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天后的上午，张翼乘上了飞往非洲大陆的飞机。在飞机起飞前，给叶小茵发送了一条信息后，张翼便将手机关机收入背包中。张翼需要先乘坐飞机经过30多小时的飞行到南非开普敦，之后再转乘飞机飞往津巴布韦首都哈拉雷。他的身体才刚刚恢复一些，他无暇与身边的乘客侃侃而谈，更没心情欣赏窗外景色。在飞行期间除了要按时服药，还有就是抓紧一切能休息的时间休息，因为在他到达津巴布韦后，他将要面临的并不是一项轻松的任务。
今天是周三，叶小茵请了一天的事假。在机场送别张翼后，叶小茵独自从乘车离开。从地铁口走出来后，她又漫无目的地在桃李绽放的公园小路上游荡。
春光旖旎的深圳，暖风熏人，不过这都与心如槁灰的叶小茵无关。她与张翼的这段感情虽然并没有名正言顺地结束，但从现在的迹象来看，似乎马上也要无疾而终了。
叶小茵扎了一个半丸子头，穿着到脚踝的棉麻长裙，一手挽着挎包，一手握着手机。一身复古文艺范的她就这么孤单地在这繁华都市的樱花海里穿行。直到无意中路过一家茶庄，叶小茵突然惊讶地发现，已经离职了的前总经理许家恺正与几位好友一起坐在茶庄临水一面的茶座上喝茶闲谈。
叶小茵呆滞地站在那里，瞪着眼睛望了几秒。而此时许家恺也看到了她，面容和善地站起身，招呼还在发呆的叶小茵一同过来喝茶品茗。
不得不承认，这位君耀珠宝的前总经理许家恺是一个很懂得享受生活的人，离职后的他面色也比先前红润温和许多。茶座旁，他的几位好友也都是一副文化人的装束，其中一人还带了一杆玉色的十节桂竹箫缓缓吹奏。
叶小茵有点拘束地走上前，微笑着向在座的几位问候，随后从旁边搬来一只木凳坐下。
许家恺半开玩笑地问叶小茵：“今天怎么不上班，跑出来闲逛呢？”
叶小茵咬了咬嘴唇，尴尬笑着回答：“送张翼去机场，今天请了一天假。”
许家恺没做表态，而是忙着洗茶冲泡，茶壶里则是气味芳香浓郁的凤凰单枞。
“许总，你怎么突然就辞职了呢？”叶小茵侧着头，小心翼翼地问着。
许家恺神色怅然，长叹一口气，随后自嘲般笑着说：“力不从心了，我还是让贤吧！”
听到这样的回答，叶小茵并不意外，但她没法继续接话，因为这时候说什么都不是。
这时候许家恺用公道杯分茶，亲自给叶小茵分了一杯茶递了过来。叶小茵诚惶诚恐地站起身连声道谢，小心翼翼地小口抿着。
这时候许家恺对身边的朋友们说道：“今天请朋友过来雅聚，多谢赏脸。我下午的高铁回北京，以后见面机会也多，就不用送了。”
这位前总经理许家恺是浙江慈溪人，在他来深圳君耀珠宝工作前是在北京工作，是行业里翘楚，也早在北京安家。当时陈寰宇为了挖许家恺来深圳君耀珠宝时是花了大价钱的，但没想到这次许家恺离职，陈寰宇连挽留的意思都没有，就算是旁观者都要感叹一下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与众人道别后，许家恺乘坐高铁回到了北京，不过此时的北京依旧还笼罩在料峭春寒之内。许家恺独身一人一手提着装着笔记本电脑的公文包，另一手拖着行李箱走出了车站，接着坐上一辆黑色轿车，在黑夜肃冷寒风中疾驰而去。
夜色中的黑色轿车一路向西行驶，来到了郊区那间围墙高耸的高能物理研究所外。在守卫武警查看了相关人员证件后，才允许轿车进入院内。
现在已经接近零点，常钧言的办公室依然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
“给你带了点凤凰单枞，我去深圳这些年这茶倒是喝得习惯了。”许家恺一进门，就从行李箱里取出用黄褐色牛皮纸裹得方方正正的两包茶叶，摆到了常钧言的桌前。
“小许你还是挺会享受的嘛，什么时候再陪我下下棋？”常钧言也不跟他客气，微笑着将茶叶笑纳。
