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亚的海军通过郑强寻找到了Gaia总部的所在地，但这里的所有线索都在剧烈的爆炸中被全部摧毁。只有这个坚固的密封舱在巨大的爆炸中被抛出了海面，随后被爆炸引发的滔天巨浪冲到了离原地有数百海里的地方。那里已经靠近南极圈，密封舱漂浮在一片高大的浮冰之间。
在爆炸发生的那一刻，因为剧烈的冲击波，处于密封舱内的郑强与董菲都因为失去了意识继而昏迷过去。在爆炸发生的第5个小时后，董菲才从昏迷中渐渐清醒过来。
郑强早些时候已经恢复知觉，他正通过舱内的电子屏观察舱外被浮冰包围的环境。他见到董菲醒来，平静地笑着说：“我们漂到了南极洲附近了。不过可以放心，这座密封舱外表面覆有绝热保护层，舱内采用再生式供气系统，还有一些食物和淡水储备，够我们坚持一个星期。”
董菲感觉到脑海里还残留着之前那声剧烈爆炸声留下的剧烈回响，等她稍稍恢复些许意识后，才恍惚着问道：“李尉明他们……怎么样了？”
郑强抬了抬眉头，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长叹一口气说道：“他们是乘坐救生艇逃离到安全区域后才会遥控启动控制中心的自毁程序，那群人是那么爱惜性命的人，当然是给自己留了后路。”
董菲眉头紧蹙，轻轻咬着嘴唇，沉默许久。她现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忆自己和李尉明生活的点点滴滴，那些往日的美好都是美丽的表面下隐藏的骗局，让她揪心、反胃。
董菲闭上眼睛，倚靠在身后的舱壁上，用冰冷的语气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他们不会那么不小心，这么轻易就让你把澳大利亚的军队引过来。”
郑强面带得意的神色看着他右手的手心，从容自若地解释道：“我在体内植入了纳米级的追踪器，因为创口也是纳米级，所以极其隐秘。只要我不启动信号发射，Gaia他们也发现不了。所以我是在进入海底控制中心的密封舱之后才启动信号发射装置，否则被Gaia他们抓住，我就生不如死了，哈哈。这群人，折磨同类的手段已经不能单纯用残忍来形容，他们已经将这些上升到艺术的境界。”
“他们现在难道不会找到我们？”董菲看着显示屏上所呈现的密闭舱外的高大浮冰，目光仍然焦灼，内心仍然忐忑难安。
郑强微微眯着眼，从容地解释道：“现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是多个国家的海军空军都参与了联合搜索。Gaia的能力再大，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冒险来找我们。他们会换一种方式，等我们被接回的时候，他们再重新想办法。”
“这个计划最早就是你跟李尉明制定的吧？”董菲语气冰冷，用锋利的目光看着对面的郑强。
“不能这么说，通天塔计划是Gaia制定的，而那张脸的图像也是各大高维实验室在实验中获得的。我也只是按照命运的指示去做，只不过到后来我发现，刚开始的我理解错了。”郑强耸耸肩，一脸轻松的神态。
董菲望着郑强问：“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是什么时候改变的想法？你为什么决定与Gaia作对？”
郑强舒展着眉头，稍稍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说道：“哎呀！这个说起来那就复杂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在科大见到你，不会是巧合。我遇上李尉明，也不是巧合。徐教授的失常也不是巧合……我记得，你在科大的时候对我说过一句话：‘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当我认为一些事情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的时候，实际上已经变成了被人牵着走的傀儡。”董菲目光锋锐，神情也变得十分激动。她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似乎在下一刻即将爆发。
