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云南之行最大的收获,就是把方菲从小学开始就练就的演讲才能挖掘了出来。她已经随着英模报告团四处演讲多场了,是演讲团里最具演讲功力的人,也是赢得掌声最多的人。
不过那天她给孩子演讲的时候,因为想着枫林村的那个约会,会时常在讲到那些熟得不能在熟的故事时走神。她的目光会时常飘向窗外,追着窗外的流云跑到目光所及的远处,想着伫立在远处的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人——他在干什么?他们一起又在干什么呢?
演讲完毕以后,她便匆匆地赶往枫林村。在赶往枫林村的路上,她又看到车窗外那些已经永镌刻在她脑海中的熟悉场景。
那块曾经怒放过油菜花的菜地,这个季节茂密着抽穗的玉米,高高的玉米苗正油旺旺地坦露着对累累硕果的渴望。这让她有些触景生情。因为她也渴望着呢,渴望经过四季轮回的她与肖然的故事,也能迎来收获有季节,并且能在那个季节里有一个好的收成。
看着看着,方菲的眼前,跳跃起一个穿着军装的女孩,她知道,那就是一年前奔跑在油菜地里的自己。她看着那自己还在那块地里跑着,只不过衬着她的不在是油菜,而是抽穗的玉米了。她突然觉得那个奔跑的自己好累,因为这一年,她其实一直为爱情跑着,为了肖然跑着。
那随着时间积攒起的对爱、对肖然的憧憬与茫然,早已如同一张纵横交错的网,包裹着她无力自拔。
方菲不忍在看下去,因为那个奔跑的自己,是那么可怜,天地间,她显得那样的渺小微弱,如同树上的一片叶子,地里的一株草。
为了不让自己的怜悯之心泛滥,她抬起头朝天上看去,天气非常的情朗,没有一丝的云彩,灰蓝灰蓝的。她望着无边无际的天空,想着她与肖然的故事,真希望一切都如同这天际一样,没有任何烦忧地恣意挥洒下去。
我们能做到吗?一望无际的天际,是那样深不可测地傲然俯视着天地间正在发问的渺小微弱的她。
在这段感情里,她一直怀疑自己,怀疑自己是不是具备成为肖然女朋友的条件。在她的眼里,肖然是完美的,那么完美的男人,她甚至挖空心思,都没能找出一丁点她不满意。面对这样的完美,她是不自信的,她是卑微的。只要有肖然在,她说每话做每个动作之前,或是之后,第一时间想的,全是肖然的感受。我这样说,这样做,他会满意吗?他会喜欢吗?即或是有时候她把话说得恶狠狠的,那也只不过是她,为了讨得肖然的喜欢,而故意作态而已。她想让肖然爱上自己,她猜度肖然的心思,像他那样的,又怎么会爱上一个没有个性的女孩。逆来顺受,怎么能给他留下刻骨铭心,平平淡淡,怎么能让他有怦然心动。她把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如何能摆平一个自己心仪的男人身上了,她好可怜,且好可笑。但是她已不能自已。为了赢得肖然的爱,她连自己都没有了……
一抹鹅黄,在车即将靠站时跳进了方菲的眼帘,是米薇。米薇身边的黄色已经变成了白色,肖然换了一件同方菲一样的白衬衣。这让方菲在与他们会合时畅快地笑起来。这种畅快的微笑一直保持着,被肖然一张又一张地相机拍摄了下来。
肖然和周国庆带着方菲和米薇,四处在枫林村留影。她们以及他们,是那样鲜亮的招惹着旁人的目光。
在一处教学楼前,肖然望着从不同方向伸出窗外注视他们的那些小伙了的头,那点男人的骄傲就被小伙子们艳羡的目光中点燃了。他叫来一个男生,把相机交给了他。
“来,我们来拍个合影吧!”肖然对方菲他们三个人说。
看着那么多双眼睛齐刷刷地扫过来,方菲有些畏缩不前。而米薇却很大方地走到了镜头前,她从来不惧怕男人的目光,因为她知道,无论是在男人或是女人的眼里,无论她的前胸与后背都没什么可挑剔的。方菲看米薇走过去了,才在肖然的催促下挨着米薇站好了。没等肖然向那位帮他们拍照的男生交待好,周国庆便抢先站到了方菲身边。为了画面的协调,肖然不得不站在了米薇身边。就像是想对谁挑衅一样,他故意把自己的身子向米薇一边倾斜着。
方菲虽然没看见肖然向米薇倾斜着身子,但一想到肖然竟然站在米薇身边,她满脸的不高兴。
接下来肖然把那天的日程做了很详尽的安排,吃过晚饭之后,他和周国庆便带着方菲和米薇去了夏天学校最热闹的地方——游泳池。
方菲和米薇从更衣间出来的时候,肖然和周国庆已经等在离女更认室不远处的的池子边上了。米薇是不怕亮相的,她出色的身材没几个人可比。方菲一直都是个没有脱去婴儿肥的女孩儿,她从来不曾对自己身材的自信过。其实,她真是错误的估计了自己那一身无暇白皙的皮肤和极其协调的身形对男人视觉的冲击力。
当她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涩,急匆匆地跳进游泳池,肖然就游过来把她介绍给了在第一时间围拢过来的他的那帮哥儿们。
“这是空军医院的方菲!”