许家恺在一侧坐下，神色并不轻松，摇头说：“我现在下不了棋了，心思太乱，根本静不下来。”
常钧言的目光也变得复杂，点头说：“你的情况我之前听说过一些，这次给你安排了心理干预治疗。”
许家恺一手支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揉捏着睛明穴说道：“我是得好好休息一下，之前还不觉得有什么，以为所有的压力我都能扛下。没想到那天在家里，猫打破一只茶杯就让我发狂，回想当时的情况我好像都不受自己控制了。哦，周扬他们现在怎样了？这次回来也没跟他联系。”
常钧言眉头紧锁，点头回道：“周扬还是在忙神仙洞事故调查的那些事情，他那边不好再安排别的事，现在大家都是焦头烂额的。”
“我觉得，邪恶是一种病。”许家恺这时冷不丁地冒出这句话。
常钧言不动声色，目光平静地看着许家恺，等待他进一步的解释。
许家恺左边脸颊微微抽搐着，在经过一番痛苦挣扎后回答道：“我发病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常钧言用平和的语调安慰着说道：“这次回京给你就好好休息调养，不要有太大负担。”
许家恺用拇指的指腹按压着脑袋两侧的太阳穴，眉头纠结成了一团，用疲累的声音继续说：“如果大脑中负责设计理智、决策的前额叶不再听从大脑原始区域的命令指挥，反而是凌驾于原始区域之上的时候，通过控制人的情感和思维的方式，就会让一个看似平时都人畜无害的温和的人变成残忍的杀人凶手。我做了脑功能磁共振和CT切片扫描，检查结果显示我的大脑就像进行过脑外科手术。实际上，我并没有进行过相关手术，但这些变化又说明什么？”
许家恺的这段话，能让听到的人从内心深处升起一股寒冷的恐惧，即便是见过大风大浪与Gaia斗了一辈子的常钧言也不例外。
“长期的心理暗示会导致大脑结构的变化，听起来很像伪科学的论断，但确确实实发生了。在深圳家里的时候，我已经有过几次失控。”许家恺神情疲累欲言又止，他现在的状态全然没有了以往的魄力的胆识。因为近几年发病越来越频繁，情绪也有几次莫名失控，导致家人都无法正常跟他一起生活。因为很多事情无法跟家人解释清楚，导致了许家恺和家人的隔阂越来越深。一年前他就和妻子办理了离婚手续，妻子跟着25岁的儿子去了加拿大定居。
常钧言面露歉意的神色：“你现在安心配合心理疏导治疗，时机成熟后，会跟你的家人详细解释。被最亲的人误解，有苦说不出真的是会憋出病的。”常钧言能理解许家恺，因为他所经历的不会比许家恺少。
“我现在一个人也没什么压力了，年前就跟老婆办理了离婚手续，她到加拿大儿子那边住着。”许家恺这时清了清嗓子，用沙哑的嗓音继续说：“我这种情况是特例……还是普遍现象？”
这时常钧言的目光变得焦灼起来，他的大脑里似乎也在进行一场天人交战。
在这紧张诡异的氛围里，两人沉默了几分钟后，常钧言才说道：“几年前，灵语课题组做过脑电波的量子化实验，当时灵语课题组的副组长就是在十几分钟的实验后就失智了，至今原因不明。虽然CT扫描结果那位参与人员的大脑结构一切正常，但所表现出来的行为状态却跟脑白质切除手术一样。”
许家恺两手交叠握着放在办公桌上，细细的冷汗已经从手心里渗出。他压制着内心的恐惧，问道：“那位副组长的具体表现是什么？”
“那位副组长在失智后，各项生理指标正常，但长期昏睡。偶尔醒过来会进食饮水，但是已经失去了基本的语言能力和理解能力。”常钧言靠在椅背上长叹一口气，目光里闪烁着纠结的神色。
一道亮光从许家恺的眼睛里闪过，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思索片刻后立刻说：“你知不知道石璘之玉那档子事？”
