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那张看不出年纪的脸孔缓缓的转过身,对上如贵妃的双眸,眼中带着怜悯和轻柔。
当年她是看着这个孩子进宫,看着这个孩子,笑容天真,看着这个孩子一步步在后宫这个泥泞之中挣扎,看着她为了孩子一天天的变得冷酷,变得安萸。
看着她越渐艳丽却冰冷的眉眸,看着她一天天将权利掌握在手中。
“既然记得,那为何这个时候却心软了。”
“母后……儿媳不知,也不明白……”
如贵妃微微一怔,双手狠狠的抓住身下的波斯地毯,眼神却是直直的看向面前的太后。
太后长裙曳地,冰冷丝绢飘起扬起沁人的风,她缓步走过如贵妃的身前,坐到贵妃椅上,慢条斯理的眯起眼睛。
低垂潋滟的眸子之中柔光闪烁:“因为我也是个母亲,我怕他有一天会后悔。”
太后的声音轻柔,淡淡之间传入如贵妃的耳中,如贵妃愣住半响,狠狠的对着太后磕了一个响头,这才起身,她贪恋着某个男人偶尔带来的欢悦和温暖,差点忘记了最初的初衷。
她转身,裙角飞扬,扬起在她周身蔓延了岁月,太后在她身后手握着佛珠,颗颗晶莹剔透,光泽无双,犹如那一年,她初进宫的时候,三月芳菲,人间恰逢春意然。
“主子……这如贵妃……”
端公公在她身后看着如贵妃离去的裂然背影,忍不住低声开口,他在太后的身边足足二十七年了,看着后宫之中这些一个个在家中娇宠的天之骄女,步步染血。
自此再也回不到那一年天真无邪的时候。
“沁如是个聪明人,哀家不过让她知道,她最该重视的人是谁?”
“那主子的心中可是早有了定夺?”明明知道这些问题不是一个做奴才的人应该问的,端公公仍然忍不住开口问出来,今日主子让他出宫传旨。
他隐约就猜到了陛下如今已经有灭顾家的心思,而太后这样的做法岂不是与陛下背道相驰。
即使是母子,一旦有了二心,断然也会让两个人之间产生隔阂,何况是这皇家之中。
前朝芳太后把持朝政,甚至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一手废掉了三个帝王,这般的手段,南翼开国至今定下女子不得干政的策略。
“阿端,你跟在哀家的身边也有二十多年了,乾儿那个人,你如何不知道,看起来心思极稳,如今他狠下心来真的毁掉了顾家,他日必然会后悔,与其让他日后后悔,不如在这个时候哀家为他做这么一点点。”
可怜天下父母亲,承乾帝自幼与母亲感情一向深厚,但是这些年却也逐渐疏远,而一直在庙堂之后的太后却从未忘记这个儿子,时时向天祈求他的平安。
“主子的苦心陛下终究有一日会明白的。”
段公公柔声在太后身侧开口,伸出手扶住太后,太后一步步的走出宫门,慈宁宫处在整个南翼皇宫最高的地点,远远眺望出去,偌大的皇城尽收眼底。
不知道为何,这满目金黄,琉璃宫墙,居然说不出的冰冷入骨,犹如那北海之巅沸沸扬扬洒脱的白色雪花,一旦沾染,入骨冰凉,再也感觉不到温暖的存在。
太后低声开口,那双斜飞微挑的凤眸之中带着深深的离索:“起风了。”
“是啊,主子,还是进去吧,你身子骨弱。”
那一年正好是承乾十四年夏。
那一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整个顾家大宅灯火通明,夜风寂静之中,原本有些灼热的夏日居然显得有些阴冷如十月的深秋,荷塘之中的原本急切的蛙声也在瞬间开始平静,犹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
一道黑色的身影犹如利刃一般穿梭在顾家之中,黑色的身影动作敏锐,每一个举动都非常的迅速而矫捷,如游龙惊鸿一般的划过长空,天际微微泛白,露出淡淡的绯色。
夏日的日出原本就早上好几分,一夜未眠的青衣女子,身上还穿着白色的里衣,就这样淡淡的坐在青石板凳上。
“左大叔,你可查到了什么?”
青禾的语气温润,神态之间眉心之中染上淡淡的倦色,她微微抬眸,扫向面前的左大叔。
左大叔站立在她面前丈余的地方,神色也有些倦怠,但是一双眸子却犹如黑夜之中燎原的星火,熠熠生辉,他上前一步,附耳在青禾耳际轻声开口:“邺城北部十里,尽数埋伏,银枪卫千人。”
这消息让青禾原本握住青花雕瓷杯子的手也忍不住微微一怔,杯子自她手中滑落,恰好跌落在青石桌子上,化为裂片,发出阵阵清脆的声音。
她神色一敛,果然,承乾帝是要对顾家斩尽杀绝。
要知道十日之后,顾家上上下下数百人即将从邺城离开,自北部的秦岭河绕过乌拉尔山回到衡阳。
她与承乾帝接触虽然不多,但是也知道这位帝王身性多疑,断然不会这般轻易的允诺爹爹辞官。
所以才派了左大叔先行打探,左大叔不负所望,终于带来了至关重要的信息。
她唇齿微叩,半眯着眼睛,手指微卷,叩击在青石桌子上,发出徐徐缓缓的声音,心中却是不停的在翻转,想要找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顾家上上下下百人,她半点不会放在心里,可是这一次回衡阳的人之中有爹爹,她就必须保住这些人。
“左大叔,辛苦你了,你潜入那边的时候可曾还发现什么?”
“银枪卫是直属于皇室的亲卫,每一个人都是身经百战,以一敌十,大小姐千万不要忽略这些人,而且北部那山谷易守难攻,却是回衡阳的必经之路,老爷回去必然会凶多吉少。”
左大叔眉头微皱,看向青禾的目光之中带着深思,他在心中衡量面前这个少女到底有没有能力让顾家避过这一场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