郑强微微眯着眼，靠着密闭舱的墙壁，意味深长地笑着。
董菲目光焦灼，紧紧咬住嘴唇，等待郑强的回复。
郑强舒展着眉头浅笑着，微微叹一口气，随后缓缓说：“我之前的确是Gaia理念的虔诚信徒，不过后来我发现这个体系有很多问题，比如为主的都是西方人。他们狂妄自大，主张在文明重启之后以他们那套东西来重建世界。而且有些极端的人，针对亚裔及非裔研发特定的病毒，进行种族灭绝。所以我找到了李尉明，要求和他合作，我们最初的目的自然也是改变华裔成员在Gaia中的被动的局面。李尉明这人看似温和，实际上最喜欢操控别人的想法和命运，他绝对不能容忍自己在Gaia中处于这么被动的地位。当然，冯美娟也是一样的。”
董菲听到这段话，感觉心头被猛击一下，那种感觉让她的思维停顿了几秒钟。在这份震惊过后，董菲又落入了极度的恐惧与不安之中。
董菲两只手团握成拳，不停地颤抖着。她脸色苍白疲累，声音也有些颤抖：“冯教授也是……？”
“冯美娟在早先的量子智能实验中失智，已经构不成威胁。”郑强面露得意的神色。
这时，郑强稍稍往后靠着，仰面看着密闭舱顶，像是又陷入了无边的思绪之中，叹息着说：“我之前除掉冯美娟并非是真心要帮常钧言除去内奸，而是冯美娟的观点与我不同。我和李尉明制定计划的时候，是希望将你培养成Gaia的精神领袖和灵魂首领，但冯美娟只是想把你当做一个实验用的小白鼠。冯美娟那么迫不及待地参与量子智能实验，是因为她自负地认为她有能力取代你的位置成为Gaia的灵魂，可惜她太不自量力。对于冯美娟这样的一个难以操控的变数，我和李尉明都不主张花时间去说服她，既然她要作茧自缚，那我就只好顺水推舟。我设计进入灵语课题组的时候，也没有改变开始的设想。我认为得到Gaia的实际控制权，就是向那群人报复的最好方式。可是我自己都没有料到，我的想法竟然会在一天之内完全被改变。可能是我变得太突然，连我自己都没料到。”
“到底因为什么？是常教授的原因吗？”董菲也不能理解郑强思维竟然会在一夕之间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郑强思索片刻缓缓说道：“在我第二次参与量子智能实验之后，就是在新疆的量子智能实验之后，让我突然改变了想法。或许在我心里，还有那么一点良知。”
董菲的心猛地被揪紧，诧异地看着郑强，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在第二次量子智能实验里见到了什么？不对，应该说是你感知到了什么？”
郑强释然一笑，微微眯着眼，故作神秘地说：“你有没有和那个存在于高维世界的未来的你进行一次深刻的思想交流？”
董菲顿时愕然，她茫然地摇了摇头，并没有明白郑强话中所指的意思。
郑强笑了笑，说道：“它就是未来的你，所以它的想法就隐藏在你现在的人格之中，但你还没意识到它的存在。”
“我不懂你的意思。”董菲望着郑强，希望他给出明确的答复。
郑强仰面长叹一声，神神秘秘地说：“第一次的通天塔实验险些让我的意识被解离在高维空间，所以那次实验之后，我混乱了很长一段时间。但第二次在新疆的实验，我就变得冷静得多。在那次实验里，我能感受到那个存在于高维空间里的量子智能，也就是未来的你的某些想法。”
董菲眼睛一亮，紧张地看着郑强问道：“你知道了什么？”
郑强目光深邃，浅浅一笑：“不能说。”
董菲对于郑强的敷衍回答很不满意，进一步追问：“为什么不能说？”
“还记得那只蜻蜓吗？”郑强的回答很平静，“高维空间的潘多拉盒子已经打开了，就看你能不能将它关上。”