“知道一点。”常钧言点点头，示意许家恺继续说。
“那个石璘之玉的持有者的儿子，也是出现了类似失智的症状，当时诊断为嗜睡症。”许家恺解释说。
常钧言点点头：“那位副组长的失智情况的确和嗜睡症有一点相似。”
许家恺摆摆手，摇头说：“吴小龙的这种情况特殊，和一般的嗜睡症也不太一样，反而更像你描述的脑电波量子实验后副组长出现的失智状态，当地人管吴小龙的病叫做丢了魂。吴小龙发病的原因，当地人说是因为贸然进入神仙洞而被洞神勾了魂。落洞一说在湘西很流行，不过落洞一向只针对女人才会出现。但这几个故事脉络梳理下来，就能发现不寻常的地方。吴小龙因为进入了神仙洞而跟参加脑电波量子实验的副组长出现了同样的症状，而神仙洞里却很有可能存在一个扭曲的高维空间……这些只是巧合吗？”
常钧言继续解释：“现有的神经元理论似乎可以完美地解释大脑的工作原理，但这种情况与牛顿经典理论统治物理学界的那段时间有点相似。经典的神经元理论无法解释人的意识产生过程，从现在的研究角度来看，人的意识更像量子理论的叠加状态，也就是薛定谔常说的不死不活的猫。”
许家恺露出疲累的笑意，点头说：“从脑神经学又回到你的本专业量子物理了。”
常钧言神色凝重地解释说：“同位素在动物药学实验中所呈现的截然不同的作用，在某方面也证明了数量不同的自旋量子对于生命的影响。在打开盖子前，不能确定脑袋里的那只猫到底是死是活。考虑到量子的纠缠效应，即使不相互关联，也能在互相影响。这就是为什么读心术不可能完全破译人真实想法的原因。即便无限接近某种可能的想法，但也只是一种可能而已。”
这时候许家恺微微停顿了片刻：“张翼最近可能有点麻烦。上次张翼去晋卿岛参加洞潜考察的后回到三亚，有天早上就在沙滩边昏倒了。事后我去专门找过张翼昏倒后送去治疗的那家医院他的血相检查报告，上面显示他有贫血症状、血小板减少、白细胞异常的情况，被怀疑可能是白血病。本来还要做进一步检查，但张翼醒来后就执意离开，也就没了后续。但我找到的君耀给他安排的体检报告里却显示一切正常，虽然还不能确定什么，但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常钧言咬了咬牙关，随后说：“张翼前些时日已经跟刘安超联系过，他患的是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可能就是在神仙洞考察事故中突然遭受的大剂量电离辐射造成的。”
许家恺恍然大悟，但也露出哀伤的神情，摇头说：“那现在怎么办？”
“陈寰宇给张翼安排了后续治疗，他们对张翼很信任，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常钧言解释说。
“虽然我成为了伊甸园游戏的中级管理员，但还是没有接触到伊甸园系统的核心。”许家恺精神状态很差，微微摇着头，忧心忡忡地说：“我得休息休息，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能让张翼退出？他现在白血病还没治愈，又得跟那群危险人物周旋，就怕哪天也支持不住了。”
常钧言面色沉肃，没有回答许家恺的疑问。
最近得到的消息，Gaia方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一切似乎都相对平静，但风暴眼的中心往往都是平静的。常钧言也在提醒自己，这看似表面的风平浪静有没有可能是Gaia故意设下的圈套呢？常钧言也会疑惑和矛盾，但对胜利的迫切渴望也让他仅有的理智显得微不足道。年过古稀，已经跟Gaia斗了大半辈子，现在留给常钧言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