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辰岁末的一个早晨,正是腊月四九天。按常理应是:白雾森森,冽霜垠垠的寒冷天。可,今年的三九四九,却大反常态,连续半月的高高冬阳,气色冉冉,暖意融融。就连冬眠的小虫,眷窝的鸟儿们,都经不住这和悦气象的诱惑,提早欢娱了起来。阳台上的海棠、兰花也大失时令地相竞笑颜绽放。像时钟一样的报晓鸟,兴致勃勃地奏合上来,跨音阶般地唱起了小阳春的晨曲。我换上早春二月的衣装,乘头一班驱向成都方向的快车,直赴侄儿新婚设置在乡村,那久违了的坝坝盛宴。
约两个小时,到达了转站点。由于来不及等车,就索性拦住已乘坐在一辆人力三轮车上的青年,经询问,得知我和他是去同一个方向时,再取得三轮车师傅的同意后,我便搭上了这辆车,向目的地驶去。
三轮车师傅是个26岁左右,衣冠整着,言语大方的年轻人,和我身边这个有点书生气的青年大相径庭。上车不久,小师傅问道‘叔叔,你是不是算命先生?’突如其来诧异的问话,让我尴尬无措。我道:“何以见得?”“看你的形象。”“哈哈……”我不禁一笑:“哦,可我不是。”他又说:“那就是老板。”我道:“更不是。”我道:“小师傅,好好蹬车吧,注意前面的汽车和行人。”短暂的沉默后,坐在我身边的小年轻开口了:“叔叔那你一定是画家,或是搞艺术的。”我说:“什么都不是,只是和你同去一个方向的人,今天算我们有缘,那就祝小师傅多拉几趟客,多赚几份钱。还有你这个去参加婚礼的年轻人,在新郎新娘发红包时,争取拿头彩。”小青年道:“叔叔,你怎么知道我是去参加婚礼的呢?”我说:“你们不是说我是算命先生吗。”“哈哈哈……”就这样半个小时左右,我们到达了目的地,下车朝着人声沸扬的阡陌村落走去。
在距婚宴坝子不远处,那在闲聊的亲朋好友似乎看见了我,起身便要向我走来,我向他们打了一个‘等一会’的手势,这时和我一起下车的青年才恍悟过来说:“原来叔叔也是来参加婚礼的哟。”我坦然笑道:“你先去吧,等一会我就过来。”随即我直径向另一条岔道走去。
就是这条散发出故乡泥土香味的泥巴路,它是通向曾经养育和我驻足过的那块篱笆宅院的必经之路,也是通往祖父和父母荒冢的必经之道。富有‘花乡’美称的故乡,阡陌纵横,在它们的身旁,种植着各种名贵花木异草。在它主人的精心护理下,高低错落有序,层次分明。赤、橙、红、绿、青、紫、蓝的花卉植被,比比皆是,真是让你走进了一个;翠绿荡漾、缤纷异彩、芬芳缠绕的瑶域之地。在上午十时阳光的抚摸中,这些花木更显得身姿窈窕、生机勃勃、气韵清漓。放目四周,蓦然觉得故乡那淑女的典雅、浓浓的乡情气息,正张开双臂迎接着我这个儿时离乡,老大回家儿子似的。那早春出巢的蜜蜂,像精灵般,隐隐约约,嗡嗡不停地扇动着小翅膀,采集着花蕊上的甘粉,吸起细草尖上的滴滴泫露。新燕的腹部紧贴在田野青青的麦苗尖上,低飞唱吟;像赶春闹春的小鸟们,双双在桂花树丛林的枝头上下蹦跳,欢快不已。硕大的腊梅园,繁花朵朵,鹅蛋黄的花瓣,在阳光的挑逗中,伴着缕缕惬意的清风,送给人们一阵阵沁入心脾的芬芳。那路边邻宅的看家犬,没有了往日追逐过路人的张狂,而是偷着太阳的暖被,懒洋洋地半眯缝着双方眼,倘若无人似的,躺在它主人的大门口。当我行至到斜坡高埂一户宅院时,放慢了脚步。只见院大门敞开,院内停放着一辆崭新的红色轿车。车头向外,整个车身披挂着色彩各异的彩带。车头的前方,摆放着一个好像祭祀的方桌,上面放着糖果和部分家禽肉食。桌两旁的香蜡火苗在风絮里,毫无定向地漂飘来飘去。在它下面盆里快燃烬的纸钱,残余着极不协调,忽明忽暗点点星火。看到此景,正感到茫然间,从院子里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福贵啊,等新车祭奠完三天后,你才能把车开出去哈,要不是会不吉利的,听到了吗?”“我晓得了,妈。”听到他们母子的对话,才让我明白过来,原来这家人买了新车车后是图个吉利,正在为买回来的新车做祭祀仪呢。嗨!今天的农家人依然是这般虔诚、善良、朴实啊!