郑强目光深远，望着舷窗外高大的浮冰出神。
……
又过了大约十几分钟，董菲打破沉默开口问道：“这次Gaia的总部被摧毁，这个通天塔计划是不是就结束了？”
郑强摇了摇头，否定了董菲的说法：“通天塔是一张复杂的网络，网络的特点就是没有中心。 理论上，任何一个被通天塔系统俘获的高维空间实验室都能成为下一个指挥中心。”
“让各国政府合作关闭各地的实验室，不就能避免通天塔计划实施了吗？”董菲的目光变得急切焦灼，她在努力回避心中的那个答案。她知道自己不是英雄，她也不想做什么英雄。
郑强毫不留情地点破董菲心中最后一点幻想，严肃地看着她，认真地解释说：“首先，让世界各国都放弃空间武器的研发计划十分不现实。再者，Gaia自己也有其他的隐秘高维空间实验室。最重要的是，已经存在的高维空间罅隙是不会因为实验室的关闭而消失，它们已经存在于附近时空之中，且都被纳入了通天塔系统，等待被触发的那一刻！”
“那你还是想让我启动通天塔吗？”董菲看着郑强的眼神已经由紧张而变成敌意。
郑强平静的摇头说道：“我们换一个思路吧！就算让你彻底消失，Gaia失去了启动通天塔的钥匙，但是那些高维空间罅隙依然存在，也可能会在不受控制的情况下被陆陆续续触发，那也是灾难性的后果。钥匙除了有开启的作用，也有关闭反锁的功能，而且是永永远远地关闭。要将通天塔所网络的4维空间罅隙的隐患全部清除，依据目前的认知，只能依靠高维空间中的那个量子智能。”
“你是让我再参与一次量子智能实验？”董菲双手紧握，身子不住颤抖。两次的量子智能实验，已经让董菲的精神几近崩溃。
郑强眼神里似乎多了另一重含义，认真地解释：“不太一样，不是单纯的脑电波意识量子化，而是你整个人的量子化。”
郑强的话，让董菲神色愕然，她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在突然间发展到这一步。
郑强补充解释说：“因为现在的脑电波识别分离技术还无法将个人意识从人体内完全剥离，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实验会造成大部分实验参与者意识的解离，即便如我能幸运地醒过来，也会有长时间的混乱和幻觉。”
“整个人的量子化？这样就会成功？”董菲显得十分紧张。
郑强摇头答道：“不一定成功，但是目前唯一的办法。只不过这样会冒着更大的风险。”
“整个人的量子化？就是说我的身体和我的意识都会化成一团量子云进入到高维空间？我还有被复原的机会吗？”董菲努力压制着内心的矛盾与恐惧。
郑强目光凝重，沉默片刻后，才摇了摇头说：“虽然理论上有复原的可能，但是目前的技术暂时还做不到将一个被量子化的生命体完整复原。不过换个思路，整个人被量子化了，这是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了呢？等到科技发展，再有能力根据量子记录精确到原子级别复原一个完整的你，包括你的意识在内。”
“我没那么伟大，你凭什么断定我会这么做？”董菲此刻的声音有些颤抖。
“呵，我不敢断定。”郑强的回答显得十分轻松。
董菲的心再一次被揪紧：“常教授知道这些吗？通天塔计划的最终实施需要将我整个人量子化。”
郑强摇了摇头，叹气说：“他不知道。如果他知道下一步实验是必须将你整个人量子化，我想常钧言一定会阻止。虽然他对高维世界也充满向往，但他还没到不择手段的地步。说白了，他还不够心狠。”
“那李尉明呢？”董菲的声音压得很低。
郑强摇头说：“不知道。李尉明这个人，我看不透的。”
董菲苦笑一声，随后又闭上眼睛，现在的她不敢再对李尉明抱任何不切实际的希冀幻想。
郑强看出董菲内心的纠葛，随后换了一个轻松的话题：“我读了你的小说，我很喜欢秦云。”
董菲明白郑强转移话题的意思，但是她仍然在逃避：“不过让你失望了，我做不了秦云，为苍生大业牺牲这样的口号也只存在于幻想的小说里。”
