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然显然是在收到她的那封只有五个字的信之后,找到徐蔓这来的。从他询问徐蔓“方菲为什么要给我写那么多信?”可以看出,他对我其实也没什么把握。如果他不在乎我,他会急着这样向别人去打探我写那么多信的目的么?方菲一层一层地想下去,觉得肖然对徐蔓说的那句“我已经结婚了”的话,怎么同自己的那句“我们结婚吧”的话,无论在节奏与结构上都那么契合呢?她就像一个陷入爱情狂想中的精神病人,思绪如脱缰的野马,在感情旷野里一路狂野地奔驰,难以停歇。难奈中她推醒熟睡的徐蔓。
“喂,你今天上什么班?”
“夜班。”徐蔓闭着眼睛,含糊不清地回答。
“那快起来吧,陪我去找一个人。”
徐蔓疑惑地睁开眼睛,望着满脸兴奋的方菲“找谁呀,你又想干什么?”
方菲坚定地说:“找周国庆,我知道他考上渝都大学生物系的研究生了。”
徐蔓玲大叫着“哎呀,你真服了你了,肖然一结婚,你转身就找别人呐,你换频道也太快了点吧。”徐蔓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什么呀,我想去找周国庆寻觅真相,我根本不相信肖然结婚了。”
徐蔓好象一下也清醒了,她从床上爬起来,背靠着墙,望着站在床前的方菲,有些艰难地说道“他就是没结婚,让我告诉你他结婚了,不也是一种巧妙的拒绝吗?难道这还你不能死心?”
方菲哑了,她脑子里那些狂野的想法是没法用语言讲述给徐蔓听的。她只好无言地翻身下床,裹着一张宽大浴巾冲进卫生间,用凉水快速地冲了个澡之后又冲回房间,从椅子上拎起那件浅绿色的连衣裙,快速地从头上套下去。然后对着墙上的镜子,用手抓了抓她卷曲着短发,就急匆匆地往外走,她甚至来不及与徐蔓道声再见,只背着身子举起右手捏了捏五个手指头,就闪出了门。
想要在渝都大学找到正在读研究生的周国庆并不难,方菲的叔叔是这个学校的教授。当年还是学龄前儿童的方菲,就常被叔叔带到这个有许多树,有许多红瓦绿砖房子的院子里玩。只不过在她幼小的记忆中,这个到处都散发着荒芜的院子,凸显着被人遗忘的凄凉与破败。她记得每次踏进这个院子的大门,无论去往那条道上,都能踩着厚厚的散发着腐烂气味的树叶,而无论那一幢房子,那些落满了灰尘的窗户和门没有一扇是完好的,不是断着胳膊就是少了腿似的,在黑洞洞背景的映衬下,歪歪斜斜地在风中吱呀作响,让人如临充斥着鬼怪故事的场景里。
叔叔那个时候还是朝气蓬勃的刚从这所大学毕业的年青人,而现在已经是个不常会见到笑容的中年人了。中年的叔叔,坐在堆满了书的书桌前,听方菲吞吞吐吐地把自己的故事讲了个摘要,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用一种一点不掺杂惊奇、惊讶、意外的声调问方菲“非要他不可吗?”在叔叔这个年纪的人看来,爱情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当然他也知道,没有年青人不把爱情当大事。
“嗯!”方菲挺肯定地吱唔着,脸上的表情,凝固着心里的那点心思,让叔叔有些叹惜。
“哎!你想怎么办呢?”叔叔询问地望着方菲。
“找周国庆问问清楚!”
“如果他告诉你肖然真的已经结婚,你怎么办?”
“那我就决不再提一个肖字!”
“这句话听上去,到还有些像方家的骨气。做人是需要这点骨气的,他不选择你,并不代表你就不好,也许他并不是有眼光的人呢。如果你能这样想,就不会太难过了。其实这个周国庆在我看来也蛮不错的嘛,既然都能考上我们学校的研究生,为什么你非要那个肖然呢?”
