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滚开,让我走!”
蒋初的眼神冰冷得怕人,仿佛只要一眼,就能够让人从表皮凉到心脏,她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毫无感情。
她皱着眉头,承受着烫伤带来的巨大疼痛,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对墨奕沉说,声音冷漠毫无波澜,仿佛来自宇宙的尽头。
墨奕沉被她的样子有些吓住了,愣愣地往旁边让开了一步,他只觉得蒋初这句话令自己的心脏都猛地缩紧了,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捏住,深邃冷峻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慌张的裂痕,不过这些都没有被转身走开的蒋初看到。
她就这样一言不发地从墨奕沉面前走过,仿佛这一步,就生生撕扯出了一个巨大的鸿沟,两人远远相隔,遥遥对望,满天纷飞的雪花将彼此的视线逐渐掩埋,直到再也看不见。
不知道蒋初已经走了多久了,墨奕沉还愣愣地站在原地,时间仿佛在他身上静止了,他听不见蒋初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也听不见左尚飞汽车发动的声音,墨奕沉仿佛处在一个真空的环境里,外界的任何响动都侵扰不到他分毫。
其实刚才茶杯打翻,他也有被烫到,却是第一时间条件反射般关心蒋初,忍着烫伤的剧痛询问她是否没事。
而对方只是如同机械一般冷漠地回应了他几个字,这比起她对自己大发脾气,还要更令墨奕沉觉得难受。
他颓然地坐在沙发上,整个身体都陷入柔软的坐垫里,胡乱抓了下头发,墨奕沉觉得自己此刻分外狼狈。
这个充满自己孤独回忆的别墅,此时也被蒋初的味道填满,每一处格局和拜访都透着她满满的用心,而墨奕沉却在接受这份用心的过程里逐渐沉沦,看不清自己的内心。
突然,他仿佛想起了什么,赶紧往楼上卧室跑去,因为跑得太急险些踉跄摔倒在地,他一把推开卧室的门,慌张地看了一眼后愣在了原地。
卧室里有一个古旧的柜子,那是他摆放母亲遗物的唯一场所。
墨家大宅里,王娴不太情愿屋子里留有任何前任夫人的痕迹,墨奕沉也懒得因为这个事情和她起争执,便默默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到了这个别墅里,放在卧室的柜子里。
小时候母亲给他买的玩具,弹珠,卡片等等,都一一陈放在这里,它们站在时光的另一头,温柔微笑,对墨奕沉遥遥相望。
它们一直以来都是墨奕沉心底最为柔软的地方。
而此刻,它们被蒋初重新摆放完整,而且打理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浮灰,就连这个有些生锈的旧铁柜都好好擦拭了一番,还喷了些除锈剂,显得焕然一新,宛如新生。
墨奕沉喘着气,靠着房门垂着头,漆黑的眼眸里有着意味不明的神色,被头发微微遮挡,令人看不真实。
在这场契约婚礼的较量中,他现在才逐渐明白,蒋初其实早就住进了自己的心里,只是自己一直不敢直面罢了。
虽说是契约利益,虽说是要她求自己才帮忙,但是,墨奕沉却在无数个分分秒秒里开始不知不觉思念起蒋初,在她被算计被迫害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心痛不已,在帮她摆平了商业和亲人的陷阱后心里还有一丝小小的得意。
她已经在自己的心里扎根驻营,已经变得如此重要了啊……
可是,墨奕沉,为什么你每次都是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会有勇气面对内心的情感呢。
他缓缓张开双手,手背上有一片发红的烫伤迹象,指尖还残留一丝蒋初手腕的清香和温热,令他觉得分外恍惚。
墨奕沉不由得在虚空里握了握拳头,却发现自己已经再也抓不住那个远去的清瘦背影,无力和疲惫洪水一般席卷了他的身体,让他觉得无法呼吸。
心里有个念想在疯狂地叫嚣,蒋初不会再回来了,她完成了这栋房子的装修和置办,那她和他之间最后的一丝联系,也就此中断了。
墨奕沉,是你亲手把她推走的啊!