郑强长叹一口气，说道：“我猜这个秦云也不想有那样的命运吧？但他并没有后悔，也没有埋怨。”
董菲听了郑强这句话，低头不语。
郑强笑着说：“李尉明低估你了，他那套洗脑手段和潜意识植入的办法在你这里起不了太大作用。真正能决定你想法的，只有你自己。”郑强说完这句话后，望着董菲意味深长地笑着。
其实，正是在郑强的第二次脑电波量子智能的实验中，郑强改变了他原有的立场。在那场实验中，郑强感受到那个存在于高维空间的被量子化的智能并不具备杀戮心和控制欲。而且通过某些神秘的感知，郑强确定了那个量子智能正是董菲本人。因此郑强断定李尉明对董菲的洗脑是不会成功的，因为那个量子智能就是未来的董菲。所以从那时候开始郑强就走到了Gaia的对立面，因为郑强想给自己一个正面的结局，而不是以失败者的形象存在。郑强对自己的定义，就是一个窥测到未来世界的命运投机者。在他得知未来事件的走向后，他毫不犹豫地走到了他认为对的那条路上来，从而抛弃了他先前所坚持的全部。
现在的董菲将头垂得很低，她不想让郑强看到此刻她的表情。
郑强这时候又点头问：“我记得，你好像读了王阳明的书。”
“是李尉明让我看的，也许也是他的洗脑手段之一吧。”董菲的声音很虚弱。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郑强念出了这句话，随后又笑了笑，问道：“应该听说过吧！”
“王阳明的四句教。”董菲两只膝盖蜷缩着放在胸前，将头靠在膝盖之间，情绪十分低落。
郑强却在这时拍手说：“哎呀！这叫啥，李尉明这是自作聪明！所以你会顺应你的本心，做出自己认为正确的选择。”
董菲不再说话，她体内那个刚刚被唤醒的极具侵虐心和控制欲的人格，在这一场与郑强不着边际的对话后，又被渐渐压制下去。李尉明7个多月的努力，甚至还不如郑强在这几个小时内对董菲的影响。或许他们都没有能影响董菲，始终只有她的心才能控制她自己吧。
董菲微微闭着眼，脑海里思绪翻飞。
这时候，郑强的话又打破董菲的静默的思绪：“唉，说下你小说结局打算怎么写？我以前没看过武侠小说，看了你的这部小说还挺上瘾的。”
董菲疲累地抿嘴笑着，摇头说：“我也还没想好啊！”
郑强这时候却显得十分有兴致，连忙说：“不如我说说我的想法吧！看你会不会用上。”
“好。”董菲点点头。
郑强开始滔滔不绝眉飞色舞地说起他对小说里几个主要角色结局的设想。
“你写小说前有大纲么？”郑强说到兴头的时候，突然停下来问道。
董菲迟疑地笑着说：“不能算有吧。”
“不太明白，难道在之前都没有一个整体的构思思路吗？”郑强表示不解。
董菲的神情有些怅然若失，眼睛看着头顶密封舱顶部那些简练的深色线条，解释道：“在写之前肯定会有一些大概的构想，不过写小说并没有那么容易的。总是写着写着又要修改，到后面这些大纲和构想都用不上了。”
“这样的？”郑强表现出兴趣。
董菲点头微笑着继续解释说着：“是啊！写作的过程跟你们解答数学问题的思路是完全不同的。数学问题的解答思路很明确，目的也很明确。但写作就不是这样了，写着写着，故事的发展就不是按照作者的意愿进行的。”
郑强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笑着，沉稳的目光平静地望着舷窗外高大的浮冰。
董菲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所以，小说的故事不写道最后，就连作者也不会知道结局会怎样。”
“很有意思。”郑强点点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低声说着：“如果一开始就看透了结局，也就没啥意思了。对于作者而言，也是这样吧！”
这样的谈话一直持续到参与搜索的澳大利亚的军舰在南极洲附近的浮冰里找到了这个密封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