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菲仍是无法抗拒肖然的提议的。情感与理智在她的心里,再次混战起来,那些来来往往的矛与盾,碰撞出刺目的光亮。难道还爱着他?她忍不住偷偷问自己。
“好吧!”终于,情感将理智杀得片甲不留,方菲带着肖然往回走。
周玲和鲁小姗还在寝室里,看方菲领着肖然走进来也没给她们俩介绍,就有些局促。其实方菲此时脑子里乱得一锅浆糊似的,根本顾不到那么多。
肖然进屋后,脱下风衣,动静挺大地将风衣丢方菲的床上。方菲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将目光落在那件风衣上,当她确定那件风衣正是肖然第一次在舞会上穿的那件米色风衣时,竟止不住内心的狂跳,端着水杯的手颤抖着,肖然看在眼里,伸手便将水杯从方菲手里接过来。接那杯子的时候,手指看似随意地与方菲碰了一下,方菲像只被惊吓的小兔子,慌张地缩回自己的手。为掩饰心里的慌乱,抓起正在织的毛衣,坐在床上狠狠地织起来,心里更是狠狠地骂:“这个混蛋!”
肖然觉出了方菲的慌乱,就跟一个在暗处设局的人,看着那个被着弄的人,一步步走进自己设好的局里,心里真是美得冒泡。强忍着才没让那往外涌着的快乐化着笑声,从嘴里顺出来。为了不让旁人看出破绽,他没话找话地说“会织毛衣的人,都挺心灵手巧的呵。”
方菲听罢肖然这话终于笑了。按照鲁小姗事后的说法“肖然就那随口一说,也把你高兴成那样。哎呀,这辈子你是被他吃定了。”
肖然的话音刚落,周玲就跟着说:“方菲本来就心灵手巧。她还照着书,缝了一条挺时尚的连衣裙呢。”
“是吗?什么时候帮我织件毛衣呀,我总买不到合适的毛衣。”肖然跟在周玲的话后面,就把一句暧昧的话,说得杠杠的。
方菲的脸一下又沉了下来,本想说“谁给你织,间你的王莉给你织去吧。”但终究说不出口。她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一种身份与肖然对话——朋友还是情人?如果是朋友,就不能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但如果是情人,那也是前情人,那如果是前情人,俨然便是已分手的情人,已分手的情人还能做朋友么?方菲从来不喜欢那些“不作情人做朋友”的模糊概念。人干嘛要生生地往混沌里钻呀,活得清爽些不好吗?
看方菲又阴沉着脸,肖然又开始逗她了“小方,你说过要请我吃一顿的!”
方菲突地笑起来,觉得这个人真是搞笑,为什么要让我请他吃一顿?我有说过吗?她努力地回忆,好象说过,但那是以前说的,那个时候你又没结婚,方菲没把心里的这点想法说出来,而是直愣愣地说“吃就吃嘛!”她知道答应肖然根本是没道理的,但爱本来就不讲道理。她还爱着他,不用去想道理的问题。况且她还是想听他一个解释。
“他总得给我一个解释吧!”方菲找到与肖然相聚的最合理的解释。
“那好,我们现在就上街去。”肖然站起来往外走,方菲也站起来,跟着他走出了门。
他们俩刚走出门,方菲还没来得及把身后的门关上,肖然就回过头来问“刚才给我开门的那个人是你的好朋友吗?”
