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翼感到头疼欲裂，用大拇指按压着两侧太阳穴。这时的他的思绪混乱纠葛，他稍稍喝了口咖啡，不禁皱了皱眉头，努力咽下这苦涩的原味无糖咖啡。
张翼抬起头，微微眯着眼说： “我这电话打得的确有点……错乱了，抱歉。”
“也是歪打正着。”尉林从刚才的思绪中转换过来，然后自嘲般调侃般笑着说：“我在慕尼黑开中餐馆的，接外卖的单子不奇怪，就是我的店铺有点远，哈哈，只好从别的店给你带了过来。”
“你的人脉关系不是单纯开一家餐馆就能累积的。”张翼将桌子上的外带饭盒塞进垃圾桶，侧过头看着尉林问道：“你难道没有其他的副业？”
尉林轻松地笑了笑，点头说：“我有时候也写写小说，受我未婚妻影响，她喜欢写小说。”
“哦。”张翼淡淡地回复了一句：“她写的是什么题材？”
“武侠。”
“你也写武侠？”
“我写的是那种寻宝、猎奇的。”尉林微微侧过脸，有意换了个轻松的话题问道：“有没有兴趣试一试德国中餐馆做的卤肉饭？”
“这是邀请吗？”张翼慵懒颓废地靠在沙发上，皱着眉喝着这种奇苦无比的咖啡。
尉林耸耸肩，轻松笑着点头说：“当然，我的那家店里还提供正宗的土耳其咖啡。”
“土耳其咖啡？”张翼略带抱歉地笑了笑，虽然他经常喝咖啡，但对咖啡的研究和鉴赏也只停留在速溶的层次。
“那种土耳其咖啡，应该说是比较正宗的咖啡，应该适合你。”尉林微笑着点头，目光深沉。
张翼皱着眉摇头说：“我原以为咖啡是西方饮食文化的代表。”
尉林摊摊手，补充说明道：“其实咖啡进入西方文化的过程非常坎坷，咖啡原来是******教酒，在以前是和那些金发碧眼的欧洲人是水火不容的。如果是在几百年前，现在那些每天咖啡不离手的欧洲人是会被当做异教徒被教会处决。”
张翼的眼神依然死寂，对这样的话题显然没有太多兴趣。
尉林双手抱着脖子斜靠在沙发靠背上，深邃的目光沉稳平静，继续补充解释说：“咖啡的转机出现在教皇克莱门特八世这里，他是咖啡的狂热粉丝，咖啡的命运又因为这位教皇的喜好而扭转了。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戏剧化，某个看似微小的因素的作用就可能会造成重大的改变，就像大气湍流中典型的蝴蝶效应。”
“混沌系统中微小因素的干扰会造成结果的难易预估，所以才有了蝴蝶效应这样的比喻。生物进化和社会发展中不能忽视的个体力量，回顾历史的时候，会觉得很奇妙。”张翼能领会尉林的意思，但改变现在被动的处境，对于此时的他来说却有些遥远。
尉林稍稍点头，神色从容平静地说：“这次虽然遭受重大损失备受质疑，陈寰宇先生还是决定会继续支持蚩尤计划的进一步考察研究。”
虽然尉林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对于此时的张翼来说却犹如平地惊雷响彻脑海。不过这段话带给张翼的除了震惊，更多的还是恐惧。
尉林依然淡定从容，稍稍点头说：“你带回来的样品很有价值，值得再投资研究。陈寰宇先生决定再注资20亿用以支持蚩尤计划，但以后蚩尤计划将从公益性质转为纯商业运作，任何研究成果都会作为最高商业机密归陈先生的集团所有。”
张翼的双目变得赤红，用颤抖的声音问：“你还知道些什么？”他自然能肯定眼前的这个人有能力知道这些隐秘。
尉林微微垂目，神色略显怅然。在他沉默几秒钟后，缓缓说道：“有两份事故鉴定报告，其中的一份你已经见过了，而另外一份完整的报告见过的人不超过5个。”
张翼双手紧握，神情严肃地听着尉林所说的每一个字。以尉林现在的地位，他肯定就是那看过真实报告的5个人之一。凭借一张海月云山琴，尉林就能成功地获得了大批资源，顺利接近了金钱和权势，甚至成为了陈寰宇先生最信任的伙伴、忘年交。这一点，就连总经理许家恺这只老狐狸都自叹弗如、望尘莫及。因为如此，所以对于尉林所说的话，张翼并不怀疑。而且张翼此时也没有别的途径得知更多消息，他也只能相信尉林所说的话。
不过在目前的形势下，要重启蚩尤计划必须面对难以想象的压力和承担巨大的风险。陈寰宇是一个生意人，能让他冒险那必然是有值得他孤注一掷的价值。就如同咖啡对于教皇克莱门特八世的魅力一样，让他能够不顾一切地力排众议、一意孤行。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张翼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注视着尉林，眼神里充斥着不安和忐忑。他这样的眼神并非是对尉林心存怀疑，而是神仙洞劫后余生的心有余悸。
