茵愿意买,我们要是不给她买,她还不……再说,她干得又是正经事儿。”

小硕指着院中的三马子,说:“我们买这车,花了一万来块钱,这使了还没半年,要是卖给做买卖的,手续什么都有,行卖个六七千;这要是卖给庄稼地的,人家就拉个秋什么的,五千都行卖不了,你们还买个车?就是刚买来再卖就不值钱了,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就是买车也不买你们这么大的,买个小点儿的,手续什么的都不起,就赶周围的这几个集,也不开着出远门儿,照说没事儿。”

“再说你们买车放哪儿呀?院子也够满登的。”

“等过些日子把老母猪卖了,我也不养了,把这群小猪赶猪圈里去,搁下了。”

“你非得要买,你有钱?”看来,小硕是120个不愿意。

“拆兑拆兑呗。”

见母亲执意要买,小硕不耐烦地说:“你快买去!你快买去!”

桂兰走了。

见脏衣服又堆了一袋子,桂兰洗起了衣服。

已经十二点半了,如柔见婆婆还在洗,就把炕头上放着的,母亲临走时买下的小面包拿了出来,吃了起来。

在另一屋看电视的小硕去了趟厕所,回来后抽着裤子说:“妈,都快一点了,你怎么还没做饭呢呀?”

桂兰直起了腰,不满地说:“小硕,你从那屋伸着脖子看了半天的电视,我这儿洗了半天的衣裳了,累得我都腰疼,你不说跟我洗洗衣裳,这顿饭也非得我做呀?再说,你就总这么在家呆着就行?”

也不知怎的,小硕突然不耐烦了起来:“我们成天地哭,你们咋没人管呀!我就呆着!”说着,他一甩纱门,走进屋内,“不就是天天让你做顿饭嘛,你不管做我做!”

听着纱门“乓乓”两下,如柔的心也格登了两下,她害怕这种声音,讨厌这种声音,甚至小硕“当当”勾炉子的声音,都令她心烦。刚才她就听见了娘俩的吵声,但她听不清,这会儿听到这句话,她的心不由得又痉挛了两下。从坐月子起,每每见到公婆,她都有一种内疚的心情,她知道他们也一定极渴望有个孩子。虽然没有人责怪过她什么,而且有一次,公公曾对她说:“如柔,你养好了,就是我们全家最大的幸福。”为这句话,她曾在心底万般感激过公公。但那份无可救药的内疚仍然无法排除。

桂兰听到了儿子的这句话,生气地把衣服往盆里一扔,说:“我跟如柔说说去。”

听她说完,如柔说:“妈,是我不好,是我不让他出去的,我心想他心情也挺不好的,开着个车,万一再有点儿事儿,我……”

话未说完,就见婆婆走了出去,她不禁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过完满月的这天晚上,刚刚吃完晚饭的如柔把上午就准备好的东西找了出来,戴了个帽子,又把帽边儿往下抻了抻,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她觉得不会有人认出自己了,更何况自己是个结婚还不到一年的新媳妇儿,而且她知道丈夫串门儿去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而即使婆婆来自己屋不见自己,也一定以为自己是和丈夫在一起。于是,她悄悄地打开门又悄悄地带上门,悄悄地抱着东西低着头走着。她倒没有碰见什么人,只看见了几个孩子,因为这时候的大人们不是在做饭就是在吃饭。走出村子,她朝北走去,那是她在心中早就选好的一个地方:那有一座小桥,桥的两边都是树,桥底下是荷塘,夏天的时候,荷塘里会开很多红的、白的荷花,还有很茂盛的蒲蓬。而且她知道,这儿不会有人来,这儿不是大道,只有春种和秋收的时候才会有人从这里经过。当然,夏天也会有人来,谈恋爱的、赏花的、摸鱼的,她怀孕的时候就和曼丝来过好几次的。她要去那儿,她要给她那可怜的儿子送几件衣服和几双被子。走到那儿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她不禁有些害怕,但又想:“有什么可怕的呢?即使死了,自己就笑着去拥抱自己那未曾谋面的儿子。”于是,她找了个背风的地方,把东西放下,蹲下,用手指在地上划了一个圈。她听说过的,如果不能在亲人的坟前烧,那么在一处僻静的地方,画一个圈或者画个十字,里面写上亲人的名字,那么,所烧的东西亲人就会收到。这不,她又在里面写上了王傲文,她儿子的名字,她怀孕时就起好的。她点燃了几张纸,那是她为儿子写得一首诗:

悼儿

宝贝儿

我的宝贝儿

我的可怜的宝贝儿

为何

仅仅留给我一个想象

让妈妈看不到你一眼

宝贝儿

我的宝贝儿

我的可怜的宝贝儿

为何

走得如此匆匆

让妈妈看不到你一眼

宝贝儿

我的宝贝儿

我的可怜的宝贝儿

在那荒无人烟的世界里

你孤独吗

你害怕吗

在那凄风冷雨寒雪中

你是不是会哭

你是不是会找妈妈

宝贝儿

我的宝贝儿

我的可怜的宝贝儿

你可曾知

见你一天天长大

妈妈的喜悦也在一天天地膨胀吗

你可曾知

妈妈是多么地爱你吗

妈妈对你寄予了多大的期望吗

也好想

亲亲你嫩嫩的小脸

亲亲你嫩嫩的小手

亲亲你嫩嫩的小屁股

亲亲你嫩嫩的小脚丫

而为何

让我的爱仅余下可怜

宝贝儿

我的宝贝儿

我的可怜的宝贝儿

请你原谅妈妈

原谅妈妈没有给你一个鲜活的生命

请你原谅爸爸

原谅爸爸没有抱抱你亲亲你

宝贝儿

我的宝贝儿

我的可怜的宝贝儿

你是不是饿了

你是不是在找妈妈

那么

来吧

扎进妈妈的怀里

吮奶

看着那燃烧的纸,看着那纸的边缘慢慢卷起,慢慢变成灰色,又粉落在地,她已泪流满面。她又把旁边的那些丢在地里的的玉米秸引着,把她那亲手买的小秋衣、秋裤、亲手织的小毛衣毛裤一件件丢在了里面,然后又把婆婆做的衣服、被子,妈妈做的衣服、被子一件件丢在了里面。火很旺,而又来了风,火势乘风而乱飞,映照着她那颗想做母亲的心的悲哀。

当她回到家的时候,看着家中的情形,她明白所有的人都在为她的出走而忧心,而四处去找。大家见她回来了,见她那红红的眼圈,也没有说什么,就回去了。而因找不到她急坏了,也吓坏了的小硕一见到她回来,忙紧紧地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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