方菲顿时大失所望“他原来并不想单独与我在一起呀。”心里的想自然是没说出来,脱口而出的却是另一句话“不是开门的那个,是另外一个。”
“那好,让她和我们一起去呗。”
“好!”方菲气嘟嘟地转过身去,也就在转身的那一瞬间,突然想起胡卫东曾给她说过的一句话“我感觉肖然有一天会来找你,不是因为你,而是为了鲁小姗,他说你说过,鲁小姗比米薇还漂亮。”心像被什么猛地挤压了一下那样紧成一团,可无论心紧成什么样子,她都必须迈开步伐走进房间,叫出鲁小姗!哎呀,我想这么多干什么,管他的,他不是已经结婚了么,且他要做什么,又与我何干!这么一想,她便挺利索地从推开的门后,探出半截身子,冲周玲抱歉地笑笑,对鲁小姗说“小姗,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鲁小姗没有片刻的犹豫,站起身,就跟了出来。
方菲不知道,在她无数次深情的描述里,肖然早已在鲁小姗的想象里翩翩降临了。那些依着方菲倾心讲述的线路勾勒出的关于肖然的想象,尽管早已偶像般地驻在鲁小珊心里,但都抵不过面对面轻轻的一瞥。只那么一眼,她便知方菲那么多的描述与描绘都没能点透他应有的神韵与风采,在鲁小姗眼里,他几乎就没有缺陷,一招一式,一举一动,都与她的心跳与脉动合着及齐整的节奏呢。
方菲不知道,鲁小珊是她的又一个情敌。
“怎么就那么合我的意呵”鲁小姗对自己猛然间生出的这个念头惊慌起来,这个男人可是方菲爱到命里去的人呐,我这点心思要让方菲知道,她不跟我拼命才怪。快敛着吧,绝不能由着这念想信马由缰。可方菲显然不给她收敛狂乱心思的机会,而是借着在门外探着半个身子的那一声招呼,引着她心里才刚萌芽的念想,飞快地踏上了一条宽敞道儿。只是这一刻两个人都还没能意识到这一切。就好比鲁小姗让自己毫不犹豫地跟出去,最初那一刻,到不是想逮着机会向肖然靠近,她只不过按常理而行。既然是好朋友,总要与好好朋友的男友相处的。况且,这个肖然,按照方菲的说法,是一个已经结婚的人。他这个时候来找前女朋友,谁知道他安什么心呀!鲁小姗觉得她也必须陪在方菲身边。
方菲建议去春熙路的龙抄手总店,肖然与鲁小姗自然不会反对,肖然的本意,也并不在于真的要方菲请他吃一顿。
龙抄手与钟水饺、担担面、三大炮,赖汤圆都同为蓉城最著名的小吃。五块钱一套,三个人十五元全部搞定,又体面又省钱。方菲带肖然到这里到不是想省钱,而是觉得对肖然这么一个不明不白的人,没有理由太盛情。
几个人轻轻松松吃着小碟、小碗里的各色小吃,先聊着些闲天,不一会就把这顿原本应该极其隆重的午饭吃完了。
从店里出来,鲁小姗说要回去上班,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方菲面无表情地对肖然说“我们回去了。”
肖然却不让,反客为主地安排到“小姗先回去上班,下了班和方菲一起到火车站送我,我晚上十点多的车,你们早点来,八点钟来好不好。”
看方菲不说话,肖然特别叮嘱鲁小姗“小姗你晚上一定要来呵,你不来,方菲便不会来了。”
鲁小姗看看沉默的方菲,有些踌躇。
方菲不想在大街上拉拉扯扯扯的,于是干脆地说“好,晚上我们去火车站送你。”说完转身便走。
肖然快步上前拉住她“我知道你昨天上了夜班,今天休息,你陪我上街买毛衣吧,我对蓉城不熟,你正好给我带路。”语气里透着绝对的不容商量。
方菲毫无表情地站在那样,看着肖然与鲁小姗道别,看着鲁小姗不知所措地离开,像足一个局外人,她的大脑也如同停止运转一般,竟然怎么都想不清楚应该怎样应对眼下的场景才好。只好做肖然手里的木偶,跟着他在洒满初春阳光的大街,没有方向地晃荡起来。
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街边的树上,香樟树刚萌芽的新绿,像落在肖旧茂密中的星星,醒目而又耀眼。被秋风扫尽了的梧桐树叶,也从冬眠中苏醒过来,以站满枝头的点点嫩绿,缀在初春的天里。
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万木复苏的季节,这两个如今木然行走的人,在美龄舞厅,开始了属于他们的故事。那些属于他们的情感的种子,都播撒在这一千多个日子里了。能不能也像这复苏的树木一样,在这样一个季节里春风吹又生呢?
