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台不好意思的挠头,道:“翠,我不是担心么。”
黛墨睨了他一眼,却对着延楼道:“宁大人,虽然子夜姐姐有我的药保着,但您若有空还是多陪陪她的好。虽说这人晕迷着,要是有人时常的跟她说些话,对病也有好处。”宁延楼听她如此说,正好告了辞脱身出来,往自己的帐中去了。
玉琉珖坐在殿中,听着探子的回报,一手轻敲着桌沿,不知在想些什么。倒是那些王爷们,坐不住了。却因着上次,玉琉珖单凭一个女子,便伤了辰睿帝,使战局拖了好些日子,现在看来,竟似有了转机,多少对他有些顾忌。
见他沉默不语,狼王忍不住开口问道:“静王爷,璋辞国事你更为了解。眼下情形,到底如何?”
玉琉珖仍是不答,却向探子询问起那边帐中锁事。
那探子道出那日凤箫帐中之事,玉琉珖眸光微动。沉吟片刻后,又问道:“那帐中女子现在如何?”
探子心中不明,以为玉琉珖担心帐中之人的安危,便答道:“帐中女子现已不大碍。”却不知,玉琉珖此时,心中竟是另一番计较。
是了,他对那二人下了“噬心”。若是凤箫已醒,那三哥便是命不久矣。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像三哥此般放不下儿女情长,注定,难逃此劫。
众人见他眉宇舒展,面上露出些得意的神色,便猜想此间,辰睿帝怕是真的大限将至了。
那靖安王受了上次之辱,哪里还忍得,大声道:“既是如此,咱们还等什么。待我领兵出战,破了他们的阵法,取了辰睿帝的首级来便是。”
若果真如此,璋辞大军定不敢久拖。此时出去,或许还有胜算。玉琉珖暗自心中计较,却总觉得不踏实。靖安王见他不言不语,火暴性子怎还耐得住。正要发火,却听外面来报,璋辞军又到城前挑衅。
见是这般,也不等玉琉珖说话,便径自提了大刀应战去了。
玉琉珖只是摇头失笑,这个王爷,上次吃了如此大亏,还不知记取教训。也罢,如此也能探探虚实。
谁知,此役竟一打便是三日。
虽胡军失了赤丹与老胡汗,却个个勇猛,且又熟识地形。再看璋辞那方,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焦灼感。几次三番,胡军竟占了上风。
玉琉珖立在沙盘前,探着战局。如此局势下,苍玄青竟然一点动静也无。若不是这战局尽在他掌握之中,便是三哥那边已让他分身乏术了。连日里,探子所得无几。前几日还能探得凤箫情况,却不知为何,这几日连凤箫的消息也不可得知。怕是那边也有所察觉罢。但越是如此,越显得欲盖弥彰。
三哥,你现下如何,琉珖可很是担心呢?
正在此时,却听殿外一阵喧闹。
“何事喧闹?”玚见着他轻皱了下眉,心中道:“怕是刚刚的好心情被打扰,心下不快罢。”
过了阵,便有人来报,说是刚在城外抓了个细作,正要押到牢中去。
“一个细作,绑了带下去便是,何以闹到正殿上了?”玉琉珖轻啧了下嘴,想那东胡的蛮人,总是些头脑简单的东西。那几个王爷乐得到战场上撒欢去了,却把他一个外人留在了大本营里。若他真是三哥使派来的托儿,来个里应外合,怕是他们怎么死的也不会知道罢。却见殿下那人吱吱唔唔不敢开口,心中有异,便问道:“可是那细作不妥?”
听他问了,那人才道:“细作是个女子。”
玉琉珖锁紧眉头,有些不耐,莫不是细作是个女子,这些蛮子便见色起意,舍不得将她投到牢中去么。面上越发的冷峻起来。却听得殿下人道:“那女子,说是王爷的故人。”
玚不待他说,便出了殿去。片刻转了回来,身后带着个女子。
“王爷,是雪柳小姐。”玚躬身,将雪柳让出来。
玉琉珖心中一震,雪柳?还不待他看清,那人便哭着扑到他怀中来。
是了,这般柔弱的,果真是他的雪柳。
“柳儿,你怎么来了?”将人扶起来,细细拭去她脸上的泪,心疼道。
“那边不知为何,将宫中的旧人都谴散了。我担心王爷安危,便寻来了。”
“胡闹!”玉琉珖捧起雪柳双手,细看那掌中的道道伤口,更是心疼,“若是途中出了什么差池如何是好?你要来,捎个信来,我便差人去接你。非要自做主张,让人担心。”。
雪柳伏在他怀中,只低低啜泣。那呜咽的悲鸣,和着殿外的北风,直透人心。
雪柳端坐镜前,任仕女为她细细点妆。云鬓新梳,翠钿横斜,蛾眉轻扫,蔻丹殷红。只见那仕女又打开一旁的妆盒,从中取了个白玉的盒子出来,上面嵌着镂金花朵,缀着七色宝石。甫一打开,便有浓郁香气扑面而来。
“这是什么?竟这般香。”用如此精致的器物装的,定不是凡品。雪柳瞧了眼,里面盛着的,竟是玫瑰色的凝脂,色泽艳丽,莹莹动人。
