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能抛弃任何一个需要我们帮助的人,我们不能忘记任何一个给以我们帮助的人。小城没有没落下去,它依靠自己那种老而弥坚的本色。遵循荀老夫子所说的“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的做法,为整个武林培养了许许多多的英雄豪杰,治世能人。而它为神州所作出的牺牲,比他培育的人才要大得多,虽然它对社会也产生过不良的影响,但是它很好地解决,并且就是“消失”,知道需要它出现的时候,它才重出江湖。
让它重出江湖的不是别人,是剑涯。
只有剑涯才能够做到这一点。
我们总是在宁静的夜晚,躺在床上思考人生、哲学、心理学、语言、民族、国家、战争、和平、生存、发展、历史、现实等诸多问题。我们有思考的能动性,总是乐于去思考,不厌其烦的思考。“吾日三省吾身”,最多的是对自己的解剖。从精神、思想到身体,层层剥开。回想今天或在今天之前所发生或经历过的大小琐事、正事、对事、错事。随后立足于感性或理性之间,提出一种对当下和未来的伟大的、渺小的、清晰的、模糊的构想,并立志要去实现和实施这样的构想。一段时间过去,我们又会重复这样的事情。
可我们在明日,在当初的点上来说明日,而就今天来说已是过去。“明天”做的是什么事?兢兢业业地去做自己所定下来的必须做的事。五更起床,月落睡觉。多么富有汗水与满足当前的日子。可得到的似乎并没有多少。两天、三天、十天、一百天、一年。一年过后,我们一无所得。便彻底的放弃这个构想。动摇理念,经过一番痛定思痛的思索,在宁静的夜晚,躺在床上,继续反思。
即使没有宁静的夜晚,不是孤身一人。喧哗的时光与世界里,我们同样存在孤独,孤独产生思考。你不能融入那种欢乐的时光,你内心的纠结与痛苦承受不了这一切的喧哗。你的人还在喧哗的世界里,可你的心早飞走了,随着思考而去,以致于熟人与你照片,也不理不睬。非你无礼,而是你的状态已不在此,或飞于崇高,或流于过往。过往有繁盛与成功,然无意中呈现两个字眼——落后,同时期或跨时代来说,他有其先进和骄傲,却仍是落后。
你逃不出一种禁锢,苦苦挣扎也是枉然。我们的灵魂与思想,必是流入世俗,世俗就必然在前进中落后。如果连前进都不曾有,在一个时代或几十年间,那么世俗就不仅是落后的问题,本该封存于历史的落后,在现在呈现,则会有危难发生。
五代十国的灾难,也是这种情境所致。春秋战国、汉魏南北朝,都有其共同的缘由。
我们常说历史,却极度忽视它价值的存在。我们从中什么也没有得到,即使表面上看得到许许多多有良好经验和教训的史实,而实际上,我们浸润了其中的不良,而那些良好的东西,经验和教训,品德和品行,恰恰成为我们的遗忘与唾弃,没有继承,也不能汲取。
红尘往事,繁华如烟。昔日的美好也同痛苦、丑陋一起,流于自我的历史。红尘,何为红尘?作如何解释。不要丧失我们的童年,我们的童趣。我们在竞争激烈的社会中,拾取童年的天然之乐,丧失的不仅是机会。当我们意识到这个问题时,我们自然扼杀童年,因为我们必须生存下去,不被称为不适者。剑涯、飞仙、慕容恪、殷小虎等人,若不是自小刻苦练武、读书,他们如何在武林中立足?甚至于叱咤风云一番。他们更不能以天下为己任,为之去奋斗,当遍体鳞伤,他们便只能选择退而求其次。他们不是命世之主,也就如同项英、易文等前辈,做一个浪迹天涯的浪子游侠。“只要能够给别人带去一丝温暖,解决一点问题,我也就心满意足。”他们内心如何呼唤,而他们必不是一起行动。游侠往往是孤独的,孤独之人,一人行天下即可。
不知什么原因,在一个晴空万里的日子里。剑涯将一坛坛酒倒在碗里,一口一口地灌下去,直至烂醉如泥,可她没有倒下去,她站立行走,醉眼迷蒙,不发酒疯,她安安静静地来到新近买的房子,空无一人。利望躺在床上,剑涯没有发现,等她发现时,喃喃道:“原来这房子里还有别人。”
“你又去喝酒了?”利望从床上爬起来。晚上睡觉,他懒得连衣服都不脱。和剑涯一起生活大半年,从未睡在一起,住在不同的房间,不在一桌吃饭。这是爱情吗?是夫妻过的生活吗?利望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诚然他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这不是爱情。
剑涯从没有像今日这么狂喝一通,昨晚她想了很多的问题,自己不能解决的事,就用酒来解决。她并不指望借酒消愁。我们不要忘记酒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功能。疯子和酒鬼,他们是真正的做到无法无天的人群,他们靠的就是胆量,酒给的胆量。
“与你无关。”剑涯说道:“我有事要问你。”
利望道:“你问。”
剑涯道:“假若我离开你,你会怎样?”
利望道:“不用你提出来,我现在就准备离开。”
“为什么?”剑涯道:“你不爱我?”
利望道:“我不能爱一个心里装着别的男人的女人。”
“你什么意思?”剑涯怒道。
利望道:“其实我早就想离开你了,可是我没有胆量。”
剑涯道:“因为我的过去?”
利望道:“因为你不爱我。”
剑涯笑道:“我是一个遇风随风、遇雨随雨的贱妇。不配爱任何人。”
利望不愿再理会这个自称贱妇的酒鬼,踏步而去。
剑涯的脚步永远比他快,挡在他面前,说道:“你真的要离开我?”
