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远在千里之外新疆塔里木盆地的大型量子干涉实验室内，郑强又在常钧言的陪同下来到了那间位于西北角的脑电波量子智能实验室中。
因为这次秘密实验的特殊性，这时实验室里只有常钧言与郑强两个人。在常钧言的协助下，郑强穿戴好实验设备躺入实验舱内，按照提示按下确认键。
因为没有专业医疗人员在一旁监护，郑强现在的处境相当危险。但郑强和常钧言都明白，这个时候若还做不到孤注一掷，那只能任人宰割。在与Gaia竞争的过程中，任何一次的迟疑，都有可能成为致命的原因。
在系统启动的一瞬间，实验舱中的郑强感觉到一阵电流经过躯体，放电局限于大脑的一小部分区域让他的前脑岛被激活，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感觉。这种感觉十分诡异，却也很让人着迷。这种奇特的感觉在持续不到一秒之后，那股原来只作用在部分大脑皮层的微电流迅速放大，转化为一股强大的电流风暴席卷郑强的整个大脑，他的意识随着这电流风暴被迅速抽离。
摆脱了肉体的束缚后，郑强的意识漂流在无垠无尽的黑暗之中。但这片黑暗的空间并不完全是黑暗的，仿佛又有无数的遥远星光从亿万年前照射而来。这种感觉，类似于幻想中漂浮于太空中的感觉，但实际却又如此不同。在这个时候，人原本固有的本我执念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与这个宇宙的合二为一的通感。
……
而此时正在北京屋子里坐在窗前看夜景的董菲的意识也在一瞬间被抽离躯体，突然间坠入快速眼动睡眠之中。
对于董菲突如其来的这些反应，李尉明并未感到惊讶。他将昏睡中的董菲抱上沙发，随后坐在一旁用冷静且深邃的目光注视着董菲沉睡的面孔。此时李尉明的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脸上也多了几分扑朔迷离的诡异表情。
李尉明知道现在新疆实验室的量子智能实验已经启动，他也知道这次的实验者并不是冯美娟，而是郑强。如果一切顺利，那么冯美娟应该如他和郑强计划的那样，即便醒过来也会永远地失忆失智，因为此刻冯美娟的意识已经被解离在了高维时空之中。
现在这里只亮了一盏橘黄色的小灯，工作室就被这种昏黄压抑的灯光笼罩着。
在房间的角落里，昏睡中的董菲在“梦境”中感受到的焦虑被放大到了难以自控的地步。她逐渐陷入了一种不受控制的癫狂状态，似乎被带入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密闭空间里，随后陷入了一个不断循环的古怪梦境之中。以往董菲的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和判断，在这时候都已经失效。她坠入到一种看似荒谬，实则又真实到难以置信的幻觉之内。无数的漩涡包裹着她，她也不可避免地被其中一个漩涡所吞噬。
此时的董菲的意识已经冲破了躯体，她已经感觉不到任何束缚，也察觉不到身体躯壳的存在，茫然地漂浮在虚空之中，仿佛连最基本的呼吸本能都已经不再需要。董菲感觉自己犹如一团云雾一样漫无目的地在四处飘荡游走，时快时慢。此时她的所感所见已经远远超出以往能力所及，一瞬间各类信息和画面犹如海啸怒潮一样涌入董菲的意识之中。这样爆发式的信息入侵，让董菲的意识瞬间陷入混乱。在混乱的梦境里，董菲想大声喊出来，却无能为力。
在这诡异的感受里，时间仿佛都已经不存在，她的意识被无限地拉伸。
突然间，像受到一阵电击，董菲感受到心口一阵剧痛，猛然间从梦中惊醒过来，伴随着痛苦的惨叫。董菲脸色苍白面容扭曲，艰难地喘息着，冷汗不住从额间滴下，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
“小菲！别紧张，好好回忆，你刚刚看见什么了？不要迟疑，说出你现在脑海里所呈现的影像。”李尉明将陷入梦魇不住哭喊的董菲揽入怀里，用纸巾帮董菲擦拭着脸上的汗珠。
李尉明的声音，将董菲从混沌状态拉回现实之中。在刚才的那爆炸式的信息袭击之后，那些如潮水的梦中信息又如鬼魅一般在一瞬间又消散无踪，只有些许模糊印记还在董菲脑海里回荡。
“不记得……”董菲的声音很虚弱。
李尉明清冷的目光微微一沉，显得有些失望，小声询问：“什么都没记住？”
此时董菲的头脑还是处于放空的状态，那种模糊却又深刻的感觉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却又说不清道不明。沉默片刻后，董菲用梦呓一样的声音念道：“漩涡……好多漩涡……”说到这里，董菲闭上眼睛，努力去寻找那些转瞬即逝的信息残留在脑海里的片段印记。