方菲虽然大方地说:“你们好!”但却与肖然保持着一点不远不近的距离。在她看来,肖然太夺目了,离他近了,是容易被他的光芒灼伤的。肖然在她眼里,是那树上的高枝,她唯恐自己怎么努力都有可能够不着。如果不幸被灼伤、如果不顾姿态地跳起来奋力去够那高枝,最后又没能够着,都让人有点不堪入目。潜意识里,她让自己怎么都要在外人面前与肖然保持一点距离。也不管她的心里,早就缠缠绕绕的放不下肖然。她这么进进退退、远远近近的一番徘徊,不仅把自己弄得很累,也把肖然弄得莫明其妙。就说现在吧,她的心里是多么想与肖然在这个碧波荡漾的温润的水里,感受那些由肌肤传递出的亲密呀,可无论肖然怎么向她招手,她都远远地躲开。这让肖然觉得在一大帮哥们儿面前特别没面子,很有点受伤的感觉。
周国庆看方菲并没与肖然在一起,立即兴奋地向方菲招手,方菲不置一词独自游开。不论她和肖然怎样,她都不会让自己与周国庆扯上什么关系的。
米薇游过来对方菲说:“刚才肖然让我过去和他一起游呢,我想还是算了吧,免生误会呵,这儿这么多人盯着呢。”米薇在说完这句话后,浅浅地对方菲笑了一下。那话和笑里的意思,到让方菲有了误会,陡然便生出些莫名的烦乱来,看来肖然对我与对米薇也没什么区别嘛,刚才那番热情,不过客套而已。
从游泳池里出来,天已经黑了,路灯的光线在黑色的背景里弥漫成飘逸而朦胧的淡黄色的纱,走在路灯下的四个人因着那份飘逸与朦胧而从心里生出许多的柔软来。让他们都在这告别的时候不想告别。
肖然伴着方菲沉默地走了一会,在树的阴影处,他用手碰了碰方菲裸着的胳膊肘儿,低声温和地对她说:“下周再来游泳好不好。”
方菲回答:“不行!”
肖然急促地问道:“为什么?”他以为又有什么地方惹方菲不高兴了。
“医院下周派我到蓉城去参加一个培训班。”
肖然舒了一口气:“这么巧呵,我过几天也要去蓉城大学参加一个研究生英语培训班。那我们蓉城见好不好!”
方菲抿着嘴,含笑点头。
肖然和周国庆宿舍的门前,多了两辆自行车。这是肖然专门从别人那借来送方菲和米薇的,枫林村和医院都在郊外,晚六点以后什么公共汽车便停运了。肖然考虑如此周到,让方菲心里暖暖的。看到两辆自行车一大一小,想着自己的体重,方菲便指着大的那一辆自行车说,我要坐这辆。周国庆还没听方菲说完,用一个极快的动作,推着这辆大的自行车就往外走。肖然怅然若失推着那辆小自行车紧随其后。
方菲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正在后悔不迭的时候,便听周国庆叫她。
“小方,你快坐上来吧!”
