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明馥雪今日睡不着便起得有些早，正打算出门去采买，却撞见了在前厅掌柜台边发呆的洛云岚。
“洛掌柜，这么早的？”
听见明馥雪的声音，洛云岚微微颔首，眸里温和，却是轻笑出声，“早。”
这一笑却把明馥雪吓得不轻，洛掌柜何时变得如此通情达理和蔼可亲了？
“咳咳，早早早，我，我这不是要赶着出去采买食材嘛！嘿嘿！”明馥雪笑得有些牵强，却敏锐地发现洛云岚的异样。
洛云岚想着今日就要离开这客栈，心底自然是百感交集的，内心总有一股空荡荡之感，却说不上是因为什么。
“嗯，辛苦了。”直到明馥雪大大咧咧地和她打了招呼之后，洛云岚却忽然明白过来，大概是因为不舍吧？
原来她竟然对这个寒酸的客栈有了不舍之感。
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抬头的时候见明馥雪正拉扯着刚从厨房出来的巫欢说教着什么。
“明姑娘您今个儿起得真早啊！连气色也这么好！”巫欢被明馥雪抓包训教，自然是要多说好话的。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睡得跟死猪一样啊？”
“是是是，我巫欢属相就是好吃懒做的猪，还需要你明姑娘多加调教。”
聪明的人都听得出这巫欢这明摆着是阿谀奉承，明馥雪兴味索然地放开巫欢，从板凳上挪身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对着巫欢说道，“算了，你暂时照看一下客栈的，我出去采买一些食材，你可别给我偷懒啊！”
“明白！明姑娘你安心上路吧！”
“说人话！”
“？？？？您路上小心？？？？”
明馥雪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出门去了。
洛云岚听着两人每日无例外的吵吵闹闹，没来由有些好笑，不禁笑出声。
巫欢被她的笑声吸引，有些奇怪地打量着洛云岚，“洛掌柜，心情好像不错？”
洛云岚愣了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怎么突然这么说？”
巫欢抽了抽眼角，“因为你刚刚笑了啊。”还笑得那么温柔！害他差点失神！
“呃，难道我平常看起来很严肃？”
巫欢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下，“倒也不会，只不过很少见你发笑，所以觉得有些不适应。”
洛云岚怔在原地，没想到自己往日在他们眼里自己竟然是这样的，而她，今日之后便不会再出现在这客栈了吧。
“巫欢。”洛云岚叫住他，有些认真道，“明馥雪的性子不坏，你以后多担待些，好好照顾她。”
“啊？洛掌柜你怎样突然说这些？”巫欢更是莫名其妙起来了。
洛云岚掩饰一笑，“没事。你当我没说吧。去忙你的事吧。”还有几个时辰而已，她还能期望什么？
“哦。”巫欢呆呆应道，转头向厨房的方向走去。
只是在拐进厨房之时，却是回首凝视着洛云岚的背影，幽幽叹了一口气。
搁下的杯子中有几片茶叶漂浮着，微微随着茶水浮动。
“非走不可？”
顾璟的语气有些激动，神情也有些幽深莫测地望着眼前的洛云岚。
他知道，此刻她会出现在他房里的缘由。
而洛云岚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她本不应该再走这一趟。
两人昨天已经闹僵，只是今日这一别——
她抿紧了唇，沉默下来。
“玄衣以前或许纵容你，可是云岚——”
轻启朱唇，洛云岚垂眸淡淡一笑，“我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顾璟，我已经回不去了。”
顾璟语塞，脸色变得相当难看，手心攥了起来，压抑着什么。
洛云岚回头看他，忽而坦然，“我只求你一件事，你能答应吗？”
顾璟抬起眼睛，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她，嘴唇欲言又止。
“我甚少求你，我知道这件事会让你很难为，但是——”
顾璟眸子一亮，笑了笑，“你知道让我难为就好。那你以后就少做那些让我难为的事了。”却没有正面答应她的请求。
看着顾璟无奈摊手的动作，洛云岚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可道歉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自己从来都不会说那些好听的话，就算是当年两人一起练剑那会，洛云岚她多半也是色厉内荏，倒是顾璟从来没有抱怨过丝毫，反而还一再关心她多过于自己。
又想起了往事，洛云岚不禁有些懊恼起来。
“我不会答应你这个请求的，不管你要说的是什么。”正是因为明白洛云岚所托何事，他顾璟才更不情愿接受。
洛云岚有些气结，她都还没说是什么事，他就急于拒绝她。
“顾璟！”
顾璟背过身，冷声道，“洛云岚，我也求你一件事。”
你不要跟他回去。
“不要回长生门。”
洛云岚摇头，“我做不到。”
顾璟闭上眸，表情凝重起来，“那就不怪我了。”
再睁开眼之时，顾璟眼神已不复原先，反而犀利起来，他手心翻转，速度之快，点住了洛云岚的穴道。
洛云岚吃惊地瞪着他，“顾璟，你做什么！”
顾璟垂眸迎上她的怒气，“对不起，我唯一可以想到可以留住你的办法也只有这个了。”