“什么漩涡？”李尉明的声音变得有些急切，目光里也带着焦灼。
董菲依然闭着眼睛，用断断续续且十分虚弱的声音回答道：“没有尽头，好多漩涡在旋转……”
“还有没有别的？只有这些？”李尉明显然对董菲刚才的回答并不满意，他急于知道更多董菲梦中的细节。
董菲不再说话，尝试着努力转动自己的脑袋，但董菲发现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此时此刻，她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身体也在不自主地往下沉，像要深深嵌入沙发中。
此时又出现了方才梦境中的那种诡异状态，董菲的意识又如同幽灵一样悬浮在空中看着角落里沙发上躺着的自己的身体还有自己身侧焦急的李尉明。
与李尉明的紧张完全不同，此时的董菲却感觉从未有过的放松和自在。此刻董菲的感知也变得异常灵敏，仿佛能感知到这个房间外风吹过的声音，还有马路上的车流，甚至连每个角落里传来的细碎人语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董菲的心情从恐惧害怕转而又变得异常兴奋，她尝试着控制自己向外飘去，轻松地穿越那层钢筋混凝土的墙壁，来到熙攘嘈杂的街道之上，漂浮在人群和车流之上，静静地感受着这一切。当感知换了一种方式，这原本熟悉的景象也变得陌生和新奇起来。
董菲感受到身边的车流霓虹变为一道道光影线条迅速飞离，身侧的世界又出现了诡异的漩涡状的景象，那漩涡不断扩大吞噬着她能感知到的一切。从那大漩涡里有分生出无数个小的漩涡，这些小漩涡的边缘又蔓延出更小的漩涡，犹如分形世界一样无穷无尽。
董菲的意识也随着这些漩涡而被分散扭曲于其间，那种奇妙的感觉就像自己要融入了这个世界，并且与这个宇宙都成为一体。董菲仿佛已经感觉不到自己本我的存在，她此刻意识介于一种似有似无之中，却又无处不在、处处都在。
在这种虚无空灵的感觉里漂浮了许久，董菲的本我认知又逐渐回归灵魂。在朦胧中，董菲好像又回到了武汉的那间教室里，看见了课堂角落里熟睡的老肥猫，还有教室里零星的学生。那只老肥猫睡得依然安详，黄褐色的虎皮纹的在阳光的照射下微微泛着光泽。而在这同时，董菲又感知到她的意识又回到了兰州，从褶皱一样的山峰上飞跃而过，再穿过一丛丛的洋槐树来到了熟悉的研究所，董菲发现自己正身处兰州的杨锦汉教授的实验室外。这种感觉是那么不真实，却又如此“真实”地让董菲感知到了。她惊讶地发现杨教授此刻正坐在办公室内办公，难道他的身体好转了已经回到了研究所继续工作？正在董菲疑惑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一个人走到门前，那个人竟然是董菲自己！
在感知到另一个自己出现的时候，董菲的思维在一瞬间陷入混乱，董菲迫不及待地跟进，却发现杨教授跟另一个“董菲”正在交谈，谈话内容正是当日董菲所经历的场景。难道这不是现实，只是深藏在董菲记忆中的一个场景的回放吗？但为什么记忆中的场景重现，董菲会以一个透明的旁观者的身份出现？！
董菲还想再看清楚，就在此时她又来到了另一个地方，道路两侧都栽满了法国梧桐。
董菲看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在路口坐上了一辆白色的英菲尼迪，随后离去。董菲认出了那辆车正是李尉明的，而那个身影也是另一个董菲。这一幕是董菲记忆里的场景重现？还是董菲看到了另一个时空的自己？
董菲虽然此刻犹如一团云雾漂浮无定，但她仍然还是追上了那辆白色的英菲尼迪。紧接着，董菲随着那辆车来到了李尉明所居住小区的地下车库内。
她看见车内的李尉明和另外的一个自己，她尝试着拍打车窗，努力呼唤。但这样的做法，无济于事，“幻境”中的一切不会对她有任何回应。此时以意识状态呈现的董菲，与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物体都不会发生反应，就如同宇宙中透明的幽灵中微子与其他物质之间不会有任何相互作用反应。
紧接着董菲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惊恐袭入内心，四周的场景又开始虚化成一个个分形漩涡，伴随着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抽搐，董菲云雾一样的身体又被漩涡卷入无底黑暗之中，一切又归于平静。
