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珠宝公司里除了能见到富商名媛之外,也有为生活奔波忙碌的打工仔,当然也有浑水摸鱼的行骗者。
就比如不远处的那家拍卖行,因为今年古董书画、古籍善本接连拍卖出天价,也引得一些造假者不惜下血本提高造假的逼真度,有些手段当真还能蒙过行家的眼,珠宝行业也难以幸免。也有人希望和内部人员窜通造假,不惜高价贿赂。但在这个信息高度透明的世界,造假售假会让以诚信立身的企业万劫不复。
虽然珠宝公司只是陈寰宇的产业的一小部分,但俗话说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这方面信誉有损,势必也会影响陈氏集团的其他产业。加之陈寰宇又是一个对珍宝偏执到极致的人,是绝对不会允许造假出现,他必须确保在这方面的万无一失。君耀珠宝能发展如此迅速,不仅因为其高质量的惊艳设计能抓住眼球,也是因为其信誉上的招牌受到圈内人士的热捧。
不过即便如此,有时候也会遇到一些哭笑不得的事情。比如有人拿着镀金的铜块,或者是树脂成分的“宝石”来鱼目混珠、班门弄斧。
这一天的下午,张翼刚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就听见同事在讲着一个笑话:一个连普通话都说不好的农民工拿着一颗“夜明珠”过来,希望卖给君耀珠宝。常言道人不可貌相,的确也出现过貌不惊人却身怀稀世珍宝的客户,所以当时工作人员还是十分有礼貌地接待了这个人。但他将所说的宝贝拿出来后,就连刚工作的前台工作人员都能分辨出那玩意就是赝品。那颗被称为“夜明珠”的小石球,就是一个平淡无奇的蜡白色圆球。古时候的夜明珠一般都是萤石制成,但现在用萤石做成的夜明珠也并不值钱。尤其是现代工艺可以用荧光粉参入冰洲石里就能完美地做出一个更加廉价的夜明珠,市场价也不过几十块钱。经常有这样的街边骗术用来欺骗老人,所以在见到这样“宝贝”后,众人也就心知肚明了。
在劝说这个人离开后,几个工作人员就聊了起来,笑着说:“这个造假的也太低端劣质了,以为这样就能蒙人啊?”
“他还在楼外来回走,看来是不甘心。”
“哎!他在摘荔枝啊!”
“素质好差!”
“啧,真是!”
张翼处理完这边的一些事务之后走出办公楼大门口,这才发现那个下午来卖“夜明珠”的人还没有离开。现在正是6月,深圳的夏季的下午闷热难耐,这个人蜷缩着坐在办公楼不远处花坛旁的荔枝树下,吃着刚刚摘下的荔枝。这时候已经有管理人员赶了过来,在对那人进行一番说教处罚。
管理人员走后,就留下这人目瞪口呆地傻站在原地,地上还有一地的荔枝壳。片刻后,这个人突然瘫软坐在地上,掩面嚎啕大哭起来。
这个瘦小的男人头发白了大半,他眼神里闪烁着对这个陌生城市的恐惧。张翼凭经验判断,这样一位老实巴交老农不像是会造假行骗的人,尤其不可能跑到君耀珠宝公司这样的行家这里来行骗。看来这个人是自己都不知道手上的那个是赝品,所以满怀希望跑来。
张翼走到这人身边,低声安慰几句,希望能劝他离开,又从拿了一瓶水递给他。
不过这人并不死心,仍然鼓足勇气跟张翼介绍着他手里的那颗夜明珠。
张翼把那颗直径大约五厘米的表面粗糙的蜡白色小球托在手里感觉略微有些压手。他能判断这颗“夜明珠”连廉价的冰洲石和萤石都不是,十有八九就是加了荧光粉的普通石头。
张翼眉头微微皱起,对这人说:“这个并不值钱,不是什么夜明珠。”
“怎么可能是假的呢?不会是假的啊!晚上确实会发光的啊!”那人说到这里神情变得有些焦急。
在随后的交谈中,张翼知道这个叫做吴德勇的男人是来自湖南湘西的偏远农村。吴德勇的二十多岁的儿子得了一种嗜睡的怪病,一睡就能睡三四天,醒过来后也是昏昏沉沉懵懵懂懂,醒不了多久又会继续沉睡。他们带着儿子四处求医问药也无济于事,连神汉巫医都看了,病情却越来越严重。这颗夜明珠是吴德勇的父亲在世时候交给他的,就说这是传家的宝贝,其余的也没有交代。现在他家亟需用钱,才想着将这压箱底的宝贝拿出来卖,但始终找不到愿意出价的买家。几经打听知道古董珠宝拿到珠宝公司里会卖出好价钱,因为担心小地方的珠宝行不识货或者故意压价,所以才辗转找到了大名鼎鼎的君耀珠宝这,希望能为儿子换取一笔医药费。
