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觉,头有点痛,疯子还是打点一下,坐在灯前等候慕容恪回来。他要和他告别。这样的人,绝对可以做自己的朋友。疯子并非第一次遇到慕容恪,只不过这次才算是真正的了解他。
杨镖头道:“谁都可以来杀我,我却从不会丧命于他人之手。”
剑涯道:“对于一个习惯于取人性命的杀手来说,你丧命理所当然。”
杨镖头难得在这么危险的情境下笑出声来:“你本身所追求的人生——你的梦想——是成为一只凤凰。你想改变世界,可你还是流入世俗,成为一个杀手。”
剑涯松开手,冷月剑掉在地上,发出声响。此刻的剑涯,连响声都听不见,她的尊严、她的自信、她的梦想,都被摧毁成碎片。这段难以尽述的故事,到这个阶段,剑涯生命所弃掉的与拾起的人生之路——价值,似乎已经完全变了性质。我们赋予的凤凰成长之路,到现在,被杨镖头的一句话,美梦破碎了,而真相似已解开。
真相永远都无法解开,剑涯不知道,她所做的和选择的一切,都是血肉俱全的,是完完整整的人的做法和选择。在这个现实的世界,凭借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有巨大的改变。一千个人,一万个人都不能改变的世界,殷小虎——最富有的人都改变不了,剑涯这位平庸——世人严重的看法——的女人。又有何作为呢?她的选择在变,却永远不会错。
殷小虎看清楚这一点,不仅是因为他相信剑涯,他爱剑涯,更多的是他自己所经历的一切,让他有足够多的认知来认识这个问题。所以,他永远不会听取敌人的话,而相信自我的判断。对然不是好的做法,在危亡之时,好处总要多些。
冷月剑在地上躺着,突然一跃而起,似流星一般。流星,快速而强烈。在它升起的时刻,带来美丽的风景,也造成巨大的伤害。杨镖头的咽喉,就被冷血剑割破。剑在咽喉上,这柄历经数百年的宝剑,又沾上了一条人命。
杨镖头的铁钩,从剑涯左肋、咽喉之外一寸处滑下,他失败了。在这种情况下,失败就意味着死路一条。
剑涯还在原地,她双眼紧闭,泪水不住的流淌。殷小虎想上前安慰这个女人,他有这样的想法,可他没有这么做。也不需要,他只有默默地走开。
在剑涯的心目中,慕容恪居于第一位。而他不经大脑思索,就马上飞到剑涯身边,将她紧紧地搂住。这样的安慰即便是司空见惯,奇怪的是,也最为有效。
殷小虎不向二人告别,抽身而去,做自己还没有完成的事。
冷月剑杀死杨镖头,在两日后,江湖中广泛传开。凶手谁也不知,而死者和凶器,却谁都清楚。
一切似乎恢复了和平,江湖中最大的恶头死亡。却永远不可能和平,但这些趋于和平的时光,总能遮蔽人们明亮的眼睛。时代的不幸,社会的不幸,武林的不幸,人的不幸。而如此之多之沉重的不幸,连江湖中的大侠也难以避免。
等人是一件苦恼而无聊的事,情人也好,朋友也罢,等了许多时间后,或是担心,再则就是无聊。疯子现在无聊,于是他离开客栈,来到慕容恪的房子里,顺手抄起一坛酒,三两口灌进肚子里。头痛还未完全消失,酒意正浓。他便搜来笔墨纸砚,龙飞凤舞,泼墨挥毫:
蓬莱之气,玉龙之寒,武陵之峰,黄龙之蓬莱之气,玉龙之寒,武陵之峰,黄龙之水;三山五岳之花,大江南北之石;无伤生之走兽,有爱人之飞禽。各取百一,混于此间;错而不乱,齐而不呆。名为仙林,实则仙境。
江岳夜得一梦,故父温言以告:子得时日,必得天意顾,可知仙林之所。仙林之地,非汝不可知也。故世间之人,惟江岳知其址。
江岳年一十五,于小牛村得紫霄,至是诸剑齐汇。诛至尊不得,携紫鹃南下。数日后,不知从何路径,荒无人烟,而有一焰洞。二人入洞,去十数里,冰窟渐见而不知火焰。江岳以雪吟之气为紫鹃御寒,相去四十里,则雾气缭绕,不知其为何处,但闻鸟语,惟觉花香。
剑入剑鞘,江岳携紫鹃入内,见洞口一花,世间难觅。紫燕殒之。忽巨响,二人回首,洞塌而无路矣。观其山,高万丈,险峻无比,三丈之处,东坡字于其上,曰:仙林。
信步东南,玉兔奔至,紫鹃穹腰抚之。雾消云散,微风托日而至。面前一湖,阔八十里。荷于其上,鱼龙衬之。水清而不浊,荷洁而不污。紫鹃问之曰:“此湖之名郎知否?”