方菲不情愿地慢腾腾地往自行车的后座上坐。
“就坐前面嘛,这样安全。”周国庆看似无意地对方菲说。
“不!”方菲态度坚决,心里对周国庆的得寸进尺无比恼怒。
可这辆28的车真是太大了,坐垫离老高,周国庆坐上去脚根本就没办法粘地。如果让方菲先坐在后座上,周国庆握着的车龙头,总会左右晃荡,没两秒钟准会侧翻。如果让方菲追着已经起动的自行车跳上后座吧,她又总不能顺利地完成这个动作。方菲也有点故意,她就想装点怪让周国庆没了什么想头。特别是看到肖然载着米薇前边走了,心也就随着那自行车的轱辘追了过去,根本无心与周国庆很好的配合。
“算了,我们推着车走吧。”方菲对周国庆说。
周国庆想想也没有其它的办法了,只好推着车跟着方菲往前走。
天已经黑透了,因为这是郊外,路上没有路灯,四周一遍漆黑,五米外什么都看不清楚。
方菲因为看不到已经走到前面去的肖然,心里也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大约走了不到一百米,她的心亮了起来,肖然推着车和米薇站在路的拐角处等他们呢。
周国庆对肖然说:“小方不会跳车,我又不能立式起步,所以我们只好步行了。”
“那小方坐我的车吧!”肖然没等周国庆把话说完,就拍拍自行车的后座大声说到。
方菲这次有点不管不顾了,一溜小跑就往肖然那奔。她还没笨到看不出眼前这点状况,周国庆和米薇无论谁略施小计,都有可能让她和肖然在这个最后的时刻咫尺天涯。
肖然骑在自行车上,两条长腿稳稳地踩在地上,嘱方菲先在后面的架子上坐好,再把脚往地上轻轻一点,自行车便风一样地驶进了浓墨一样的黑夜里。
“坐好了,要不然会摔跤的。”肖然是硬着嗓子说这话的,他为方菲不主动提出来搭他的自行车而有些生方菲的气,接着又想起刚才在游泳池方菲也表现欠佳,声音便柔软不起来了。
方菲这次老实了,只迟疑了半秒钟,就抬起手,用双手的食指和大拇指,轻轻勾住了肖然裤子的皮带扣。
借着时隐时现云层后面月亮的那点散淡的光亮,他们滑行在只属于他们的夜。晚风中的那点凉意,冷却着仲夏夜的温度,可他们心里的温度,却在这只属于他们的夜里一点点地高涨起来。
夜是那样的静,自行车与地面摩擦时发出的均速声响,那样绵密地从两个人的心上抚过,真切而又温润。方菲轻轻勾在肖然腰带上的手指,轻轻地勾开两个人情感的闸,让他们心里已经憋屈了很久的情感,在这个被夜色隐去了轮廓的世界里,没边没际的澎湃起来。
方菲的耳边响起圆润浑厚的歌声,那是肖然用十分标准的意大利语唱的那首著名的歌曲《我的太阳》。
啊多么辉煌那灿烂的阳光。
啊你的眼睛闪烁光芒,仿佛那太阳灿烂辉煌……
歌声潮水般翻飞在只属于他们的夜里,坦荡而又深情。
方菲被这歌声彻底打跨,她本来僵直的背,被一个个强劲的声符敲打着渐渐地温软下来。她的脸颊离肖然的背只有几公分的距离,她甚至能够感觉到肖然唱歌时胸腔共鸣发出的震颤。她真想不顾一切地向肖然靠过去,拥抱他、拥抱他的歌本。可被这寂寥的夜,衬托出的完美歌声,让方菲退缩了。她一动不动地温软在肖然的身后,有些费劲地把持着自己那已经很难把持住的身子,害怕自己弄出那怕是一丁点异常的动响破坏了这歌声的完美。眼泪争先恐后地从方菲眼眶里奔涌而出。
在一处上坡的地方,方菲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她怕把肖然累着。他们沉默地并排走在他们心里光芒万丈的夜里,步履的节奏,像是共同在完成一次美妙的弹奏。
医院住院部大楼的灯光,已经依稀可见了。可经过艰苦爬涉的他们,却多么希望这路永远都没有尽头。
终于走到了路的尽头,黑暗中,肖然伸出手来,低缓而又深沉地说:“小方,再见!”