尉林目光深邃平静，用平和的语调解释道：“不仅仅因为刚才说道的岩刻星图，而且你是这场事故的唯一的生还者，我也认为你有权利、也有必要知道这些。”他用手机又打开了一张图片，递到张翼眼前。
张翼认出了这张图片中的样品，是一块被方解石包裹的黑色碎片。这件样品让他回想起那次与死神插肩而过经历，他又感受到从骨髓中渗出的恐怖寒意。
尉林在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后，又继续指着图片上的样品说道：“那本报告上说，这个东西就是常温状态下的‘玻色爱因斯坦凝聚态’。这图片也是绝密，我是冒险弄到了这张照片，不容易。”尉林稍稍舒了一口气，看得出将这张图片带出他也是冒了很大的风险，即便他是陈寰宇最信赖的伙伴。
张翼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那张图片上，嘴唇微微颤动着说：“我听说过，看一些科普片里经常提到这个。但玻色爱因斯坦凝聚态需要冷却到近乎绝对零度才会形成，自然条件下怎么会形成？”说到这里的时候，张翼又想到了之前看到了关于魔鬼眼的理论解释。这一系列不同寻常，是否有必然的联系？
尉林微微颔首，用低沉的嗓音说道：“不仅仅是常温的玻爱凝聚态，最关键的是，它是由费米子组成。”
张翼愕然看着尉林，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作为理科生，他自然也关注过一些科技的最新进展。他大概知道现在实验室能制造的玻爱凝聚态都是由自旋为整数的玻色子组成，因为整数的自旋特性能让它们在凝聚态中保持一致。而费米子的自旋为半整数，这样的特性似乎注定了无法达到步调一致的要求，也无法形成玻爱凝聚态。如果尉林所说的是真的，那么这次的发现必然会引发一场学术界的大地震。
尉林继续说道：“现在实验室中在接近绝对零度条件下制造的玻色子玻爱凝聚态的最大特性就是能减慢光速，而这次的研究发现，你带出来的费米子常温凝聚态物质能吞噬包括光线在内的一切能量。”
“吞噬……”张翼留意到尉林用了这个词语，不由自主地从齿缝中重复出来。
“对，就是吞噬。它对能量辐射的吸收率竟然接近百分之百，就像一个能量黑洞。”尉林将图片关闭，他此时的神情亦是十分凝重严肃。
这段话让张翼联想到之前看到过的高维空间罅隙所形成的“高维黑洞”的猜测，他不由问道：“这个东西和山洞里的鬼火有没有关联？我听说在撒哈拉沙漠腹地也会出现类似鬼火，不过根据描述那种叫做‘魔鬼眼’的鬼火比神仙洞中的鬼火体积大很多倍，而且威力更惊人。”
尉林点点头：“我也听说过，说是欧洲核子能机构9年前在那里进行了空间武器实验后的遗留作用。欧美的媒体经常报道，但官方并没有答复。到了现在，也被当做类似于51区的猎奇故事了。”
“我亲眼见过神仙洞里的鬼火，我有理由相信撒哈拉腹地中存在这样的事件。”讲到这里的时候，张翼的眼睛被血红的血丝布满，但仍然透露着坚毅。
尉林点点头，表示他相信张翼的话：“空间武器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解密网站上关于这方面的资料很多，只不过各国官方都不做正面答复。”
“既然是世界各国都有针对高维空间的实验研究，为什么就撒哈拉沙漠中心腹地的那一个实验出了问题？”张翼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尉林沉默片刻后点点头：“据我所知，空间武器目前的可控范围有限，仅仅局限在离加速器100公里的范围内，远远还达不到成为武器的条件。所以提升空间武器的攻击范围，欧洲核子能机构尝试着利用空间折叠的叠加效应来实验，这就是9年前撒哈拉沙漠的那场实验的目的。”
“折叠空间叠加效应？”张翼心中猛的咯噔一下，像是突然间被巨石砸中。
尉林点点头继续说：“所以存在于撒哈拉沙漠腹地的高维空间罅隙，并不是寻常在三维空间中折叠而形成的四维空间，而是更高维度的时空‘黑洞’，比如五维空间中的类似于克莱因瓶的扭曲时空。你是数学专业，应该能理解这个概念。”