看得出洛云岚已经十分不悦，可顾璟却没有半点愧疚之意，“你说我自私也好，冷血也罢，哪怕你——”
顾璟抬起头，目光蕴含着一抹怜惜，没有受伤的一只手缓缓抚上她的脸庞，“就算你会杀了我，我也不想你跟着他再回到那个地狱。”
“云岚，我现在觉得，你就待在这个客栈里就很好。”之前他不懂，现在他懂了。
如果云印是她唯一的例外，那么他就成全她。
将她安置在床榻之上躺下，顾璟俯视着她怒不可遏的神色，却是淡淡一笑。
“你放心，云印，我会帮你带回来的。”
洛云岚神色一变，意识到他即将要去做的事，“顾璟，你疯了吗？你的伤势还没好！你打不过他的！”
顾璟忽而莞尔一笑，“你这算是关心我的安危吗？”
洛云岚微微讶异，抬眼望进他的琉璃眸子中，却不回答他的问题。
顾璟勾唇笑了笑，走，自然是走的，但是他心底也明白过来，照她现在这个性情来看，怕是怎么也不愿点破了，他心底有一股冲动，那冲动本是一直压抑在心里深处，从不轻易示人，可是如今，他却有些掌控不住了。
他试探过太多次了，而她的态度，永远都是不冷不热。
“云岚，”他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洛云岚心里一动，仿佛意识到什么，想要阻止他却又不知道做些什么，眼神有些慌乱躲闪起来——
“云岚，”他又叫了一声，声音温和不少，还带着清浅的笑意，洛云岚不用望着他都可以想象得到他时常挂在嘴角的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以及总是微微上扬的眉宇下，那双摄人心魂的琉璃眸子。
洛云岚眼神不敢与他对视，怕读到不该接触的情感。
“云岚，你在怕什么？”第三次喊她，却是笑出声来。
洛云岚这回听的明白，却忽然寒下脸——她这算什么？他这又算什么？
见她脸色一寒，顾璟收起逗她的心思，复又启唇，“你是真的一直都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她想问，可是答案在心底早已呼之欲出，顾璟他究竟想要她亲口说出些什么？
顾璟见她不回答，叹了叹气，脸上仍然有些无奈，遥遥看向窗外的景色，琉璃眸子变得明亮起来，唇角的笑意也渐渐深了起来，仿佛一切被温柔熏染过，变得静谧下来——
“从你教我握剑的那一刻起，我便对你存了其他心思，这，难道你不知道吗？”
好似无赖一般的一句话，犹如一颗小石，不重不轻地投进了心湖，涟漪缓缓地一圈一圈地泛开，再难平静下来，窗外的风儿徐徐吹进房内，似要吹散一屋燥热——
他困在这漩涡里面太久，而她终究也跟着乱了。
“你？？？？”洛云岚本能地想要起来，想要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语，却满腹心思无处安放，整个人看起来竟有一丝狼狈。
顾璟有些好笑地看着她的神情，悠悠一笑，“叫你一声师姐，不过是在长生对你的尊称，你知道的，长生的规矩甚严，你我都没法不遵守——”，眼神暗了暗，瞥到洛云岚的脸色也有些变了变，顾璟换了个神情，变得慵懒起来，“不过，那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了。”
过去的事了。云岚心里默念着这几个字，却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气：倘若是真的过去了。
“难道你就没想过，想过也离开长生门吗？”离开那个地方，那样的地方。
洛云岚话里有些晦涩，顾璟听得明白，可他幽幽一笑，像是嘲笑一般，“离开？谈何容易？”
洛云岚抬起头看他，瞧见他琉璃色眸子中的迟疑和复杂，心底一沉，“莫非是你自己不想离开？”
“你放心，我原本想着既然你不想回去，我断然是不会逼迫你回去的。”他望着她，眼底有一丝温柔。
从上次他就决定了，如果真的无法完好地带她回去，那么他宁愿不要她不要回去。
可如今的她，却自己决定要回去。
顾璟勾唇一笑，看着她的眼睛越发温润起来，“留在这里，只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你。任务不过是其次。”
洛云岚一滞，却没有陷入他的语言漩涡里面，反倒越发清醒起来，“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吧？”
她不是不信他，是不敢信他。
顾璟叹了叹气，知道她的心结，也不强迫她，只是慢慢靠近她，站定在她面前，望进洛云岚明澈的双眸里，清楚地看见自己。
“就是这么简单。”
“没有办法，谁让我对你动了心思？”
“谁让你又一直这么不让人省心？”
“我不在，你那没有男女之别的性子怕是怎么也改不了吧？”
“你要我怎么办，我顾璟就是这样的性子，我喜欢你，想靠近你，待在你身边，看着你，保护你，难道这还不够吗？”
一连串话语如同巨大的涟漪，在洛云岚耳边忽然炸开了来，她愣住，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是看着他带笑的琉璃眸，脑海里忽然想起了一些画面，一半清晰一半模糊，亦真亦假，物是人非。
气息渐近，眼前的人影慢慢清晰，又缓缓模糊起来，在她眼前晃了晃，洛云岚闭上眼之际，终于感受到了夏天的燥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