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人民公园内,鹤鸣茶社附近。季小雅用手指了指一身黑色短衣短衫的中年男人,说:“看,那就是黑老乌。”葛平顺着手势看过去,黑老五正在原地高抬腿,上身的青色短衫已经被汗水浸透,短裤的腰际,也渗出一层汗渍。忽然,黑老乌箭一般的穿了出去,一段漂亮的百米冲刺,看的葛平惊讶不已。在葛平的印象里,黑老乌已经五十多岁,不可能有这样的爆发力。
“乌总,乌总。”季小雅开心的向黑老乌挥手。黑老乌已经冲刺完了,原地慢跑放松身体,看到季小雅和葛平,便向季小雅挥了挥手。季小雅咯咯笑着,跑向黑老乌,黑老乌一边向季小雅跑过来,一边指着季小雅,笑着说:“慢着点,慢着点,你穿高跟鞋,这孩子。”话没说完,季小雅已经崴了脚,差点摔倒,黑老乌一把扯住季小雅的手臂,季小雅踉跄扑进黑老乌的怀里,两人拥抱着哈哈大笑。
季小雅娇嗔一声,推开黑老乌,一脸不高兴的看了眼黑老乌,埋怨说:“乌总,你可真够狠心的,把我丢在总裁办就不管我了,哼!”黑老乌哈哈大笑,说:“嘿,丫头片子,还赖上我了。”说话间,用手指在季小雅鼻头上刮了一下,季小雅“哎呀”叫一声,咯咯笑着撒娇说:“好疼的!乌总。”黑老乌眯着眼,上下打量一番季小雅,呵呵笑着说:“就装可怜吧,你个丫头片子!”季小雅听了,咯咯笑着转过身,看了看正走过来的葛平,挽住黑老乌的胳膊,指了指说:“乌总,这是我给您带来的朋友!”
黑老乌瞟了眼葛平,又笑着看了眼季小雅,说:“我知道,是葛平吧!”季小雅听了,咯咯笑着说:“呀,乌总威武,这都能知道!”黑老乌却不笑了,扫了眼葛平,不再说话,神情有些冷漠。葛平走过来,热情的打招呼:“您好乌总!”黑老乌不但没有搭理理葛平,反而转过身就走。
季小雅和葛平对视一眼,两人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季小雅向葛平使了个眼色,示意别担心,有我呢!转身赶紧跟上黑老乌,娇滴滴地说:“乌总,等等我呀,等等我!”说话间,已经追上了乌总。乌总不高兴的说:“丫头,你别说了,他找我什么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不会同意的!”季小雅听了,不但没有吃惊,反而咯咯笑着说:“我知道呀!”
黑老乌哈哈大笑,伸出手臂,搂住季小雅的肩膀,说:“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季小雅把头贴在黑老乌的肩膀上,撒娇说:“想你了呗!”黑老乌听了,又是一通哈哈大笑,用力搂了搂季小雅的肩膀说:“又给我使手段呢?你个丫头片子。”季小雅听了,摇着身子不高兴的嘟起嘴说:“没有嘛,没有嘛,就是没有嘛!”黑老乌听了,仰着头哈哈大笑。
葛平见状,知趣的远远跟在身后。
来成都的路上,季小雅详细介绍了黑老乌的情况。黑老乌的性情比较古怪,做事不循常理,也不拘礼仪,颇有桃花岛黄老邪的风范。他认准要做的事情,天王老子也改不了,他不想做的事情,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妥协。当年黄老在康复路练摊的时候,黑老乌已经是胡家庙一带颇有影响力的一哥。
黄老练摊时,经常被人欺负。当时霸着康复路一带的闲人,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黑社会,或者坏人,无非是一群十六七岁左右的小青年,那时候,正流行迟志强的《铁窗泪》,小青年们用自行车载着“燕舞牌”录音机,在路边占出一块地方,吼着《信天游》、《十不该》,跳着霹雳舞,可谓引领时代潮流的新新人类。
黄老当时二十多岁,正血气方刚,闲人们要霸占了黄老练摊的地方,黄老哪里肯答应,跟对方叫骂起来,被一群小青年打的满地乱滚。黄老因此跟这帮闲人结了仇,趁夜黑的机会,偷偷袭击闲人的大哥,把人头打破了。这下闯了大祸,一群闲人满城找黄老要报仇,当时,黄老是有女朋友的,女朋友叫罗燕燕,也是个犟脾气,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没几下,就跟闲人们起了冲突,上去连抓带咬。闲人们倒没有动手打女人,而是一天到晚缠着黄老的女朋友。一连两个月,黄老都没敢露面,也许是黄老的女朋友对黄老灰了心,也许是闲人的大哥太有魅力,罗燕燕居然就这样移情别恋了。这还了得,黄老又出现了,拿着棍子,砸了闲人的录音机,被闲人们围起来暴打。当时社会上正在严打,打架斗殴可是流氓滋事的重罪,在监狱里关了三年,吃尽了苦头。
黄老出狱后,立志要做个大人物,可是,出狱的闲人们,并没有放过黄老,认为是黄老害自己进了监狱,一定要卸了黄老的胳膊和腿才能解恨。黄老出狱后,没有经济收入,更不敢练摊,躲了半年。当时家里十分困难,一家人靠打煤球营生,哪里能养的起没有收入,一天混吃等死的黄老,哥哥嫂子本就不喜欢黄老,现在他白吃白喝自己的,越看越觉得黄老不顺眼,不但不给做饭吃,连黄老住的房间,都被腾出来当库房,生生把黄老给逼了出去。黄老的父母,也因为黄老进过监狱,在邻居街坊面前抬不起头,见哥哥嫂子把黄老赶了出去,竟也没有说话,似乎默认了这一切,要和黄老划清界限。