张翼稍稍闭上眼睛，用沙哑的嗓音问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神仙洞里的真空能聚集效应，佐证那里必然存在一个稳定的五维空间甚至是更高维度空间的罅隙黑洞。”
尉林神色严肃，稍稍点了点头：“根据现在的研究报告，可以这么推断。”
“这个高维空间罅隙和费米子凝聚态的关系是什么？”张翼睁开眼，望着尉林问道。
尉林用平静的声音回答说：“那份报告中没有给出最终定论，但也有一个大致推断。根据高维空间罅隙生成真空能的性质，联系费米子凝聚态吸收能量的特性，可能是类似于‘戴森球’的装置的组成部分。”
张翼听说过戴森球，这以一种以高能效吸收材料组成的核能开发装置。戴森球是上世纪60年代由戴森提出的概念，时常出现在科普杂志和科幻小说中。但这样一个到现在都没能实现的概念构想，居然会出现在蛮荒闭塞地区的一处山洞里，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竟然发生了。但此时的张翼在面对各种爆炸式消息时候也表现出了一定的淡定，毕竟他是亲身经历了神仙洞中诡异事件的人。
“你相不相信文明的轮回？”尉林在这时候又突然这么问起。
张翼能理解尉林的用意，稍稍点了点头：“在某种程度上相信。”张翼微微闭上眼睛，他不得不把这些诡异的事情和那副古怪的星图联系到一起。
尉林神色凝肃，点头说：“我内心是坚信，只不过现在的主流科学界对于这样的理论都选择性失明了，在闭塞地区的山洞里发现了远超于现代科技文明的遗迹残留，还有你刚才所说的星图……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巧合。”
“没那么巧合。”张翼不自主地重复了尉林的这句话，感觉到一缕异样的冷意从骨髓里渗透出来。
张翼沉默片刻，思索着说道：“根据现有的地质记录，地球的寒冷时期远远多于温暖时期，我们现在的温暖时代反而在整个地球史中显得有些非主流。”
尉林目光温沉，点头补充说：“我并不认为在短暂的温暖时期就能催生文明的爆炸式发展，这一季文明开始的时候也累积了上一季残留的文明。世间万物都是从无量劫而来，生生灭灭。”
“就如同我们现在的太阳系是在上一季太阳系湮灭后的余晖中诞生的么？”张翼在这时候又想起了柳文星告诉自己的那些事情，内心又开始绞痛起来。
尉林继续解释说着：“戴森认为这种戴森球的出现是文明发展到一定极致的必然，不过戴森预测的方向和现在的发现有一定出入。神仙洞里的‘戴森球’并不是为了搜集核能，而是真空能的搜集装置。也许在太阳不活跃的时期中寒冷地球上的人类文明无法获得有效的能源，所以利用这种费米子凝聚态搜集真空能作为能源供给。”
张翼并没有说话，他知道这样的推测太过惊世骇俗，也让他内心的不甘变得更加强烈，他不甘心就此被排斥在蚩尤计划及其深层秘密之外。
尉林侧过头看着神色茫然无措的张翼问：“我告诉你这些，也是希望你能再次加入蚩尤计划。”
在诧异的表情褪去后，张翼露出自嘲的神色，摇头说：“根据我现在的情况，他们也不会允许我再加入。我去找过许总，从他的态度看得出来，我已经被全然排斥在外了。”
尉林语调平静，目光里多了一分别的意味：“你的总经理许家恺并没有决定权，最终的决策权还是在陈寰宇先生手里，就像咖啡之于克莱门特八世一样。”
张翼侧过头，眼神里有些许亮光闪过，急切地询问：“你有办法说服陈董？”
尉林从容地微笑着说：“我没办法，这个机会还得你自己去争取。”
张翼失望地自嘲笑了笑，反问道：“有这种可能性吗？”
“如果你是海月云山琴的主人呢？”尉林倒是十分从容淡定地说出了这句话，“我想，你应该比我更适合做这张琴的主人。”
虽然尉林说起的时候显得十分轻松，但对于听者张翼而言，这个提议无异于一枚重磅炸弹。张翼震惊地看着尉林，他不敢相信那是他亲耳听见的。
尉林淡定自若地笑了笑，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下午5点，随后站起身与张翼握手道别：“我明天的飞机去慕尼黑，那间餐馆才算是我的主业，邀请你有机会就去我的那家中餐馆做客。”
事情的发展方向越来越偏离张翼的意料，思维的本能告诉张翼这一切好像就是已经精心安排好的局。但他必须走下去，不仅要解开内心的疑惑，更多的是因为不甘心就此消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