方菲刚把手抬起来,就被肖然狠劲地握住了。
肖然在黑夜里紧紧握着方菲的手,当他想顺势拉过她的时候,周国庆和米薇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内。肖然与方菲依依不舍的姿态,让米薇和周国庆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肖然我们赶快往回吧,还有那么长一段路呢。已经很晚了。”周国庆的声音充满了不耐烦。
肖然放开方菲的手,调转自行车无声地跟在周国庆身后朝着夜的深处走去。方菲须臾不离的扭头、转身,望着肖然离去的背影,直到他的影子湮灭在黑沉沉的夜里。
米薇挽起方菲的手臂,朝医院走去。聪明如她不是没有看出肖然与方菲之间的那种浓厚,但她不想说出来。当她知道方菲和肖然开始亲密接触,就从心底里对方菲生出一丝妒恨来。我才是这个院子里最艳的花,最应该得到太阳神照耀的应该是我。是谁错牵了这根红线呐,她不时会在心里责怪那个总也见不着的月老。因为没有具体的指向,她最后只能把矛头指向方菲。在她看来,一定是方菲使了什么手段,让她错过了她无比心仪的肖然。肖然高歌《我的太阳》的时候,她自然也是听到了的。但她不想让这么抒情的事,成了方菲的故事。
“肖然真有意思呵,带我骑着自行车的时候,使劲地唱歌来着。他唱的什么歌呀,你听到了吗?方菲。”
方菲本来正一往情深地想着肖然和他唱的那首《我的太阳》,听米薇这么一说,心里的感觉一下就变了味。抒情的《我的太阳》,也立马变成一个男人对女人随随便便的挑逗。敏感的方菲天生多疑,且想象力丰富。米薇的话让她一下就走上了岔道,一个本来像海C一样高,只属于她和肖然的夜,瞬间便跌落尘埃,灰蒙蒙的没了最初的样子。
回到宿舍,方菲疲倦地斜在了床上,王蔚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
“嘿,怎么样?搞定了没有?”王蔚倚在床边,全神贯注地盯着方菲问。
“什么呀?难听!”躺在床上的方菲翻了个身,给了她个看不出表情的背。
“不要这么纯情好不好,又不是花季少女。有没有把关系确定下来?”王蔚一副非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坚决。
“什么关系不关系的,朋友嘛。”方菲想着米薇说的肖然也给她唱过歌的那件烦心事,对肖然完全没了评价的方向。
“对、对、对,朋友。男朋友!”王蔚装着一副很懂的样子,继续敲打沙锅。
“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再见面?”
“他说他也要到蓉城,参加蓉城大学一个培训班,他说蓉城见。”方菲顺着王蔚的问话,理着心里的那一团乱麻。
“你看你看,人家这不是给你留下接头暗号了吗?”王蔚觉得她总算得到了她想要知道的结果。
方菲冲着王蔚翻了翻白眼,用脚把床角的毛巾被勾起来盖在脸上,不理不睬地中止了与王蔚的对话。她还陷在米薇刚才那段话里,一层层地推断着,米薇的话有几分可信。越想越堵得慌,因为她觉得米薇没理由编造,而如果是真的,那么肖然对她说的蓉城见,也许只是他的客套而已。人家看你爱得这么可怜巴巴的,虽已不敢说什么狠话了……
方菲在毛巾被里闷闷地想着,越想越伤心。
“嗨,你这人怎么这样儿的呀,我话还没说完呢。给你去蓉城的车票,后天的。”
方菲在毛巾被里嗡声嗡气地说“你放桌上吧。”
王蔚疑惑地望着把自己藏在毛巾被里闷声闷气,毫无喜色的方菲,心里竟莫名其妙地生出一丝喜悦来:“这么傻的人也能把肖然搞定才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