他低垂着头,靠在门上,大理石地板冰凉的寒气从皮肤长驱直入进骨髓,令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放手么……
墨奕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双手也无力地垂落在地板上,宛如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提线木偶,颓然而绝望。
巨大的豪华别墅,精心的装修布置,温暖宜人的暖气,令这里的一切都美好得如同梦幻。然而他们却在这一场梦里散场,不知何时才能寻到彼此。
窗外不知不觉下起了小雨,润物细无声地潜入泥土里,把春天的珍贵养分毫无保留地提供给了土壤下亟待生长的生命们。
这是开春以来的第一场雨,春雨贵如油,细腻地吹落在每个人的心房,悄悄叩开人们心里最真挚的情感。
蜿蜒的盘山公路上,左尚飞聚精会神地行驶着汽车,油门一直没敢给太重。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细细密密的雨不知何时开始落起,虽然这条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车辆,但是他还是极为小心,一言不发。
蒋初窝在后座位上,盖了一条小摊子,有些吸溜鼻子,大概是和墨奕沉在花园对峙的时候受了些风寒。
顾小西也乖乖地闭着嘴巴坐在她旁边,没有多问一句,也没有叽叽喳喳别的话题。
一路上车里格外安静,只听得见三个人的呼吸声。
蒋初眼神没有焦距,思维不知道神游去了哪里,她的头靠在车门上,随着微微的车震而起伏。
窗外是黑色的森林,月光落在覆雪的树顶,微微泛起幽秘的蓝光,如同小精灵藏匿期间,偷偷看着这个浮华的人间。
山的最下方依稀可见城市星火,华灯初上,霓虹流彩,绚丽夺目,而蒋初此刻声处的山林却仿佛里它们很远很远,不由得令她有恍如隔世的错觉。
刚才被滚烫的茶水烫到的右手已经不怎么疼了,但是手背上还是有红红的一片痕迹,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其实在打翻茶杯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也有不少热茶淋到了墨奕沉的手上,但对方却第一时间关心询问自己,这令蒋初心里有一丝莫名的悸动。
不过已经都无所谓了,再怎样的情绪波澜都要汇入命运的大海,成为最最微不足道的一道水波。
就像她对墨奕沉的感情,复杂难明,时而欢喜思念,时而怨恨绝望,却都终将被绵绵如雨的时间所冲刷掉,不留任何痕迹。
反正自己算是把最后的心愿完成了,整个别墅装潢布置地也还算满意,虽然收尾的下午茶被半路杀出的墨奕沉破坏掉了,但都已经没有关系了……
日后浮华半生,自己和他还有没有机会再次见面,都是未知。
不过今天的散场,着实有些不美满啊……
蒋初突然自嘲地笑出了声,在安静的车内环境里显得有几分诡异,这令顾小西和左尚飞都不由得一愣。
“小……小初……你没事吧?”顾小西歪着头,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询问。
“啊?我?我没事呀。”蒋初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神有些许疑问,反倒令顾小西显得窘迫起来。
“唔。你没事就好。”顾小西支支吾吾地挤出这句话,却也不知道要在说些什么。
“对了,我决定好了,要去警察局。”蒋初说道,声音里是明快轻松的语气。
“其实……”坐在驾驶位的左尚飞忍不住开口,“你如果不想去,我可以帮你回绝的,毕竟你也没有义务非要去见他。”
蒋初淡淡叹了口气,用抱歉的眼神看了一眼顾小西,然后语气越发坚定:“我后天就要出国了,所以今晚想去见他最后一面。”
“什么!”
左尚飞和顾小西不约而同地惊呼了一声,蒋初猝不及防,连连捂住了耳朵:“你们小点声啊,小飞你注意开车啊,”
然而左尚飞似乎根本不打算放过刚才的话题,重复确认了一遍:“你要出国?什么时候决定的?!”
“对啊!为什么明天就走?这么快?”顾小西也不依不饶,要蒋初说个明白。
“如果真要问是什么决定的。”蒋初脸上荡开一个释然的笑容,“失忆之前,我就决定出国了。”
但是我却因为失忆,在这里兜兜转转了这么久,直到现在才发现,当时的我,是考虑了多少因素,纠葛了多久感情,才做了如此勇敢的决定。
而现在的我,没有理由不随着她勇敢一次。
“所以其实很久以前就决定好了,只不过因为失忆稍作了些耽搁。”
“等下!你的意思是说!我哥早就安排好了你出国的事情?!为什么我都不知道!”朝夕相处的好闺蜜马上就要很难再看到,顾小西觉得自己快炸了。
“唔……”蒋初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只得再次抱歉地笑了笑,“等你身体好了,还是可以来找我玩的。”
“啊,怎么这么突然我都没准备好!Lucy肯定也没准备好。”
“小初你真的舍得我么?”
“国外的食物都好难吃的!你让我哥给你找个中餐厨师带过去啊。”
顾小西开始了絮絮叨叨模式,车里也变得有了生气,蒋初一遍赔罪微笑,一边暗暗揉了揉太阳穴,有这个活泼率真的好朋友在,还真是不过寂寞啊。
左尚飞一直没有说话,但是眼里的光泽却变化了无数次,他从后视镜稍稍看了看抓狂夸张的顾小西和耐心微笑有带着一丝歉意的蒋初,突然觉得,也许这样也不错。
看来蒋初,比自己想象中,要坚强太多了。
不知不觉已经行驶完了山路,开始驶入了失去,左尚飞流畅地打了个方向盘,车逐渐向市中心的警察局驶去。
是不是后天已过,许多事情都要落下落幕了呢?
左尚飞黑色的眼睛被街道的流光溢彩照出层层叠叠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