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还对他印象蛮好的。经此一事，我气呼呼的将程远信的恶行说给常思夏听，“姐你可不能和他在一起，这什么男人啊，娇里娇气的。你以后得什么水准才能养得起他一天扔一次毛巾？”
“常思春，”她说，“你知不知道你和我说话的这五分钟，程远信在你嘴里一共出现了多少次？”
我茫然摇头。
“思春儿，”她以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看着我，“有些东西，你就算是再喜欢，也是要不起的。比如一个蒂凡尼的大钻戒，大家都看着好看，我能买得起，你能买得起吗？”
我摇头。
“那就是了。及时控制好自己的感情，姐是怕你受伤，”她饱含深情的摸了摸我的头发，“这样的富二代，姐还能和他一个水平。你就老远看两眼得了。”
“富二代？谁告诉你他富二代了？”
“细节，细节告诉我的。你说了这么多，无非诠释了三个字——贵族范。”
我狠狠的呸了一口。
“穷人败家的也多的是。越穷越败家，越败家越穷。”我瞅了瞅病房里的他，“或许他就是败家仔儿里的奇葩。也就是因为这，家人都与他反目成仇，就车祸了都还没人来看。”
“也许是他怕家人担心没告诉他们呢。如同我买了五千的包只会和咱爹说花了三十，我们善良之人都是怕父母忧心的。”
“切，少来了。你有没有空？有空就过来看护一天你的男神。”
“你干嘛去？”
“干活儿。就为了陪护，五天没干活了。他是能耗得起，我吃谁的去？”
几天没出来干活，或许是我对金钱的欲望降低了。活儿出奇的好。我拉了一个小长途，钱是赚到了……但是，到了八点才会收工，我又赶紧炒了几个菜，火速再奔回医院。
这时已经九点半了。
回到病房，不在家的常思夏居然也不在医院。房间里开着大灯，出奇的明亮。但是也出奇的“悄无声息”。这个人躺在床上，我以为睡了——
但当我放下餐盒的时候，他咵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被吓了一跳，“吵醒你了？”
“嗯……”他含糊的应了句，“你怎么这么晚？”
“我要干活儿啊。我不干活儿，你怎么能在这好好的养病？”我将饭盒摊开，转头问他，“你吃饭了吗？”
“没吃。”
“这么晚怎么没吃饭？你让常思夏给你打饭啊。”
“我吃了的话，”他指了指饭盒，“那你把这个带来做什么？”
“……”
我现在终于发现了，他平时寡言少语，但是只要说话，随时都有噎死人的可能。
“医院的饭也没见你吃过，我这不是怕你饿着以防万一呢吗，”我把餐桌铺在他前面，自己在另一块儿找了个位置，拿出个馒头。
他吃饭很安静，如同这个人平常的姿态一样，轻易不发出一点声音。而且吃的很慢，完全不同于我的狼吞虎咽……
等两个馒头下去，我的饥饿感终于少了一些。不经意抬头，却发现他正一眨不眨的看着我——
“你也没吃饭？”
“何止没吃，中午饭到这都才挨着。”
“我这有肉……”他指着我的咸菜，“你那怎么没有？”
“肉不多了，你是病人，赶紧吃。就我这体质吃咸菜也能幻化成肉贴在我身上，”我狠狠咬了块馒头，“别说肉了，现在给我个石头我估计都能吞下去。”
他夹给我一块肉，“为什么不吃饭？你干什么了？”
“我干什么了？大哥，我在赚钱养家好吧。”我把肉又给他夹回去，出溜溜喝了一大口稀粥，“你以为讨生活是那么容易的？中午十二点刚要吃饭的时候挨上一大活儿，从咱们这要到甘平县，足足走了三个半小时。客人在甘平县又办了一个半小时的事儿，也就是说，八点半的时候我才刚赶回来。完全是档期很慢行程紧凑，哪儿有时间能吃饭噢？”
“不过，”我说到这里，又嘿嘿的笑，“这一趟不白跑，我赚了五百多块钱。纯赚！净利润的！”
“所以说，跑长途虽然是累了点，但确实赚的多……哎，我这明天要还有个长途就好了。但是可惜啊，这样的好事儿不是天天都能碰到。”
我在这一直感叹，见他还是那样看着我，“你一直都这样辛苦？”
“哥哥，你是真未经人事啊还是在装纯洁？这年头养家糊口有哪个容易的？特别是对我这样没学历又没姿色的。”我正自嘲中，忽然想起来个问题，“啊我忘了，你被撞之后我把你接来了，但车怎么办？”
他低下头，“车在公司。”
“喔，公司的车啊。”
“嗯。”他简单应了句，又抬头看我，“不过你那天怎么不跑？反正我在晕，你跑应该也是可以的。”
我把筷子狠狠摔在桌子上，“你把我当做什么人了！”
他明显是吓了一跳，“我……我是……”
“嘿嘿嘿。你以为我不想跑啊，”我笑，“其实我有那么几十秒是真想溜的。但是抬头一看，仨摄像头……喂。你这是什么眼神看我？不会觉得我真想肇事逃逸吧？”
“没有。”他又低下头，过了大概几秒又缓缓的说，“只是有一个问题还是想不大通。”
“什么问题？”
“你不是说自己很累吗。但你这么辛苦，”他极具跳跃性的转了个话题，“这身肉到底是怎么来的？”
我觉得我是对他太好了。为什么对他好，我自己也不清楚……但我仔细想了想，大概有两个原因。第一，为他好就是想逼着他快出院；第二，我是按照对未来姐夫的情谊来对待他的——
我真是个厚道又拥有丰富情感的好人。
程同学面色越来越好，起码比初见时的面色苍白相比，多了些生动的红色。于是我又开始撺掇着他出院的事情——他不出院，我总觉得大事未成，心里悬得慌。
终于，在某一天，在医生们对他进行各种常规检查后，我又趴在他床边，“程先生，咱病也好的差不多了，咱赶紧出院吧。”
