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扫这两天扫到月亭门时，常看到揽月亭里趴着一个红衣的仙人。趴着睡得正香。哪家的仙人跑来这里睡呢？暮扫微有些疑惑，却也没惊醒他，静悄悄扫了过去。倒是，路过的梦夜仙君有时候会微一驻足，偏了头看一眼，身下的食梦驹发出低低的喘声，然后再抬蹄飞奔。
到得第四天，暮扫扫到揽月亭时，那个红衣的仙君正用手杵着头，似乎勉力支撑着，但眼皮紧合，脑袋鸡啄米一般只往石桌上点，终于撑不住砸下去。
随了那一声响，暮扫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样轻轻一笑，便把红衣的仙君笑醒过来，睁了一双迷蒙的睡眼四处张望，而后看见了一身黄色云纱裙子的暮扫，立时跳起来，带着几分惊喜大叫：“紫嫣！”
紫嫣被他这大喝一声微微惊了一惊，往后退了一步，举起仙帚怔了一下。是了，紫嫣，她原来还有个名字叫紫嫣。只是近几百年，已没人记得了。
红衣的仙君叫完了她，忽然又定下来，望着她后面有些讷讷地笑。而后低头作揖叫了一声：“仙君。”
紫嫣回头看，却是梦夜仙君骑在食梦驹上，站在她后面，食梦驹靠得近，柔柔的暗灰色的长毛几乎已经蹭着她的衣裙了。紫嫣连忙地避让开来。夜梦仙君那张看不清神色的脸上，眼睛却亮得像星辰，闪烁间从她脸上划过，而后微一点头，食梦驹便撒蹄而去。
红衣的仙君看夜梦仙君远去了，立刻从揽月亭上跳下来，欢喜地蹦到她面前：“紫嫣，你还记不记得我？”
紫嫣茫然地看着他。这个红衣的仙君长得很是不错，鼻梁高直，薄唇微翘，双眼微吊，一脸的……桃花相。是了。姥姥昔日里形容些长得极俊的男子，便常常说，某某长得，一脸的桃花相。
不过他虽然长得好看，紫嫣依旧很是茫然。她虽司暮扫两百多年，但仙界里能记得她名字的人，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
“我是红玉呀。紫嫣。我是你升仙之前养的小狐狸红玉呀。”红玉一把揪住了紫嫣的袖子，靠近过来，一张桃花脸凑得极近。鼻息都吹来她脖颈上了。
红玉。狐狸。升仙之前。
紫嫣费力地思索。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久得她已经快记不得了。两百年前，她还没有飞仙时，似乎是……住在一个大宅子里？很多人。很热闹。她却不喜欢那份热闹。孤僻狠掉。住在大宅子里的后院。似乎……是养过一只狐狸。红得如一团火。叫红玉吗？
紫嫣抚头。她记不清了。实在是太久了。不过，人家既然知道她叫紫嫣，知道她飞仙之前养过一只狐狸，这旧交情便是假不了的。于是，紫嫣睁大了眼，适时做出些惊喜的样儿说道：“啊，红玉，你真是红玉。”
红玉看了看她，松开手，复又摇着她：“紫嫣呀，你居然记得我。果然升仙了以后有了些进步。依着你以前的笨脑子，过了这么多年，哪里会记得住这些鸡鸡狗狗的事儿？”
紫嫣暗暗苦了下脸。她还真是不记得。不过看起来红玉对她，果然知之颇深啊。
红玉忽然转了头，作揖道：“仙君可是有什么遗漏了，如何又转头回来？不恐误了今夜当值？”
紫嫣闻声抬头，原来梦夜仙君不知何时又转头回来，站在揽月亭不远处的暗黑中看着他们。一片夜色中，身影很是朦胧，看不大清，唯见一双眼睛，亮似启明星，安静地往这边瞧过来。听得红玉这样问，见紫嫣抬头，便又转了身，骑了食梦驹慢慢走开了去。
红玉看着梦夜仙君走远了，微微一撇嘴：：“难怪别人说这位司梦星君孤僻，果然是个连话都不肯多说一句的人。”念完了，才又抓了紫嫣的手，拉着她就往揽月亭里走：“紫嫣，我可足足比你晚了两百年才得了机缘飞了仙。我们这样久没有见面，如今要好好聊一聊才行。”
“可我……还没扫完呢。”紫嫣指着揽月亭后那条金光闪耀的车辙。
“这有多难？我帮你。”
“不……”紫嫣话还没有说完，手中的仙帚便已被抢了去。红玉跳起来，就如一团金光中闪耀的火球，转眼就跃出几米远。
“用了。”紫嫣话收不回了，蔫蔫地对着自个儿把两个字从喉眼里捏出来。在揽月亭里坐下，看着那团火球闪动，左右挥扫。渐跃渐远。不到一刻钟，又飞滚而来，转眼便到了亭子里，坐在了她的对面。
“紫嫣，不是我说你，就这么一截儿路，你怎么每天都要扫到半夜时分？真不知道你是怎样磨蹭的？这脾性，真是比没有飞升前还更慢了！”
红玉把仙帚往亭子上一丢，大刀阔斧地坐下。有些气喘吁吁，也因用了平时红嫣要用的时间的十分之一不到而倍感意气风发。
唔……紫嫣看看那一路仍余了星星点点流光跳动，堪与星子比美的淡淡车辙，一时无语。若是她自己去扫，必然要扫得和的夜色一般浓重乌黑，才算是扫完了。但既然红玉是帮忙，她也不是个挑剔的人。这样留下淡淡一条光影，倒也别有一番风情，给这无边夜色，平添了几许妩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