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的时候，小硕把年迈的姥姥接到了家中，给姥姥拿出了一条烟，又对如柔说：“如柔，姥姥总爱头晕，都将近半年了，也没有治过。今天我就把姥姥接来了，打算让我们厂子的那位大夫给看看。你现在和姥姥呆着，我现在就去看看那位大夫有没有空儿。”
如柔“嗯”了一声，说：“姥姥，那你快从炕上躺会儿。”然后又问儿子：“文凯，还记得太姥吗？”
小文凯有点儿发愣地看着那位老人，没言语。
“文凯，叫太姥。过年的时候，咱们不是去过太姥家吗？”
“孩子还是有点儿认生，总看不见嗨。”老人说。
如柔看了看老人，又从炕上拿过来一个枕头，给老人塞在了后背与墙的中间，说：“姥姥，你先歇会儿，我们娘俩出去买点儿菜。”
当如柔回来的时候，发现公公也来了，便一边从车子上往下拿菜一边说：“爸，我买了两条鱼和二斤大虾，你把它们弄弄吧。”
宏远答应了一声，便进了厨房拿出了两个盆，忙活了起来。
如柔把那一袋苹果洗了，放进了一个粉红色的果盆里，端了进来，一抬头见小茵也来了，便说：“正好，今儿中午你也在这儿吃吧，秋杰回来吧，回来你也叫他上这儿吃来吧。”
“呀，苹果，先给我一个。”本在柜子上坐着的小茵一下子蹦了下来。
如柔递给她一个，不禁说：“当心肚里的孩子。”
这时，小硕领着一位中年男人进来了，对如柔说：“这是王大夫，叫大哥。”
“哦，大哥。”如柔叫了一声。
王大夫应了一声，便问老人：“你老是啥情况呀？”
如柔扶老人坐了起来，老人说：“就有多半年了，总头晕。”
“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没有。”
“那先量量血压吧。”大夫说着，从拎着的箱子里拿出了血压表。
如柔帮老人脱掉了一面的衣袖。
“你老躺下量吧。”王大夫说。
量完血压，大夫说：“你老再躺这儿面来，再量量那个胳臂的血压。”
老人在如柔的帮助下穿上了那个衣袖，又脱下了那边的袖子，顺从地躺向了那边。
又量完这面的血压，大夫说：“血压正常。”他一面把血压表收好，放进药箱子，一面又问：“你老有没有得过颈椎之类的病。”
“没有。”
“脖子也没有疼过？”
“没有。”
大夫听完，沉思一会儿对小硕说：“老人这么大岁数了，考虑可能是脑血管硬化，咱们输点儿软化血管的药吧。”
小硕点点头。
当药液一滴一滴注入老人的血管时，小硕对如柔说：“我们得走了，等这两瓶药液输完了，你就给姥姥拔了吧。你会拔吗？”
如柔点点头。
如柔看着文凯在老人那绕来绕去，便对儿子说：“文凯，过来，你看，太姥的手上扎着针呢，你可千万别碰太姥，也别碰这根输液管，还有这输液的衣服架。啊！”
小文凯懂事地点点头。
这时，正坐在柜子上，一手啃着苹果，一手摆弄着笔架的小茵突然说：“哟，你们有两支体温表？我们家一个也没有。”
“哦，本来是有一支着。我怕万一孩子发烧，体温表再不小心摔碎了，我还得着急，就又特意准备了一支。对了，那还是闹非典时买的，你猜几块钱？六块钱一支！”说完，如柔看了看药液，又对老人说：“姥姥，这两瓶药怎么着也得输两个小时，我先出去帮我爸择择菜。”
老人说：“去吧。”
“小茵，你别总顾着吃，你给姥姥看着点儿液，要是文凯在屋里，你看着他别碰到姥姥和这输液的衣服架，啊。”然后如柔就出去了。
小茵“嗯”了一声，从柜子上下来，把旁边的椅子往床铺前挪了挪，坐在上面，不禁对姥姥小声嘀咕：“你看我嫂子，破体温表还生怕我要，快说是她特意买的。”说着，她又站起来，从笔架中拿过了一支体温表，不停地摆弄着，突然，“啪”地往地上一摔。
老人一惊，忙问：“你这是干什么？”
“我就是听她说得生气！她不就是怕我要一支吗？”小茵蛮不讲理地说。
老人感慨一声，说：“古语说得真是不错呀，姑嫂难和呀。”
老人输了一个星期的液，又在桂兰家住了几天，就准备让小硕送回家去。临走的时候，老人从兜中掏出二百块钱递给如柔说：“这是我输液的钱，你让小硕交给那位大夫吧。”
“姥姥，输液的钱，小硕已经给你花去了，这钱你就装起来吧。”
老人一个劲儿地往如柔手里塞。
“姥姥，小硕说，姥姥是最疼他的人了，这钱就算他孝顺您老的吧。”如柔还是把老人塞过来的钱装进了老人的口袋中。