他本来还在看报纸，瞄了一眼报告单后，突然闭上眼睛，躺在了床上。
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不说了？眼下绝对到了该清算总账的时候。亏也罢赚也罢，与常思夏的账目算完，我总得在程远信身上再下下功夫。他要是再同意报一半，就是他和常思夏共享赔偿。我……这不就完全脱身，能成为旁观者了？
算盘打的很如意，于是我锲而不舍放大声音，“我知道你还醒着，所以。你只要听着就可以了。不需要你发表意见。”
“你说咱们俩这也算是冤家对吧？虽然现在看着是我撞了你，但你抢了我的房子啊！先别说到底是你低血糖在先还是我撞了你在先，现在你马上就能出院了。可我呢，我因为你连家都没了。你知道我为了那个房子攒了多长时间的钱，在那看了多长时间？这半年我就没到其他地方去过！连顿肯德基都舍不得吃！这下好了，你挥挥手，不到五分钟工夫就把我房子给刷走了！所以呢，仔细算起来，还是你罪更大一点！”
他也真能憋得住，一动不动。
我继续，“我是撞了你不假。但你住了这都快一个星期的院了，我也算对你仁至义尽。其实你想没想过，这挨撞也有你的一部分原因？路是让车走的，谁让你好死不死的把车停在那儿，这不找挨撞呢吗？我这要是过失，咱起码得一人一半的责任！”
“我知道你听着呢，所以。我的想法是咱冤冤相报何时了。既然是双方都有责任，修车费加住院费加违章费，差不多五千块钱能搞定，咱一人一半算了。”
还是没动静。
“你以为装死就是出路了啊！”我实在忍不住，上去就拧他胳膊，“你给我……”
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响，护士们一拥而入，逮猪一般野蛮控制住了我。
原来为了敏锐发现病人身体情况，高级病房有监视系统，他们就是从监控里发现我对病人不利，这才来了个群体出击。
这下好了，护士们对我冷眉以对，“看你平时也好好的啊。怎么能对病人这样的呢？他的身体他最清楚，如今不能出院，你干嘛强迫他出去？作为肇事者，你要负责到底才对！”
我……真是百口莫辩。我快成二十四小时知心小保姆了，还不够负责到底。
而那个刚才一直装死的病人，现在终于有气无力的出了一声儿，“医生，我头疼。”
“头疼？”
“是的，头很疼，”他娇弱的半坐起来，犹如林黛玉一样以手支着脑袋，“这样一晃，还有些头晕。”
“应该不是脑震荡啊，刚来的时候做过一些检查显示没问题的。”刚才还对我冷面以对的护士立即和风细雨，“很疼吗？”
他点点头。
“除了头哪里还疼？”护士闻言，连忙低身，“还有其他的地方不舒服吗？”
“胸口也是很闷。”
我实在忍不住插嘴，“你是刚才把子肉吃多了吧，所以撑得发闷！”
“嘿，你这个人，怎么说话呢？有谁想赖在医院里不想出去？”护士又冷脸看我，“你呢，你会装吗？”
“我……”
“行了，那这样就更不能出院了，最好继续住院观察。待会儿我会让医生再来看一下。你……”她又没好气的指着我，“他头疼，大概再需要做几项检查。你过来取下单子。”
我现在算是知道了，刚吃饭的时候还生龙活虎。但是医生来了马上病入膏肓奄奄一息。这不是想耍赖还是什么！
让你疼，让你晕。
我恨不得对眼前这位又恢复了活力的程先生咬牙切齿。但又没有办法，《今日说法》曾报道案例，一个人被撞了一下之后，因为当时没做好检查，后来连不孕不育都赖在了车主头上。
前车之鉴——为以防后来再讹我，我又带着这位程先生走上了检查之路。
我们一连出入于CT室，核磁共振室，化验科等一系列科室做了好几个检查。他倒是不嫌麻烦，可我捧着一大堆检查单真是欲哭无泪。检查结果会到明后天才陆续出，我又推着程远信先生重回病房，他老人家再躺到病床上休养生息，而我拿出手机查了查自己的银行卡余额，连头疼再绝望……
正当这时，我发现了他的手机，就放在枕头旁边。
我曾让他给他家人打个电话。他却说号码都丢了，完全联系不上人。我当时没有多想。可现在……
胸中怒火无法平息，我趁着他去洗手间的工夫窃取到了手机。通讯录里密密麻麻全是人名儿，也没有爸爸、妈妈之类的印记。我找了半天，最终找到个程池。都是姓程之人，应该是家人吧？
我迅速将号码存到我手机里，正好此时他出了洗手间，赶紧准备了一个淑女的笑容。
或许我笑容太倾国倾城，程远信表情怪异，还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哎呦，有人叫车了。”我调响闹钟，装做要接电话，迅速逃窜出了病房，“喂，你好，是程池先生吗？”
电话接通了，那边像是陷入一个巨大的农贸市场，各种怪叫涌入我耳畔。就当我以为电话是出现故障的时候，那边说话了，“Hello，Darling！”
“什么？听不清楚！是程池吗？我是常思春！”
“思春？”那边顿了顿，“谁思春？”
“程远信现在住院，能不能过来看一趟？”
“医院？他能因为什么住医院？又是因为不想吃饭了吧。”马上便要挂断电话的语气，“让他自生自灭去！”
“他出车祸了，出车祸住院！”
那边终于安静了，随即而来是一声巨大的怪叫，“什么？！”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声音沉痛，“快来见他最后一面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