“这是阏氏。宫里夫人们最爱用的脂粉,却又不是人人用得的。”那仕女用只白玉簪子细挑了些,点到雪柳唇上,便现出一迹桃色。
“哦?”雪柳轻挑柳眉,这膏子一样的事物,顶多也就制法复杂些,也没有什么罕见的,却金贵得有了身价,连用者都有了限制。
“这阏氏原来只有胡汗正妃才使得,时间久了,人们便把使这妆粉的正妃也称为阏氏。只是到了老胡汗这一朝,因着宠爱各宫娘娘,便每宫都赐了些,才解了禁。但平常人家,却还是见都见不到的。就算那些达官显贵的家眷得了,也不敢乱用。”说着,又就着那根白玉簪子复挑了些,用玫瑰露调了,在掌心化开,趁着手上的温度轻轻的拍到雪柳脸上。雪柳便见镜中的面容竟一瞬间明丽动人起来,甜香满颊。
“既是这么金贵的东西,雪柳如何使得。”
“这是西宫里的娘娘送的,说往日常受静王爷照扶,聊表心意。”说到此处,却见雪柳正从镜里细细的看她,不禁一怔。却很快恢复了神情,从妆奁里取了一张金箔细裁的芙蓉花钿,用玉镊轻拈了,摊在茉莉水中,浸了一刻。
雪柳见她这般,似乎并未觉出不妥,拿了那盛阏氏的盒子,把玩起来。凑在鼻尖,轻嗅片刻,又问道:“这阏氏香得很,是用了什么花?”
仕女待取了花钿,贴到眉间额上。又用小指蘸了金粉,点于眼尾。这才道:“这一盒,用了芳方。”说完,便见她用刚刚的玉簪在另一个小玉钵中蘸了下,轻点到雪柳额间的花钿上。不消片刻,那花钿的中心竟渐渐变成了紫色,显得煞是妖娆。在镜中端详了阵,似对自己的手艺很是满意,点了点头,又说道:“只是,这芳方不能多用。加在阏氏里,闻起来香气袭人,加了槐花水,遇着金银便能变色。却也只是那么一点,若是多了,便不行。”
“这又是什么道理?”雪柳长年呆在宫中,哪里知道这些的奥妙之处,便来了兴趣,细细的问起来。
“芳方虽有异香,却是毒,用多了自是伤身。”说完,又怕雪柳多心,便又接着道:“但姑娘放心,只阏氏中的一点,还不至于有甚不妥。”
雪柳看她着急解释,不复刚才的沉稳,不觉笑出声来。见她双颊绯红,才掩了口止住笑意,“这我自是知道的。宫里这么多娘娘用着,怕也不敢有人拿这个来害人。雪柳只是觉得,姐姐虽是宫人,懂得却很多呢。”
“赛葵原来曾在黛墨公主的眴窈宫中侍奉过,对药理懂得些罢了。”说到这里,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黯然。
正当此时,门外却又来了人,轻道:“赛葵姐姐,姑娘可着好妆了,静王爷派人来请了。”
“来得正巧呢。”赛葵笑着应道,扶了雪柳起来。从一旁的雕花木施上,取下那件绣着芙蓉的大袖纱罗衫来,给雪柳穿了,才回身开了门。
“雪柳姑娘可真美!”门外的小宫女正瞧见雪柳整了衣衿,转过身来,面若桃花,眸似点漆。美,不胜收。
“比起之前的凤箫小姐,如何?”
“凤箫小姐不曾宿在这宫里,我们无缘得见。不过,外边都传,璋辞皇帝引兵至此,便是为她。想来,定是美貌无比。但雪柳姑娘丽质天成,与任何美人相比,也毫不逊色。”赛葵巧笑着,说得诚恳。
雪柳听得开心,面上露着笑意,又问道:“那,凤箫小姐可用过阏氏?”两人不知雪柳有此一问,俱是一愣。
还是那小宫女心直,笑着答:“凤箫小姐那样的娇客,身娇体贵,我们却是连她住在哪里也不知道。只是这后来,才渐渐听到那边做过事的宫人们提起。却也只说那凤箫小姐冷得很,只是抄佛经。除了王爷去时,平日里是一句话也不说的。不像雪柳姑娘这般和善,所以西宫的芸娘娘才会……”雪柳从始至终,一直浅笑着,一边听着她讲了许多,一边由她们引着向园子那边去了。
几日下来,两军打打停停,双方皆有损伤。
狼王因上一战,被宁延楼伤了胳膊,正坐在大殿上大声咒骂。玉琉珖却坐在一旁,闲散的饮着美酒。连日里,他派去的探子虽未能探得王帐中的支言片语,却在营外找到了许些药渣。虽然已经处理过,但只要废些心思还是能将整个方子捡得七七八八。中间儿的药材不乏世间罕有之物,看来应是苍玄青的手笔。
玉琉珖尽饮一盏“广寒酿”,轻扯唇角,露出一抹笑意。“三哥,这可是天要亡你。莫要怪弟弟心狠才是。”
几杯下来,玉琉珖竟有了醉意。便起身向狼王告了罪,出了大殿。
“王爷。”绕过曲折的回廊,晚风送来莲池中几许清香。池畔的琅亭中,正立着一位身着华服的女子。
玉琉珖笑起来,半途折了过去。行至亭外,才曲臂一礼道:“娘娘。”那亭中的女子,正是老胡汗的宠妃,芸姬。昔日受尽恩宠有女子,现下巧笑着,迎着玉琉珖走出亭来,一手挽了他的臂,娇声道:“王爷久不来妾宫中,莫不是王爷宫里来了新人,便把妾忘了不成?”