十分钟后,我走进了儿时那块旧宅地。为留住那份祖业情怀,今天这块宅地的房子,是我和成都小姐姐于97年出支修建的。此后修筑了一道简易的围墙,并在里面种植着8棵桂花树和一些花卉。除了小姐姐没事偶儿过来看看和打扫一下院内的卫生、浇灌一下花木外,院里基本常年没人住。院内有口至今四季不涸,泉水清澈甘甜的百年古井。它曾经养育了数十户邻里的祖祖辈辈,尽管邻里们早已用上了电动水泵取水,可,每当我回到故里,总是要亲手以儿时的方式打上井水,用它来沏茶做饭,那份古井情,永远是抹之不去的。故宅旁仍住着3户老邻居。我们和他们的上一辈都相继离开人世,除了儿时的旧面孔,其他的非常陌生。宅院四周被绿林、花草、小溪环抱。在它的50米处,有一条百年老河,它除了少了我儿时那般的清澈和滔滔奔泻外,今天仍流水绵绵不息。院子门前有一个高坡,站在高坡上,是看秋天落日余晖和夜晚赏月的绝美境地,就是这个高坡,它带给我无数个儿时梦幻般的甜美遐想。今天站在故宅的身旁,感到它显得是那么的古朴,又是这般亲昵。此时,除去燕雀的啼鸣和潺缓的溪水声外,整个宅院显是那么的悄然与恬静。它虽然比不上陶渊明故里的文雅逸性,但它给回家的儿女们,却有古朴贴切特殊亲昵,更有绽放不尽那一股股柔骨般缠绵情怀的芬芳。
我绕过茶花园地,伫立在祖父和父亲的坟前,向他们毕恭毕敬地鞠上躬后,用手扒去坟上的荒枝野草,并捧上几把新土,盖在他们的坟上。母亲的坟,离祖父和父亲的坟约70余米,它依花,傍林,仍是翠绿环绕,小溪常年流经过清静之地。我低头拨开花木树枝,绕过小溪,踏过小石桥,在母亲坟5米处停了下来。少刻屏住心里的涌动,缓缓向母亲坟前靠拢。只见得,母亲坟前艾草蓬茸,无数朵早春的小地丁花,像向日葵一样,朝着太阳的同一个方向盛开着。当年在母亲坟前栽的那颗常青松,已长的枝干健壮绿叶繁茂。我走到母亲坟前,双膝跪下,用颤动哽塞的声说:“母亲,儿子回来看您来了。”话音方落,便泪如雨滴。母亲已整整离开我们33个年头了。可,她那天下少有的慈祥,勤劳、简节与她那博大的母爱,至今仍历历在目,常常梦绕枕畔。身处在魂牵情绕之地此刻的我,仿佛又看到;母亲给我讲故事、教我学识字、教我怎样做人;父亲把手教我吹竹笛,作对联那一幕幕感儿肺腑亲切场景。也正是这父母的教诲,今天使我抛弃了人世间的樊篱,放下了世俗的种种纠缠,让我心清胸阔,也让我的生命取得了阳光下的一席位置。
倏然,一声儿时乳名的呼喊,把我从回忆中叫醒。原来是一个多年未见,近80的乡邻老媪,她一直在注视着我,确认我是当年的小调皮蛋后,便叫起了我的乳名。她同我把手道别后,我便脱下外衣,取上树枝,就地刨起层层鲜土嫩泥,双手捧起它们,一把一把地把它们轻轻地培在母亲的坟上。之后,转身向茶花园走去,摘上两束鲜丽的茶花,插在母亲的坟上。【母亲在世时,尤其喜爱茶花】再在母亲坟前,磕上几个头,起身绕过花溪,穿过翠林,一步一回头地,在阡陌上,一边寻找着往日的一抹忧伤,儿时的一抹绚丽中,慢慢朝坝坝宴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