这时候，董菲的意识又随着聚散无定的云气漂浮着来到了一处海边。金色沙滩，蓝天碧海，翻腾的白浪拍打着礁石和海岸，还有一群可爱的仙企鹅摇摆着从沙滩旁走过。
站在这里，董菲有些恍惚。在她的印象中，她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虽然在浙江见到过大海，但记忆中的印象与这里也是截然不同，而且，在那里也不会有这么多野生的仙企鹅。
随后董菲的意识又渐渐沉入到沙滩的沙粒之中，四周的海浪声渐渐淡去，一切重新又归于黑暗。
董菲再次从梦魇中惊醒过来的时候，她的身体在不住发抖，冷汗顺着指尖滴落在地面。李尉明仍然守在董菲身侧，不过与之前见到的关切神色不同，此时的李尉明的眼神里多了一种深邃冷静的意味。
董菲现在头脑混乱且惊魂未定也来不及多想，在李尉明的搀扶下坐起身，顺势靠在李尉明肩膀上，单薄的身子不住颤抖着。
李尉明轻轻搂着董菲，另一只手帮董菲擦拭着汗水。过了片刻后，见到董菲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李尉明用温柔的声音关切问道：“小菲，你刚才又做噩梦了吗？”
董菲将头埋进李尉明的怀里，用微弱的颤抖的声音说：“我去了好多地方，看到很多以前的事情。”说到这里，董菲微微停住片刻，继续问：“尉明，你说如果是一个人记忆的场景重现，那个人的意识有没有可能会以旁观者的方式出现在有另一个自己出现的场景里？”
李尉明微微顿住片刻，眼睛里闪过一缕亮光，温和地说：“人的意识和记忆可以被改造重塑，在重塑的场景里出现旁观者的视角也是有可能的。”
董菲仍然感觉到内心压抑恐惧，虽然从梦魇中醒来，但是那种的眩晕惊悚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董菲双臂紧紧抱住李尉明，依偎在他的怀里闭上眼睛深吸几口气，努力拂去心中的纠结和恐惧。
李尉明用手帮董菲梳理着头发，缓解她此时的不适。虽然董菲并未向李尉明透露太多梦中的细节，但李尉明已经了解到了最关键的部分：在突如其来的梦魇里，董菲以旁观者的视角经历了多重记忆的场景重建。这些与郑强的描述是一致的，应当不会错了。
董菲觉得自己头疼欲裂昏昏欲睡，却又不敢睡去，她害怕自己又再度陷入刚才那恐怖的梦魇之中。
夏末夜晚，位于东六区的新疆塔里木盆地被清冷的星辉笼罩，北京时间现在是23点，这里却还是21点。在大型量子干涉实验室的那处没有监控的量子智能实验室里，脑电波与心率监控显示一切正常，可郑强依然躺在实验舱里沉睡不醒。
常钧言脸色铁青眉头紧锁，焦急地等待着这次的实验结果能否证明郑强的观点。
郑强那次能从通天塔的脑电波量子智能实验中得以幸存或许只是一次巧合，但郑强声称通过通天塔系统找到了和那张图像一模一样的董菲并不是巧合。
这一切是巧合还是必然？只能等这次脑电波量子智能的实验结果出来后，才能下论断。
此时常钧言的脑袋里也有各种矛盾的观念在相互争斗，这种状态就像董菲在武侠小说中所描述的走火入魔、天人交战。
到底怎样做才是对的？不顾一切的后果，是能快刀斩乱麻？还是将局面推向更加失控的状态？
Gaia通过高维空间实验得到了一张董菲的脸的镜像图像，如果这真的是一个存在于高维空间且已经被量子化的智能投影到我们这个世界里的一个图像，那么必然是这个智能生命有意留下的讯号，因为高维空间里已经量子化的人类智能并不可能呈现出三维世界里人类的面孔。目前常钧言尚不知道这个存在于高维空间里的已经量子化的智能是善意还是恶意，“它”留下这张极似董菲面容的干涉图像，在郑强经历量子智能实验时对他的种种指示的意图都十分明显，就是想要常钧言等人找到董菲，并启动量子智能实验。这一切都像是被精心设计谋划的。而且现在常钧言也不能确定这个郑强是否别有用心，虽然郑强有理由帮助常钧言，但他更有理由利用这个量子干涉实验室进行通天塔计划的关键步骤。但此时的常钧言也不得不选择与郑强合作，因为除了这条路，目前别无他法。
想到这里，常钧言微微打了个寒颤。虽然这里没有冷风吹入，但刺骨的凉意还是让常钧言感觉到异常的恐惧。常钧言年近七十，也是见过风浪的。但面对Gaia这样恐怖的敌人，他却显得十分被动无助。他也想改变如今的局面，不论那个存在于高维空间里向我们这个世界发送讯号的智慧体是否是善意，常钧言也都得按照那个高维空间量子化的智慧体的设计安排一步步走下去。因为如果常钧言不把握这个机会，Gaia就会抢先一步，那后果就更不堪设想。现在高维空间的潘多拉盒子已经打开，没有人有能力关闭。是福是祸不得而知，如今的情况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