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暖阁里很安静，朱棣上朝还没回来，小西独自坐在窗下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发愣。不知过了多久，小西转回头才发现朱棣已经站在自己身后了。小西站起身，朝着朱棣莞尔一笑，轻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才刚回来，见你在想心事就没有打扰你。”朱棣伸手把小西揽入怀中，轻声问，“又在想那件事了？”
朱棣宽大的怀抱很温暖，小西躲在里面点点头又摇摇头，紧紧的搂住朱棣的腰身，双手触到了一片潮湿。小西抬起头关切的问，“你的衣服湿了？”
“嗯！”朱棣可怜巴巴的点点头。
小西松了手，逃出朱棣的怀抱，快步取来干净的衣服，麻利的帮朱棣换掉湿透的外袍和中衣。
朱棣舒服的坐在椅子里心满意足的喝着冒着热气的香茶。
“今天又湿又冷的，还是在奉天门里上朝的吗？”
“朕和大臣们一起站在雨里上朝，茶歇后就转到武英殿里去了。”朱棣满不在乎的回答，“这不算什么，朕当年带兵北征的时候，爬冰卧雪都是家常便饭。”
小西坐进朱棣的怀抱，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你也是过了五十的人了！不能和二十岁的时候相提并论。”
“我知道啦！”朱棣笑着轻声回答，宠溺的问小西，“下午过得好吗？”
小西帮朱棣捋顺胡子，笑着回答，“一直下雨所以就没去看书，一下午躲在暖阁里准备红包。”小西把头枕在朱棣的肩上感慨的说，“时间过的真快，明天就是永乐十年的第一天了。”
朱棣沉思片刻，凑到小西耳边低语，“等过了上元节，你去北京住一阵儿吧？”小西抬起头沉默的看着朱棣。朱棣叹口气，尽力挤出一个笑容，“我真的有些左右为难了……”
小西把头埋在朱棣的胸前，心疼的说，“我刚才也在想这件事，可如果我去了北京，我们就要分开很长一段时间，我舍不得你！”
朱棣低头动情的看着楚楚可怜的小西，轻声劝慰，“我也不舍得你走，可我更不想你有任何闪失！”
小西叹口气，沉思片刻，抬起头轻声问，“我乖乖的管好自己的嘴巴，再也不乱说了，还不行吗？”小西说完话，一脸渴求的盯着朱棣。
“你能做到吗？”很显然，朱棣对小西的话不是完全确定。
“能！肯定能！”小西态度认真的回答，“只要我一想到后果有多严重就肯定不敢乱说话了！好不好？”
朱棣想了想，宠溺的回答，“好~”
三月初，永乐朝第一届选秀正式拉开了帷幕。
早在半年前，户部就已经把秀女的名册呈了上来。这一届符合条件的秀女一共有一百零六人，上元节假期后秀女们在家人的陪伴下陆续启程，截止到二月底已经全部抵达南京，礼部统一安排住进了紫禁城不远处的皇家驿馆里。
户部和礼部早在去年下半年就已经拟定好了选秀的程序并凑请朱棣御批。一切都按照之前拟定好的程序顺利进行着。
第一轮筛选被定在三月初三开始。小西事先从后宫用心挑选了四位心地善良、待人和善的姑姑负责本轮筛选。
三月初二的午后，小西把四位姑姑召集到长阳宫的偏殿里，郑重嘱托，“明天一早四位姑姑就要出宫去筛选秀女了，小西还要啰嗦两件事。第一件，各位姑姑务必做到公允！秀女们这会儿正在抽签以确定自己会分在哪位姑姑名下。举头三尺有神明，世间没有天衣无缝的事儿，所以也不要妄想能欺瞒过去。这次落选的秀女，会有其他人进行复核，任何舞弊行为都不会被姑息！第二件，秀女们还年轻，不知道验身是怎么回事，请姑姑们务必在验身前一定先说明都要做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些。”小西说到这里，有位姑姑面露难色。小西停下来，语气和缓的问，“王姑姑，您有什么问题吗？”
被问到的王姑姑小心的回答，“小西姑娘，我担心按照你说的法子仔细解释了，时间上可能会来不及。”
小西听了王姑姑的顾虑，继续说话，“这个问题我也想到了，所以这一轮筛选在时间的安排上很宽裕，每天每位姑姑只筛选两名秀女。”小西微笑着问王姑姑，“王姑姑，这样可以吗？”
王姑姑笑着回答，“可以！太可以啦！小西姑娘考虑的真是周全！”
