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林直直地望着Rafael的眼睛，并没有任何惧怕的神色，从容不迫地说：“那场事故后我们并不是一无所获，起码我们能确定，人类有可能在高维空间世界里换一种存在形式。”
尉林的话让在场几人的脸上都浮现出微妙的神情，他们不由自主被吸引住。一个完全被量子化的人，按我们世界的标准应当可以被判定为死亡，但被量子化的董菲所传递出的有限的信息，却让人对生死的概念变得模糊起来。
尉林气定神闲，继续解说：“一个古老的传说，人类的祖先因为犯了罪而被从伊甸园中驱赶而出。”说到这里的时候，尉林的眼神、笑容都变得微妙起来。
在场的人之间互相交换了眼神，尉林的话正好戳中他们的要害。Gaia核心集团近年来所研究的方向就是高维空间的秘密。通天塔计划虽然以Gaia的暂时失败告终，但似乎又为人们推开了一扇窥视新世界的门窗，对高维空间的向往逐渐战胜了原本的恐惧。Gaia在设计伊甸园这样一个虚拟现实的模拟平台的时候还暗藏了另外一层意思：人类的祖先因为某种原因被囚禁在这个三维世界中，Gaia相信在高维空间有主神的存在，而通天塔最终的意义也在于重返天堂。当年Gaia没能通过通天塔计划重返伊甸园，但他们不会就此甘心。自此之后，Gaia的大部分成员开始相信：将一个人量子化后意识仍然能以某种形态游离于高维空间，从而与神交流。这是自古以来的梦想，而如今借助科技手段，突然发现这个梦想原来可以实现。
Rafael眼光冷冷地从尉林身上扫过，用沙哑阴沉的嗓音说：“囚禁我们祖先的牢笼就是这个三维空间，三维的牢笼禁锢我们的灵魂，让我们沉沦在这个污浊的世界里。我们有能力、也有必要突破牢笼的束缚，获得新生。”
果然，尉林猜到了他们的目的，自信的笑容从眼神里略过，但转瞬间又隐藏不见，他是一个善于隐藏情绪的人。
尉林顺着Rafael的话题，语调沉稳地说道：“当一群人被牢笼禁锢了太久，反而会将这牢笼当成一种习惯。习惯，呵，是可怕的。”
Rafael的目光变得诡异，带着让人难以捉摸的笑容，用刻意拉长的怪异语调说道：“被流放在这个丑陋的三维世界，有些囚犯会逆来顺受，将监狱当成一种依靠、一种习惯。他们没有摆脱囚禁的勇气，注定了被奴役的命运。”
这时一位拉美裔的科研人员用急躁的语气说道：“这个计划有些疯狂，万一失败了？！岂不是让参与的人都去见上帝？”
“你害怕？！”
“不是害怕，是我觉得这个计划本身就有漏洞！”
“哼，那就是怕了！所有的惊喜是留给那些准备充分的人！没有胆量，就活该被牢笼囚禁！”
……
这个话题引起了这一批Gaia核心成员的激烈争论，尉林却至始至终显得十分从容坦然，他要做的就是在这场激烈争吵中独善其身，再时不时地煽风点火。
“你这个命题本身就是伪命题！如果我们被量子化后是彻底死亡而不是进入高维空间，又有什么方法可以挽回这错误？”
“我们是要创造一个新世纪，而不是拿自己的命做赌注！”
“Gaia后来的实验中已经有人尝试过，将整个人量子化之后，我们根本没能接收到所谓高维空间传递回来的信息！也就是说，通天塔那次的信息传递是不可复制的！”
“也许这根本就是一个骗局！”在场合的一些人情绪开始激动起来。
“懦夫没有资格走出牢笼！而勇者会成为英雄。”
毕竟这样疯狂的计划能接受的人都是少数，毕竟不少的Gaia成员是功利主义者，他们更加自己在这场博弈中获得的实际利益。功利主义对理想主义的矛盾一直潜藏在Gaia体系的内部，而这次因为这个话题而彻底爆发。
尉林在这时突然补充说道：“我们不能低估人类本身的潜质。”
“哼，你有证据证明你说的这些吗？你跟董菲很可能就是串通着的。什么虫子和蜻蜓的故事，本身就是个天大的骗局！”情绪最激动的那位拉美裔科研人员额间青筋暴起，用咆哮的口吻怒斥尉林。
尉林直直望着对方的眼睛，没有一点退缩和惧怕。尉林的这种处变不惊的坦然气度，反而让那些抓狂的人们渐渐平息下来。
尉林语调从容平静，保持着惯有的风度：“薛定谔的猫还有惠勒延迟选择，这两个思想实验足以证明我的观点。”
“What？！”持反对意见的几位听众对尉林的这个回答表现出失望，这两个理论已经烂大街，就连没怎么读过书的半文盲都能偶尔拿出来装高深。这两个理论在量子力学思想实验中已经是一点新意都没有的陈词滥调，但问题是这样的古董居然到现在都没有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很多所谓的主流科学界都在规避着敏感的话题：意识到底是什么？
尉林目光沉稳平静：“这两个思想实验从侧面证明了人的思维与观察能够改变事情的结果，惠勒延迟选择说明甚至在事情发生前就已经决定某个结果。思维可以冲破束缚的三维牢笼，我们无法真正解答思维的定义，正是因为意识思维无法以三维的维度去解释！脑电波也只是人类意识思维在三维世界的投影，怎么可能通过有限的片面的投影去判定一个事物的真相？目光短浅。”
尉林的观点引发在场众人的深思，Rafael和他的几位心腹都是尉林所讲述观点的支持者。
尉林用冷静的目光扫视了一圈身边的众人，用沉稳的嗓音说：“我们没必要太悲观，三维牢笼束缚了我们原本所具备的能力，但没有束缚住我们的思想意识，而且三维牢笼本身就存在缺陷。光速被设定为我们世界的最高速度，但量子纠缠的超距离感应现象却说明有种超距离作用力的传播速度超过光速。量子纠缠很可能就是高维世界的某一个量子在我们世界所呈现的不同投影。”
“这又说明什么？！”还是有人不服气，用尖锐的嗓音质问。
尉林眼神变得耐人寻味，刻意放缓了语速：“当改变其中一个投影时候，另外一个投影也在瞬时改变……这很可能是因为那个存在于高维空间的本体也被改变。这说明，三维世界对于高维世界来说并不是完全的被动。”
这时一众人的争吵在一瞬间停止，空气似乎都要凝结成冰，这死寂般的沉默持续了十几秒，然后被一个尖锐的声音打破。
“荒谬！太荒谬了！Gaia现在是什么？已经不是以科学为基础，已经沦巫师的团体！”一位来自挪威的成员情绪变得异常激动。
在这样一个周边充满危险的极度封闭的地下试验室环境中，人的身体机能以及心理因素都在不自主地产生着变化，变得更容易焦虑，也更容易暴怒。人的情绪很容易被外界各种不同的因素操控，只不过身在局中的当事人却毫不知情。
“那么请问，什么是你认为的科学？”Rafael的目光变得锋利骇人直直地望着这位提出异议的挪威籍成员，这让在场的人都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科学允许被证伪，也允许大胆的猜测。”Rafael自问自答：“你现在样子就像坚持认为地球是平的，大地的尽头是断崖，从断崖会直接坠入地狱！”Rafael作为Gaia的核心决策者之一，不允许自己的权威被挑战。尉林看中的也是这点，他将自己最后一搏的砝码压在了Rafael这里。
“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这时候Rafael借用了《新约？马太福音》中的一句作为概述，眼神里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