方菲望着叔叔,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根本上她也找不到可以回答的词。爱这档子事,又有几个人把它说清楚过呢!很多年后,有一群美国的科学家,专门从科学的角度研究过“爱情”的产生,并得出了爱情与人体分泌的“费洛蒙”有关的结论。而人对于内分泌系统,恐怕是无法撑控的吧。所以,最后科学证明,人是无法驾驭爱情的。
看方菲无言以对的样子,叔叔不在为难她,而是像小时候那样,带着她走过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宽敞的小道,站在了崭新的研究生宿舍的小院门前。
“去吧,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为人生留什么遗憾!”到底是自己的亲叔叔呀,方菲嘟了一下嘴,用一付儿时撒娇时惯用的表情,表达着自己对叔叔的感激。
方菲敲开住在一楼的周国庆宿舍的门时,光着膀子手里捧着个大碗的周国庆,正坐在桌前吃饭。方菲的出现,显然让周国庆吃了一惊。方菲甚至清楚地看见,他因为惊讶而没来得及合上的嘴里的那些刚送进嘴里的饭菜。为了避免他有什么误会,于是开门见山地说“肖然是不是结婚了?”
“啊?”周国庆的嘴张得更大了,那嘴里的饭菜也让方菲看得更清楚了。看得出,他对这个消息也深感意外,满嘴的饭菜,生生地梗在他的嘴里,上不得下不得的“肖然结婚了!和谁?”
“王莉。王莉你认识吗?”方菲顺着就把王莉两个字吐出来了,看得出,这两个字肯定一直被她放在心的锅里,翻来覆去炒过好多遍了。
“哪个王莉?哪个王莉?肖然身边的女孩多了去了,我不怎么能把名字和本人对上号。那王莉长什么样子?”周国庆虽觉得消息来得突然,但却对这消息表示出了浓厚的兴趣。
“他们说,长得很苗条,高高的个子,长长的披肩发,很秀气。说和米薇长得有几分相似。”方菲按自己的想象把王莉着力描画一番,企望周国庆能给出一个引领她走出混沌的答案来。
“看起来有点像美院那个!”周国庆若有所思的继续说道:“肖然他也真做得出来!”
方菲紧张地望着周国庆的脸,想通过他说话时的表情,判断他这句话的真假。在肖然这个问题上,她知道,是不能轻易相信周国庆的。因为从那场舞会开始,他就想尽办法阻止方菲靠近肖然。正当方菲费劲地辨别着周国庆这句话的真伪时,周国庆突然冒出的一句话,让方菲觉得肖然肯定已经结婚无疑了。
“二十年后,肖然将为他今天的选择后悔!”周国庆说出这个预言的时候,表情极真诚,没有一点虚浮之意。
方菲在周国庆说出这句话以后,凝重地转身往门外走去,边走边说:“我走了!”她想,既然如此,那就什么都不用问、也不用说了,一切在他作出选择时便结束了。
“你走了!”周国庆有些慌乱地紧跟着追了出来。
“我走了!”方菲冷静地重复道。
“你走了!”周国庆快步跟在方菲的后面,内心的慌乱让他竟然来不及选择其它的词汇。
“我走了!”方菲已经走到宿舍门口,走下门口那几级台阶,她回过头来,想认真地同只会把“你走了”三个字,一次比一次说得更大声之外,就不知道说其它的周国庆说声再见。谁料想,却有些意外地将浑身上下都透着落寞的周国庆收进了眼里。周国庆许是好多天都没有梳过头了,头发横七竖八地在一颗大脑袋蓬勃着。因为匆忙,而胡乱套在身上的一件旧的白色背心,扭捏地挂在他瘦削的肩上,显然是颠倒了正反。牛仔裤的裤腿,一只卷在脚踝上,一只压在脚后跟里,裤子上用笔乱画在上面的公式和单词清晰可见。左边大脚指从断裂的塑料拖鞋里伸出来,贴在地上的一汪积水里。
方菲这一次没有嘲笑周国庆的邋遢,而是从心里升腾起对他同情和对自己恼怒——为什么我竟然会爱上一个不爱我的人,而不爱一个爱我的人呢。
“小周,以后有什么事,去找我叔叔。”她觉得应该为这个一直以来都认可自己,并用言行助涨着自己骄傲的男人做点什么。
周国庆木然地点点头,绝望地看着方菲决然地转过身去,消失在门外。他想不通肖然为什么要放弃这样一个一心一意爱着他的可爱的女孩子。他相信二十年后,肖然一定会为今天没有选择方菲而后悔。因为只有他最清楚,没有那个女人,会像方菲那样全神贯注地爱着肖然。
方菲离开周国庆之后,一路上想的,竟不是周国庆关于肖然已经结婚这个推断,而是周国庆清清楚楚灌进她耳朵的那句话“二十年后,肖然将为他今天的选择后悔!”不知怎么搞的,想着想着,竟让身陷失恋之中的她,豪迈的笑起来!