“王姑姑谬赞了！”小西稍稍停顿后继续说，“这两件事请各位姑姑务必谨记！”小西停下来等着姑姑们逐一点头后，换了稍有些冷的语气继续说，“咱们先小人后君子，我现在就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此事做不好，那就等着卷了铺盖卷儿去浣衣局养老吧！”四位姑姑都是面面相觑，一脸的担心害怕。小西见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微笑着语气和缓的继续说，“姑姑们也不用太过担心，各位都是宫中的老人。事情做好了，我会替各位向皇上讨赏。”
姑姑们笑着点头，打头的姑姑一脸笑容恭敬的说，“小西姑娘放心！我们一定用心做事。”
小西微笑着福身行礼，“有劳了！”
四个人赶紧恭敬还礼。
第一轮筛选有条不紊的进行了半个月，顺利完成。小西安排了恋秋领着十名可靠的宫女对落选的秀女进行了复核，确定没有舞弊行为后，安排她们跟着家人返家。小西没有食言，替四位姑姑讨了赏赐，朱棣吩咐小西从私库里取了四百五十两银子，每位姑姑五十两，恋秋五十两，另外的十名宫女每人二十两。
三月十九日早朝后，朱棣回到乾清宫，刚走进东暖阁就把手里的新一轮的秀女名册交给了小西。
“第一轮筛选后剩下五十二名秀女。”朱棣关切的问小西，“全部都要你亲自面选，会不会太累了？”
“没事！”小西心不在焉的回了句，着急的打开名册翻找那两个名字。
朱棣把手按在翻开的名册上，佯装生气的问，“怎么不好好回答朕的问题？”
小西索性合上名册，给了朱棣一个大大的笑容，轻声哄劝，“我错了，我的皇上，您请息怒！”
朱棣的脸上也有了笑容。
“今天午后礼部会派人去驿馆主持抽签确定面选的顺序。从明天开始，每天上、下午各两人，每次一个时辰，算起来至少要将近半个月时间。”
“抽签的结果，我什么时候才能知道？”
“朕已经吩咐了，今天晚膳前礼部就会派人把抽签结果送过来。”
刚过申时，小西就拿到了抽签的结果，安静的坐在西屋书房的罗汉床上逐条看着册子里面选的顺序。当看到第三天午后安排的两个人的名字的时候，小西心里一紧，旋即合上名册，默默的在心里感慨，‘果然都是命中注定！’
对于筛选秀女，小西毫无经验，朱棣的要求很简单，“你觉得好就可以。”但这一轮在通过选拔的人数上有了规定，留下的人不能超过半数。朱棣担心小西会不好拿捏人数，宽容的允许她可以在全部面选后再决定每个人的去留。
明天就该开始面选了，就寝后，朱棣好奇的问小西，“你的功课准备的如何了？”
小西笑笑，故意满不在乎的回答，“我完全没有做准备。”朱棣佯装吃惊的看着小西。小西笑着钻进朱棣怀里，凑近耳语，“既然是‘我觉得好就可以’，索性我就来个天马行空，五花八门，让他们都没办法押题，更猜不到结果。”小西故意得意的说，“我可是乾清宫正三品女官，独一无二的夏小西！”
朱棣搂住小西思忖片刻，脸上有了笑容，满意的夸奖道，“你说的极是！”
小西可爱的问朱棣，“你准备怎么奖赏我呀？”
“还没做事就急着讨赏，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不是现在就讨赏，只是提醒你可以从现在就开始思考这个重要的问题啦！”小西笑着强词夺理。
“知道了！”朱棣宠溺的说，“下半年朕想出宫一趟，到时候带上你。”
“谢皇上恩典！”小西笑着在被子里行礼。
朱棣被小西孩子气的表现逗笑了，轻声反问，“哪有人在被窝里行礼的？”
终于到了第三天午后的面选。小西掩藏好内心的激动，看着名册上的名字，一脸轻松的吩咐小太监，“请锦衣卫百户胡荣之第三女胡善祥和山东永城县主簿孙忠之长女孙柔嘉。”
“是！”小太监行礼后，快步走出长阳宫偏殿。不一会儿就引着两名秀女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身材中等的女孩，一身淡黄色小花春装，脸上的表情也是中规中矩的。跟着她身后的女孩，身材高挑，眉目俊美，身上的浅桃红色衣裙衬托的脸颊白里透红，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两位秀女一起朝着小西恭敬的福身行礼，逐一介绍自己。
“臣女胡氏善祥见过女官大人。”
小西被胡善祥的话逗笑了，轻声纠正，“称呼我小西姐姐或者小西姑姑都可以。”
“是，小西姑姑。”胡善祥尴尬的回了一句，低着头安静的站着。
孙柔嘉恭敬的福身行礼，“臣女孙氏柔嘉见过小西姐姐。”
小西微笑着回答，“请起。”心里想着，‘这个孙柔嘉果然厉害！才一句话就占了上风，只可惜‘胡皇后’还浑然不知。’
落座后，小西坐在上首的椅子里看着坐在对面的两个人，语气和缓的说，“命运，玄妙而不可预测，有时只在一念之间，命运已然改变。以半个时辰为限，请两位秀女以《一念之间》为题写些文字，不论多少，不限体裁和格式，心声就好。”