“潇湘湖。”江岳以手指湖央,金莲之上一仙草,名为绛珠。
四月即逝,二人遍游仙林。只觉超凡脱俗,尽忘尘世。一日行至桃园,内桃九株,俨然一“杨”。江岳口吐鲜血,不省人事。紫鹃医之,三日复苏,就石上谓紫鹃:“大仇未报,未能安生,故前日如此。”紫鹃闻之,曰:“出路已封,万丈悬崖,焉能出?一旦不济,粉身碎骨,吾倚何人?”
“以吾之力,自去不难,不能弃汝也。”
紫鹃吻其额曰:“既如此,郎当速行,鹃于此候之。此处与世间异,并无险恶,无须忧之。惟汝前行,不知可归否?此吾忧也。”
江岳取佩与紫鹃,曰:“此物乃混元之时所生,与天地同存,若碎,则吾不回。”言毕,共至仙林之南。
江岳左握紫霄,右持雪吟,轻点布鞋,十丈瞬间而至。以脚击崖,借力而上。若累,则歇于凸石之上。比及十七,无险峻之势、歇脚之所,两日不食不眠,体乏气弱。江岳出两剑入崖寸许,卧于上。旦日再行,以剑为歇所。幸无雷雨之时,闪电之变。如此三日,得至山顶。四下望去,荆棘遍布,荒坟百里。
江岳寻路而去,未及百里,见一宝驹,旁有一木,上有天书。江岳认得:
此马名瑞血,可至湖湘武陵地,此路惟汝知之。
江岳阅毕,江岳尽毁,而三剑合一。跨瑞血任其驰骋,只道耳边生风,顷刻便至湖湘武陵。江岳下马步行,欲牵马时,却无一物,方知神人相助。行两里之地,见踢雪驰来。上马遂奔麒麟阁。
紫鹃摘李,忽一声巨响,再见时,江岳已至跟前。紫鹃奇之,曰:“何以神速?沙漏不及半日也。”江岳道:“吾大仇得报,此行半载,何出此言?”紫鹃止道此为仙境,江岳接李食之。
良久,天降玉箫,击江岳手中剑而坠,紫鹃疾握之。江岳曰:“玉箫吻剑,子吾共隐此处,不可相违。”紫鹃笑而不答,惟奏一曲,乃“天涯行”。
后有言:江湖与凤小杨终老仙林,而小柳为之妾妹。至若杨木,飘飘然行于天下,易文为友,美酒作伴。妙哉,妙哉!
停笔之前,疯子发现缺少点什么,在文章末尾写上“玉箫吻剑”四字,疯子颇为得意。他来到屋角,正要取酒,慕容恪轻快地步子,伴着满面春风走进来。
“就你一个人?”疯子缩回伸出去的手,走到慕容恪跟前。
慕容恪答道:“就我一个。”他走向桌子,拿起还未干的稿纸,“字写得飘逸潇洒,狂傲自主。”说到这里,慕容恪闭口不言。两个人就如此沉默着。
剑涯和慕容恪一同回来,却没有出现在屋子里。
她出现在——恰似始终如此——她该出现的地方。
长满草木的高山峻岭,有剑涯需要的草药。她轻快迅捷地在山上跃行。没有多久的功夫,便发现她需要的三叶草。
剑涯立刻整备,伸手去摘草,并未触及,脚步现实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有些生疼。她忙回过头看一眼,脸色变得煞白。
她惊吓住了。一条蛇,一条罕见的毒蛇,将它的毒液,注入剑涯的脚上。
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被毒蛇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