走在春风中的肖然是欣喜的,他自然会在这样一个季节,想起在三年前那个同样的季节里与方菲在美龄舞厅的初相遇。想着那个用食指和拇指拎起一粒瓜子的傲慢的女孩儿,如今却猫一样温顺地跟在自己的身后。他真的没法不欢喜。他甚至于欣喜地想,老天安排他们重新走在最初相识的那个季节里,不正是想借此告诉他们,一切都可以重来,就如同这冬去春来的季节。
那件让方菲魂牵梦萦的米色风衣,在三月的风里飘得就如同一面旗帜,依然像三年前那样牵着方菲的目光。
真是一点都没有变,连风衣里面那样驼毛色的毛衣都是三年前那件。干净的白色衬衣领子,从毛衣的领口处露出两个尖尖的角来,刺着方菲的记忆,让她怀疑是他故意所为。如果真是故意,那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呀?婚后的生活不如意吗?他后悔他几个月前的选择了?哼,按照周国庆的说法,那应该是在二十年之后呀。难道他真是没有结婚?那么,他对我真是太残酷了!
在一家商场,肖然在羊毛衫专柜前停下脚步,选中一件天蓝色鸡心领的羊毛衫。
他把售货员丢在柜台上的羊毛衫,从塑料袋里拿出来,递给方菲,然后转过身,背对着方菲说:“小方,你从后面给我比一下,看长短合不合适。“
方菲迟疑了一下,将那件毛衣拿了起来,拎着毛衣肩的两头,抖开来,铺肖在肖然宽大挺直的背上。一缕熟悉的气息,从肖然的颈窝处飘出来,毅然掀开方菲一次次奋力拧紧的记忆的瓶盖,所有的记忆都不管不顾地从那瓶子里跳出来,从四面八方冲撞挤压着方菲,让她险些难以招架。
“小方,合适吗?“幸好肖然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横空而出,将就快被丰厚的记忆压倒的方菲托了起来。
“还行吧!”
售货员开心地从方菲手里接过毛衣,可肖然转过身却说:“我们再去其它地方看看,比较比较再说吧。“
之后,两个人一家家商场挨个走过,肖然一次次地让方菲将他选中的毛衣,贴在他的背上比划,又一次次地无视售货员的白眼,带着沦陷在他身体的气味中完全麻木的方菲扬长而去。
路过地下商城的茶座,肖然建议说:“我们进去看录像吧。”方菲望着他的目光透着惶惑,谁都知道录像厅里都放一些什么样的片子,那是一个在方菲看来绝对不洁的去处。
肖然阴阴地笑着说:“那我们就坐在外面喝杯茶吧。”这个提议方菲没有反对。
因为方菲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这让她上去有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沉静与恬淡。肖然记起往日方菲女英雄般的钢硬与决绝,竟有些自以为是的欢喜“这个人,总算让我给重新塑造了呵。”
“你坐过来一点呗。”肖然看方菲故意与他保持着相对的距离,就轻声唤着。
方菲木偶一样,机械地挪动着身子与椅子,心想,今天索性都顺着他好了,反正晚上他就要离开,明天该干嘛干嘛呗。而潜意识里,她觉得她怎么依然喜欢跟着他,乐意跟着他的呢。
“你今天为什么这么沉默,这么严肃,你能不能笑一下。”肖然朝方菲偏过头来低声在方菲耳边动作暧昧地说到。
方菲似笑非笑地裂裂嘴,继续沉默。
肖然长叹一声,受传染似的也沉默起来。他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开始他们间的谈话才好,告诉方菲,和王莉结婚只是一个玩笑吗?那他为什么要开那样一个玩笑呢?告诉她,就是想教训教训你!依着方菲刚烈的个性,若是她就此发起飙来,他可不一定能招架得了。那怎样才能顺利地与方菲冰释前嫌呢?心底里,他觉得最好的办法其实就是一个拥抱与亲吻,但要想顺利实施他的这一计划,这样的场合恐怕又不太合适。
“走,我们还是走吧,这里空气不好。”由不得方菲反对,他起身从椅子上站起来,扭头朝外面走去,步履匆匆。方菲依然不言不语地跟在后面,也不管肖然朝什么地方走,也不问肖然这么走是要去向何方,她就如同一个毫无意识的人,一任肖然带着她走在正修建的一环路上。踩着那些坑坑洼洼的路面,围着城区转了大半圈,肖然仍然没有找到说出他那个建议的时机。在南门大桥桥头的一个车站旁,他停了下来,他想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说了,如果方菲依然不开窍,他立即就跳上车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