不出小西是所料，不到半个时辰，两个人就都交了卷子。小西忍住好奇先审阅胡善祥的卷子，小西猜测这位未来的胡皇后一定会长篇累牍的引经据典，但胡善祥的作答却令小西大大的失望。卷子上只有寥寥几句，“臣女胡善祥恭请皇上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西抬起头，疑惑的问，“胡家小姐，您这是文不对题。”
胡善祥不慌不忙的回答，“臣女惶恐，不敢揣测圣意。惟愿在皇上身边做一名宫女，尽心伺候皇上。”
小西一愣，不解的问胡善祥，“胡家小姐，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
“小西姑姑，臣女确实不知。”胡善祥疑惑的摇摇头，轻声解释，“您的衣着很是特别，谈吐气质又与众不同，臣女不敢妄自猜测。”
小西微微一笑，轻声回答，“我是乾清宫正三品女官夏小西。”
胡善祥明白过来，恭敬的福身行礼，“臣女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小西姑姑见谅！”
小西轻声问她，“你做事如此谨慎，从不揣测他人心意，我却要让你猜测自己能不能留下，会不会有些强人所难？”
胡善祥微微一怔，旋即微笑着回答，“小西姑姑最是豁达，自然不会和臣女计较。”
“不！”小西微笑着摇头否认，“我是女人！”转头大声吩咐身后的小太监，“锦衣卫百户胡荣之第三女胡善祥落选。”
胡善祥站起身恭敬的福身行礼，脸上尽是失落的神情，“臣女告退。”站起身跟着小太监走了。
小西看了眼站在下面的孙柔嘉，轻轻的展开她的卷子读起来。
‘一念之间，我甘愿舍弃荣华富贵，只因你的一次专注。
一念之间，我甘愿坠入万丈深渊，只因你的十指相扣。
一念之间，我甘愿化身尘埃一捧，只因你的深情呢喃。
一念之间，我甘愿相信来生转世，只因你的山盟海誓。’
小西看后一惊，遣退殿里的其他人，站起身紧张的轻声提醒，“孙柔嘉，这里可是长阳宫的偏殿，皇上的后宫，你这样做就不怕连累你的家人吗？”
孙柔嘉正视小西的眼睛，坦然的回答，“此事是臣女一人所为，和臣女的家人无关。”
小西紧皱双眉，走到孙柔嘉近前轻声警告，“你好糊涂！你被选为秀女是因为你父亲是朝中的官吏。你若惹怒了皇上，你父亲是一定会受到牵连的！”
孙柔嘉被小西的话点醒，害怕的跪在地上哀求小西，“小西姐姐，洪基说，入宫后万事可求您。求您帮臣女落选。”
“洪基是谁？他怎么会知道我？”小西虽然这样问，但已猜出个大概。
孙柔嘉从怀中取出一根大红色的翻绳，双手呈给小西。“洪基说，您看到这个就全明白了。”
小西心里一惊，抓过翻绳，在心里恨恨的念了句，‘这个朱瞻基！’小西紧皱双眉，压低声音问，“他还和你说了什么？”
“他还说，等我落选后，就会禀明他的祖父，求他同意我们完婚。”
小西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混乱的思绪，伸手扶起孙柔嘉，当着她的面烧了那张卷子。轻声嘱咐，“若是有人问起你是如何作答的，只说是因为紧张一个字都没有写所以才落选了。对任何人都要如此回答，即使是你的父母。记住了吗？”小西本来还要说，搞不好这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大罪，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小西回到乾清宫，朱棣已经回来了。才进了暖阁，朱棣就好奇的问小西，“今天你又出了什么奇特的问题考秀女们？”
“上午的问题是请两位秀女说一说‘缠足’的事情，下午是以《一念之间》为题写些心声。”
“结果如何？”
“上午的一位江南织造的女儿可以留下，其他三人都不是很好。”
“胡荣的女儿如何？朕记得她有位堂姐曾是太祖爷的女官。”
小西摇摇头，轻声回答，“不好！谨言慎行的过度，完全的文不对题。和她说话很压抑，整个人木讷、无趣。她的身上完全没有这个年龄应有的青春活力。”
朱棣盯着小西沉思片刻，忽然绷了脸，冷冷的吩咐，“孙柔嘉，朕要留到最后。”
小西一惊，掩饰好紧张，佯装酸酸的问朱棣，“难不成是你看上她了？”
朱棣把小西拥入怀中，似笑非笑的盯着她，很有深意的回答，“你不会为这件事吃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