玉琉珖却也不避讳,一把搂了芸姬的纤腰,就着身子吻到那片朱唇上,直到女子娇喘连连,才放开来。“琉珖怕近日来娘娘事忙,不敢打扰娘娘。”
“我一个妇人,哪有什么事可忙的。”芸姬在玉琉珖胸前轻锤了下,借势依到他怀中,娇笑起来。
“你啊……”玉琉珖口中无耐,透着无限的宠溺来,心中却甚是清明。不由暗暗感叹,女子的野心,自古便比男子更胜。却不动声色,仍携着她往自己的行宫去了。
雪柳远远的便见着这一幕,一路跟来,看着他二人进了寝殿。怔怔的在殿外站了许久,直到夕阳西沉,仍是一动不动。
“雪小姐,秋日渐凉,您还是先回去吧。”玚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身后。
雪柳转过头来,却也不哭,只问道:“玚,你一直都知道,是不是?”玚不知作何回答,只能低了头。主子的事,下人是无法过问的。
雪柳轻笑了声,便不再问,走了出去。玚不放心,跟了上去。
“玚,你跟了他这么久,可了解他?”见玚不回答,又道:“我七岁便跟着他了,仍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说他爱我,为了我,要将至高的王冠摘下来送我。所以,他将我送到东宫,我不悔。他北走胡地,却将我留在璟城,我不怨。因为,我相信他身边的那个位置,总是我的。但现在,我却发现,原来如此笃定的事情,其实也不尽然。”
“雪柳姑娘,王爷他还是……”
“我知道。但却没办法相信。”说着,转过头来,望着玚说:“有时候,真羡慕凤箫,辰睿帝对她一心一意。有时候,我也羡慕你,玚。我若是男子,也能时时刻刻跟在他身旁呢。”
听她如此说,玚心中竟是一惊,不知如何是好。见他这样,雪柳竟笑起来,“放心罢,自我跟在王爷身旁,就发过誓的,生不离死同穴。”
又过了两日,两军交锋仍是不温不火。但胡军却也并不示弱,竟隐隐有了取胜的势头。
玉琉珖拿着玉尺,站在沙盘前,做着两军布阵。心中,却透出些许不安来。到底是哪里不对?按说,玉璃珲的伤势应是日渐加重,璋辞群龙无首,不出几日便会自乱阵脚。璟城里也传出原太子结党营私,有了谋反之心,却不知为何久久不见动静。若是两面夹击,就算那苍玄青再有通天的本事,怕也是无力回天。再加上,他心系玉璃珲,此刻定是寸步不离的守着他,并不能分心战事。如此大好形势,胡军只要坚守,一月下来,定见分晓。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不好了!”殿外忽然一人慌忙来报,“王爷,出战的几位王爷都被砍了头,正被悬在城外。”
“什么?”正在养伤的狼王心中一惊,竟从席座上跳了起来。一把拉住来人的衣衿,问道:“你说什么?”
“几位王爷说,几日战下来,那璋辞军不堪一击。便在今晨商量好了,一齐出击,定能毁了璋辞主力,一举得胜。却不知为何,王爷们才出去,便从四面八方涌出许出璋辞军队。王爷们不备……”
“他们带了多少人?”
“城中守军,除了受伤不能动的,几乎全部出动了。”
“全部守军,竟是一个也不剩么?”
“事发突然,璋辞军中不知是谁,只一下便把几位王爷都斩于马下。军中将士乱了阵脚,死伤无数。只有一部份退守城中。”
狼王听那人传报,像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跌坐下去。过了片刻又惊跳起来,叫道:“快,快,快传令下去,严守城门!”
玉琉珖拉了刚刚那个传报兵,细细问了来龙去脉,一手捏碎了手中的玉尺。他竟是从一开始,便中了计。
自从知道几位王爷带军出战,却兵败如山倒,众人心中皆知,大势已去。
玉琉珖坐在廊下,手中握着一只琉璃盏,看着眼前正忙着将红绸挂上廊柱的宫人们,心中冷笑不已。
大军压境,不想办法如何自保,那狼王却是自立为王,明日便要登基。就是死了,也要先爬上那个位置。听着城外震天的拼杀声,就不怕众人心寒么。
冷笑了阵,却想到,自己不也是为了那个位置,才落得今天这个地步么。
“王爷。”一件月色长袍覆到肩上,一双素手,轻环住他,“夜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