利望一把推开剑涯,一个跌倒在地,一个快步离开。
剑涯倒在地上,睡去。她很不幸,爱一个,被一个抛弃。
——我并非那种嫁不出去的女人。可为什么?每一个我爱的男人都要离我而去。
爱情困扰着她,而她的成长也被爱情束缚住。现如今,倒在地上,昏昏欲睡,她真的很可怜,她的人生,本不该这样。
是她自己走的路,她一辈子也不愿走的路。人生路上,可以在累的时候停下来休憩片刻,然后继续走。走不同的路,就是不能停下步子、止住不前。
剑涯从睡梦中醒来,看到的是一个酒鬼。她的眼光立即发亮了,并不是酒鬼带来了酒,而是酒鬼本身。他一瓶酒也没有带在身上,并没有喝酒——至少有三五日滴酒不沾。他就笔直的站在那里,用亲人才有的眼光看着剑涯,直到她醒来,方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
“天下第一美人,睡在路上,你也不害臊。”酒鬼笑道。
剑涯扑哧一笑,一拳砸在酒鬼肩上,咬牙切齿地说道:“他们都不要我了,你也来取笑……”
酒鬼道:“利望走了?”
剑涯道:“走了,他说‘因为我不爱他’,所以他要离开我。”
酒鬼叹道:“你在感情路上,真的错了。”
“错了?”剑涯不满地反问道。
酒鬼道:“你不是爱慕容恪吗?”
剑涯道:“他有别的女人不在乎我一个。”
酒鬼道:“殷小虎呢?”
“后来我发现,他不缺女人。”剑涯道。
酒鬼道:“胡东城,我知道你不愿意听到这个名字,可现在他已经死了。”
“谁杀的?”剑涯问道。
酒鬼道:“迷城慕容。”
剑涯道:“我谢谢他。”
酒鬼道:“慕容恪与殷小虎,与别人不同,他们始终爱着你。”
剑涯道:“他们也爱别人。”
酒鬼沉默片刻,方道:“你想不想喝酒?”
剑涯道:“不想。”
“如果你愿意,就认我这个兄长。”酒鬼道。
剑涯道:“你是大闲人,无牵无挂,何必如此?”
酒鬼道:“我再不如此,日后死了,连收尸的人也没有。”
剑涯不说话,点点头。
酒鬼道:“你想不想报复背弃你的男人。”
“利望?”剑涯道。
酒鬼道:“将你的爱当作一阵风,当做尘埃的人……”
剑涯道:“他还不是恶人。”
酒鬼道:“利望是西蜀唐门的人。”
剑涯道:“你的意思……”
酒鬼道:“他和玉林镖局有勾当。”
剑涯道:“不可能。”
酒鬼道:“你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并不久,不可能知道他的底细。他说他爱你,要和你在一起,只不过是要你的人,而不是你的爱情。”
“他要过很多女人?”剑涯问道。
酒鬼道:“烟花苑的姑娘,十个里面他和八个有染。”
剑涯沉默。
酒鬼道:“我在大漠待了三个月,随后到蓬莱山游玩一遭。知道张强给慕容恪下毒,我才发现利望不对劲儿。如果早知道你和他会在一起,我绝对会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剑涯道:“就算是神仙,也不能知道所有的事。当然,你也是神仙。”
酒鬼道:“潭州赵家一百二十口,全被他杀害。福州田家庄,被他铲平。这是利望近三年里犯下的两桩大案。我调查到他在此处,为此五日滴酒不沾,来到这里,还是晚了一步。”
剑涯道:“他有同谋?”
“是白龙。”酒鬼道:“你肯不肯……”
“委身于白龙?”剑涯道:“我答应你的要求。”
酒鬼道:“你有没有见过他?”
剑涯道:“见我一面,那次以后他去了北边。”
酒鬼道:“在汴京一带,你现在就去。”
剑涯道:“先喝两杯。”
酒鬼道:“附近的酒家我也到过,今日我做东。”
“你是哥哥,当然得你做东。”剑涯笑道。
剑涯的父母健在,她的家中还有兄妹,可她很小离开了那个家庭。并不是父母兄妹的排挤,而是她自己的决定。玉龙子对她的影响很大,尤其是侠义思想。她天真、单纯、聪慧、调皮,自遇见玉龙子,她的调皮渐去,留下来的是一个纯情纯理性的人。她不愿意离开家庭,可为了她的梦想,她追求的梦,她离开温馨、舒适的家庭,前去冰天雪地的世界。父母没有劝阻,他们的儿女做出任何选择,他们都会同意。“你们的路,有你们自己走下去,你们是自由的,我们不会也应该没有权力干预你们的生活。”离别的场面,母亲给剑涯的就是这么一小段话。
玉龙子了解到很游侠的故事,徒儿爱听,他便一五一十地讲出来。从战国刺客到楚汉项家。从赵三通到项英,从江湖到杨木,从魔正到易文。还有很多他了如指掌的任何事,但他从来不谈及自己。“我……我什么也没有,只是一个糟老头子。”剑涯对这个糟老头子,有依赖之心。飞仙亦是如此,她们姐妹间的关系,亲人与朋友的结合。近段时间以来,她们的唯一一次吵嘴,就是嗜血刀的归属上出现了分歧。
——我该去告诉姐姐一些事,然后找白龙。
剑涯转道,前往小牛村。
小牛村的信鸽——最精明的一只——带着剑涯的书信,飞到白龙阁。
白龙阁是白龙的家,一个没有妻室的家。
白龙收到信件,他脸上泛出笑容,诡异的笑容。
飞仙不在蓬莱仙岛,她在江湖中,大江南北,无人知道她的去处。剑涯扫兴而归,举头看云彩,飘忽不定,如同浮萍。这云彩,让她“吟风弄月”,感伤、深思,焕发出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