黄老知道,自己想要出人头地,就必须有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帮他。这就去找了黑老乌。黑老乌是练家子出身,当时主要在胡家庙菜市场捣腾蔬菜,晚上在市场里教练徒弟功夫。黄老只有晚上敢出门,缠着要拜黑老乌为师。黑老乌和黄老差不多年纪,都是血气方刚的穷小子。但是,他们人生的际遇却十分不同。黄老一家人是当年从河南逃荒过来的,在西安无亲无靠。黑老乌祖祖辈辈是西安人,从小习武,一群师兄弟,少说也有百十来号人,这些人的职业也各不相同,有工人,有农民,有小商贩,也有人在政府里做事,有这样的师兄弟帮衬,黑老乌的生意可谓顺风顺水,人也显得十分风光。换当前的话说,黑老乌的人脉关系,可谓错综复杂,上面有人。黑老乌虽说是胡家庙的一哥,性情古怪,做事不拘常理,但是他买卖公平,做人仗义,好打抱不平,见不得恃强凌弱,爱替人出头,不计较后果。这样一来,就更显得黑老乌与众不同,大家尊他一哥,不是因为他有多狠多恶毒,而是因为他侠义。
黑老乌和黄老的另一个最大不同,黑老乌侠肝义胆,为人耿直,换句话说,就是莽。黄老则不同,一家人逃荒过来,举目无亲,为了在西安立稳脚跟,从小就被调教着察言观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颇有墙头草的意思,谁强就说谁好话,就跟谁混,说白了,就是“精”。“精”的人,自然好算计。
黄老要拜黑老乌为师,黑老乌听了,哈哈大笑,当时就答应了,这就有了他们最初的师徒名分。而黄老的精明体现在,没多久,就让黑老乌对他言听计从,逢人就说,黄老将来一定是大人物,要跟黄老一起做事业。
黄老有了黑老乌的帮衬,在康复路没人再敢欺负,反倒受人敬重起来,练摊的生意,也慢慢做大了,从最早的贩卖香烟、塑料制品,到后来的电子表、盗版光碟,以及后来的服装批发贸易。那些原本找报仇的闲人们,不但不敢找茬,反倒主动求和,跟着黄老一起练摊做生意。
黄老很有生意头脑,那时候就很懂物流的重要性,开始组车队,跑货运,直至后来的长途运输。可以说,黑老乌如果没有遇见黄老,可能最多只是一个菜市场受人尊敬的武夫。但同时,黄老如果没有昔日黑老乌的帮助,也不可能成就今天的事业。
黑老乌重感情,明知账目上很多事,黄老都是做了手脚的,但是他从不计较,认为人不该太贪心,黄老毕竟没有亏待自己和这帮弟兄们。所以,黑老乌在公司地位,这些年也越来越低。开始的时候,是黑老乌拿的本钱帮无家可归的黄老出摊,甚至给黄老租房子,置办家具物件。那时候,黑老乌在公司里的股份是占一半的,可二十多年下来,黄老通过融资,股权稀释等办法,早已经把黑老的股份,由50%缩减到4%左右,而这百分之四,还只在最初的商贸公司的产业里,集团里其它的产业,诸如出租车运营公司、仓储物流等都没有黑老乌的份儿。这些年,黑老乌没少为公司房地产的生意奔走,依然没有他任何股份。
葛平听了这些,十分纳闷。公司发展过程中,开拓新业务渠道,作为原始股东的黑老乌,怎么可能没有收益呢?显然是在打压排挤他。黑老乌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不可能笨到不明白这些浅显的道理。他之所以这样,要么是太重感情,要么有难言之隐。只是可惜,季小雅谈到这些的时候,并没有把话说透,其中原因,葛平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弄清楚。
按照季小雅的说法,黑老乌搞万力达是为了暗恋的老板娘,葛平却不这么看,他认为,万力达的这4成股份,很可能是黑老乌向黄老发出的一个不满的信号,如果这个推理成立,那么,黑老乌肯定还会有其他的动作。可是,会是什么呢?
他这次跟季小雅来成都,如果拿不下黑老乌在万力达国际酒店明里暗里的四成股份,收购的任务就破产了,他必须在七天内,和黑老乌达成协议。可是,黑老乌已经知道自己的来意,竟然对自己如此冷淡,甚至有敌意的抗拒,这让葛平很不放心。
一定有突破口,一定有。必须重新梳理一下思路。葛平越走越慢,脑袋却快速的转动起来。想拿下黑老乌,只有三个点可以切入,第一个切入点是钱,可以从黑老乌暗里所占的万力达20%股份入手,那么,黑老乌有没有把股份折现的需求呢?第一个切入点是感情,黑老乌和老板娘之间的微妙关系,有没有可能切入?或者说,黑老乌的情感诉求究竟是什么样的呢?第三个切入口,自然是恨了,葛平太明白,恨足以让一个人颠覆固有认知和行为方式,那么,黑老乌有没有什么不满的情绪可以被激发出来,放大他和黄老之间的矛盾呢?
金钱需求、情感诉求、不满或仇恨,这三个点,就是三把剑,如果使用的恰当,可以让任何人改变初衷,为己所用,那么,如果借季小雅的手切入的话,这三个点,哪一个做第一个好呢?这就像解线头一样,只要解开一个疙瘩,剩下的就不难了。
哗——
葛平被惊吓,理好的思路全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