吴德勇说自己舍不得买高铁票,只买了便宜的火车坐票,一路上都是吃自带的红薯干粮。他渴了也不敢买水,即便是两块钱一瓶的水对于他来说都太贵了,只能在洗手台喝自来水。因为害怕那颗小球被弄丢,他都是用布包好了贴身放着,在火车上也不敢睡得太沉。他的神情恳切,说到后面开始哭了起来。这一路上,受人白眼嘲笑被当骗子辱骂的遭遇不知道经历过多少,但他却始终坚持到了这里。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但现在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张翼在珠宝公司里工作已经见惯了名利场中的尔虞我诈,也早该练成一副铁石心肠,但对于眼前的人,他却莫名地生出一副恻隐之心。其实这也不难理解,也是跟张翼从小的生活环境有关,他一直处于父爱缺失的阶段。他7岁的时候,父母就离了婚。张翼的父母原先在广州做服装生意赚了一些钱,后来又在老家清远当地办了一家小的服装工厂,也算是风生水起。在那个年代,绝对算得上当地的一个小富豪。于是,就出现了很多故事里都有的常见情节,他的父亲在发迹后就跟厂里的一个年轻的打工妹有了婚外情。在张翼儿时的记忆中,这个破坏他家庭的女人庸俗肤浅,但她唯一的、也是最有利的资本就是年轻。这个女人为了能尽快逼张翼的父母离婚,竟然闹到了家里来了。他亲眼看见妈妈被欺负,而他的爸爸就跟个窝囊废一样在一旁无动于衷。
张翼的母亲是个很要强的女人,这件事情之后,她果断带着幼小 的儿子离开了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张翼早些年是寄居在舅舅家,后来因为舅妈的闲言碎语伤了妈妈的自尊,于是他妈妈又带着张翼回到了广州开了一家小服装店谋生。好在张翼读书也算争气,考上了名校,也顺利进入了名企工作,他妈妈也算是熬到了出头的一天。工作后的张翼想过将母亲接到深圳一起生活,但她妈妈还是放不下自己在广州经营的那家小小的服装店铺。张翼的妈妈觉得儿子的工作早出晚归,母子俩就算住在一起也难得说上几句话,而且她也不习惯无所事事的生活。所以她跟张翼说,等张翼结婚有了孩子的时候,如果需要她过来帮忙带带孩子,她自然会过去的。要不然她一个人待在家里也没意思,还是回去经营小店铺让自己充实点好。张翼能理解这位辛劳了一辈子的坚强女性内心的想法,她不想成为孩子的负担,而且她想的也是在自己还能赚点钱的时候多为孩子积累一些。
坎坷的成长经历让张翼比一般人更加稳重一些,但内心的缺角却也是无法愈合。可能是他父亲压根没把这儿子放在心上,也可能是那个女人不允许他们相见。从7岁那件事之后,张翼也没有再见过自己的父亲,连照片都没有再见过。张翼也害怕再提及父亲会再次伤害到母亲,所以他再也不去提及跟父亲有关的任何消息。
不过这次遇到的吴德勇却让张翼内心里有种触动,起码他认定吴德勇对儿子的关切和焦急不是装得出来的。
虽然张翼心里明白这个所谓的夜明珠没有任何价值可言,但面对眼前憔悴绝望的人,他还是决定稍稍帮他一次。一方面是帮助这位绝望的父亲,另外一方面也是对张翼内心深处某种遗憾的宽慰。
张翼对他说:“这个石头2000块卖给我?”随后张翼交给这个人2000元人民币和一张名片。
“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联系电话。你回到家后拨打第一个号码跟我联系,有时候我人在香港,但这个号是能打通的。你儿子的病还是得去大医院,不能耽误治疗。”张翼的语气很平静宽和。
这个黑瘦矮小的男人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张翼,嘴巴半张,嘴唇微微颤动。这笔钱虽然对于儿子怪病的治疗是杯水车薪,但对于他来说已经是非常大的数目,尤其是在他已经完全绝望的时候。他一时激动哭得更伤心,颤颤巍巍地将那颗石头交到了张翼手里。
随后张翼带他到附近的茶餐厅吃过一顿饭,又给他购买了返乡的高铁票,叫上一辆出租车将他送去车站。
君耀珠宝的不少同事都站在办公楼的窗口目睹了这样一幕,不免摇头嘲笑唏嘘,还用戏谑的口吻调侃说:“张翼平时看着挺精明的,连这种低端的骗术都要上当啊?”
“再精明的人也有犯蠢的时候,说不定他同情心泛滥了。”
“啧啧,难得。平时摆了一副拽上天的样子,这时候又扮慈善家了,还真当自己是豪门女婿啊!?”
张翼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察觉到同事神态流露出的嘲讽,但张翼并不介意,他也并不否认这么做有些装模作样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