当确定肖然从自己的生活里消失之后,方菲没有流泪。而是无比轻飘地从渝都大学漂亮的校园里飘出来,在遇到的第一个路边冷饮店里连吃了三只娃娃头雪糕,一边美滋滋地让香甜滑爽冰沏的感觉由舌尖开始漫延开去,一边在每一个有着玻璃的橱窗前留下脚步,朝着那些如同镜子一样能还原真相的橱窗偷偷打量映在上面的自己,她想弄清楚此时此刻的自己是不是也像周国庆那般让人怜惜。还好,卷曲的头发,结构出的活泼俏皮的发型,衬着稍微有些沉静的脸,怎么看也与落寞沾不上边。浅绿色的连衣裙,扯着一片清凉让她在一片燥热之中,显出几分舒适与安然,手里拎着的白色小坤包,带着阳光的虚线在夏日的微风里悠来荡去,恍惚之中,什么也不曾发生。“伟人从来不会为爱情发疯!”这是方菲喜欢的一句格言,是伟大的恩格思说的,她不仅把这句话抄在自己精美的笔记本里,还经常把这句话送给正在恋爱的朋友们。她一直都是个喜欢用格言警句校正自己人生航线的人。这个时候能想起这句话,多少可以支撑着她,让她不会那么轻易地倒下。的确,看上去,她到真不像刚经历过感情挫败的女孩儿。总归女兵还是与一般的女孩不同的,起码那经过训练的姿态,不会那么轻易就萎靡了的。
实际上,方菲是个理性而又有几分男孩子气的女孩子。她一直讨厌那些哭哭啼啼为爱要死要活的女孩子。她什么事,也喜欢给自己设底线,一但探底,便会认定事已经到了头,便会努力让自己不在费心。对于与肖然的这段感情,她同样是设有底线的,虽然那个底线对她而言有些残忍,但那仍是她告诉自己必须坚守的底线。这个底线就是肖然结婚。她曾经告诉过鲁小姗,她是要等到肖然结婚的那个时候才会放弃这段感情的。现在肖然已经结婚了,那么就不用费心好了。不知这是不是伤心过度之后的麻木。但有个很明晰的道理一直横亘在她的脑际——我没有伤心的理由。任何人,任何合法的选择都没有错。那个时候她还不是大律师,还没钻研过法律,但俨然已经具备对法律的崇敬与敏锐。当她确定伤心没有理由的时候,她让自己安静下来,让脑子腾出许多地儿想其它的事情。
于是几天前从演讲团逃离的事,率先从大脑的深处窜出来,引来一身和虚汗。理性回复之后,她才觉得自己将这件事做得有多过份了。擅自离队,并且是从那么重要的一个团队擅自离开,她知道这对于一个军人意味着什么。不管后果有多么严重,她知道现在最应该做的,是立即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