这一天，宏远看着如柔正在看着孙子，呆着没事儿做，忽然想起儿子家的劈柴该没有了，便从房上扔下了几根木头，在当院劈了起来。
如柔带着儿子回家以后，看到正在劈柴的公公，一种异样的感情便从心底油然而生：那便是爱。自从有了文凯，她便与他有了近距离的接触。她发觉他随和，就像自己。而且他吃苦耐劳，省吃俭用。每当她熬鱼、炖鸡时，他总舍不得吃。她多次说：“爸，你多吃点儿呀。”他虽嘴里不住地答应着，但筷子却始终都是一点儿一点儿地夹。于是，她便把鸡腿夹到他碗里，他也是躲躲闪闪。她总爱拿父亲和他相比，她觉得，这两种爱都是一种伟大的父爱。爱是相互的。她知道他舍不得花钱，就为他购买了名牌羽绒服，换下了他穿了多少年的棉大衣。谁知，羽绒服买肥了，他将就着穿了也就一个星期，最终还是把它脱给了那日益发胖的秋杰。这令她不得不产生了一丝不满。当然，她的不满并不是因为他把羽绒服给了秋杰，而是她是多么地希望他能穿着自己为他买的羽绒服呀。她不是一个心胸狭隘的女人，不满的念头仅是一闪而过。她知道他的左腿在早年曾摔断过，虽好了，但却落下了一到冬天就腿疼的毛病，于是，她在这羊绒裤返季的季节就早早地为他准备了。今天，看着他又在劈柴，她的一颗女儿的孝心便又从心底柔柔地泛起。她想到公婆自搬到楼上以后也没安电话，公公总想买手机却又总舍不得，便说：“爸，我给你买个手机吧。”
“不，不用。”他推辞着，但脸上分明地堆满了笑容，“你们都在身边，我也用不着。”
晚上，当她把这想法告诉给小硕时，小硕搂住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说：“你真是个好媳妇儿，不过，给爸买个手机最起码也得一千块钱吧，我可舍不得。要不然这样吧，我把我这个手机给爸，我再买一个刚出的带照相机的手机。”
“带照相的手机？那得多少钱？”
“四千。我早就看好了，总想买却一直没下定决心呢。”
她犹豫了，说：“我可跟爸说了，给他买一个手机的。”
“嗨，都老头儿了，什么新的旧的，有个使的就行了呗。再说，我这个手机还是花两千买的呢，用了还不到一年呢，给爸，爸也会高兴的。”
她倒是相信他的这话。
当宏远接过儿媳递过来的手机时，高兴地合不拢嘴，小心翼翼地装好，又说：“听说小硕买了个带照相机的手机，我看看。”
小硕把手机从裤带上摘下来递给父亲，说：“爸，你可千万别摔了，这手机一摔准坏。”
宏远接过来打开看着，不住地说：“真好，真好。”
如柔也感慨地说：“是呀，科技发展也真是迅速。你说，咱们刚搬过来时，小硕他们单位给他花四百多块钱配了个ＢＰ机，就觉得够高级的了。现在，各式各样的手机几乎人人都有了。”
这时，小文凯也追着爷爷说：“爷爷，给我，我也要看看。”
宏远忙把手机递给儿子，对孙子说：“那可不能摸，那上面带电。”
小硕接过了手机，调了一阵子，走到儿子身边说：“来，儿子，爸给你照张相。”
夏天的一天，吃过午饭，把儿子哄睡，如柔对正在镜前用剃须刀刮胡子的公公说：“爸，呆会儿你看着文凯，我想出去买双凉鞋。”
“在你姑奶那儿买呀？”
“我不在她那儿买，你看我去年从她那儿买的这双拖鞋，她说是多好多好，花了35块钱，穿了还不到一年，你看这儿都开胶了，这儿也开胶了，脚后跟这儿也全都磨破了。”
“她那儿的鞋，我买的那双不也是？还花了一百多呢，我都不穿了。不过，你说要是不在她那儿买，你姑奶她还不嗔着呀？”
“爸，她不能嗔着，因为她卖鞋，别人还非得从她那儿买呀！再说，我和小硕都从她那买了三双鞋了。我要么不买，要么就买双好的。爸，我走了啊。”她兴冲冲地走了。
她买回了一双白色的高跟皮凉鞋。她喜欢白色，就像喜欢所有纯洁的东西一样。她穿上它，在镜前踱来踱去，感觉好极了。真的，日子一天天地好起来，她的心情也一天天地好起来了。只是，每天过着这种极其平庸的家庭主妇的日子，她又对自己产生了一种极大的不满：大专学历是拿下了，可自己的梦想呢，仿佛还是那样的遥不可及。她知道她不是常青藤，她不想依附于任何人，可此刻的她偏偏就是一棵常青藤，并且带着一份快乐的满足。于是，夜深人静之时，听着儿子那均匀的呼吸，她拿出了日记本，开始着手写她的小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