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璟今天看起来有些心事重重。
洛云岚一路上早已注意到他的异样，却并没有问他的意思，三人一路行来，颇有些尴尬。
“你的身体好了吗？”顾璟正好去附近找水，花钰靠在一旁的凉亭圆柱边，微微低眸看着亭外站立的洛云岚。
天气明朗，日光微微，洛云岚沐浴在阳光下，平素清冷的脸庞此刻看起来有些温和。
闻声，洛云岚偏过头看了花钰一眼，一身火红在满目苍翠的丛林中，始终过于扎眼。
缓缓地点了点头，两人相对无言。
离开朝阳镇已经有七八日光景了，洛云岚的身体大病初愈，这脚程却是走得越发慢了，不知道何时才能到达长生门，她不免有些急切，可是顾璟却忧心她的身体，偏说要一边走一边休息，她实在拗不过他。
幽幽叹了一口气，顾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硬了？
“这一趟去长生门，估摸着要走一段时间，你还是多注意身体的好。”花钰笑着提醒道。
洛云岚却是转身向他走过来，他微微一怔，直起身子迎向她的目光。
“花钰，你当日为什么愿意跟我走？”
目光灼灼，洛云岚想知道真正的原因。
花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蓦地一笑，“那你又是为何同意顾璟一起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本是不愿意的。”不然也不至于在花府的时候就动手带走他了。
“一码归一码，你先说。”洛云岚探询的目光仍旧直逼着他。
“我啊，”花钰悠然一笑，“不过是想去看看是什么样的地方，才造就了玄衣那样的人。”收敛起眸里的精光，花钰再看向洛云岚的时候又变成了眉眼温润。
“你可知道那是一个杀意和嗜血的地方？”洛云岚皱着眉头反问。
花钰有一瞬间的怔愣，却仍然是云淡风轻的模样，“我知道，毕竟你是杀手啊。”
听到“杀手”二字，洛云岚双眸紧蹙，面庞有些冷冽下来。
似是察觉到洛云岚的变化，花钰抿了抿唇再度出声，“还记得当日在花府的刺客吗？”
经他这么一提，洛云岚想起来那****对战的那几个黑衣刺客，“你知道他们的身份？”
花钰摇摇头，有些失笑，“聪明如你，难道此时此刻还猜不出那便是玄衣的试探吗？”
玄衣？洛云岚明眸微缩，迸发出一抹危险的杀意，“试探我什么？”
“玄衣说过，利刃需要常出鞘才会越发锋利。这么一说，你就明白了吧？”
洛云岚沉默片刻，而后继续问他，“你和他，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花钰仿佛想起往事，微微颔首，目光变得深邃起来，“知道这些，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洛云岚一滞，随即有些茫然地摇头，“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么？”花钰目光对上她。
洛云岚揣摩着话，缓缓说道，“如果说城郊命案和刺客一事皆是玄衣在背后操控的话，那为何都是你花府的人卷入其中。”顿了顿，她注视着花钰的目光有些松动，“花钰，难道你就没有觉得，玄衣，他有可能就是在利用你们花府呢？”
“你，就甘心被他利用？”这才是她最无法想通的地方。
花钰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这么说，眼神微微一变，却是越发温和下来，莞尔一笑，“个中是非曲折，我现在也说不清楚，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而我花钰，确实如你所言，不甘心。”说着他眼神黯淡下来，低喃了一句，“可我不甘心，又能怎样呢？”
洛云岚没有听到他的自言自语，望着神情有些黯然的花钰，脚步微动，想要上前一步，此时一阵风刮过，周遭的竹林沙拉沙拉作响，两人皆是怔在原地。
花钰望着她随风轻拂的衣摆，低垂的眉眼蓦地抬起望进洛云岚的眼里，在她眼里，他仿佛看到了一丝不知名的情绪忽闪而过，花钰嘴角一勾，轻笑出声。
“洛云岚，你和我初见时，有些不一样了。”
她明眸直视着他，不惊不讶，“你也是。”
婆娑的竹林声依旧在耳边作响，很快，夹杂着一阵轻稳的脚步声，洛云岚缓缓转身，知道是顾璟取水回来了。
顾璟一回来就觉得洛云岚和花钰之间有什么不一样，可又说不上来，难道他取水的工夫两人之间说了什么？
他有些在意起来。
“走吧。”喝完了水又休息了片刻，洛云岚看着天色渐渐晚了，不得不提醒他们赶紧启程。
“嗯。”花钰点头跟上。
夜幕时分，三人来到了一处无人的破庙，荒郊野外的，夜风轻轻吹动四周，树影婆娑，静谧得有些异常。
顾璟察看了下四周，发现除了眼前这个荒败的破庙之外并没有其他可欺身之处，只好将就着在这里度过一晚。所幸夏夜不如寒冬般凄冷，繁星点点，虫鸣蛙叫的，倒是有些许惬意。
“云岚，你困了吗？”顾璟半躺在一旁简单铺就的枯草上，转过眼望向身边的洛云岚，眼角余光又扫了一眼在前面守夜的花钰。
没错，他就是故意支开花钰的。
篝火隐隐噼里啪啦作响，低低的声音回荡在破庙内，洛云岚闭着双眸靠在一边的掉漆圆木，听到顾璟的问话，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顾璟抿了抿唇，有些碰壁地摸了一鼻子灰，而后曲膝支着下巴，偏着头望着她的睡颜。
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下来，紧闭的双眸却是泄露了她的思绪。
“你还在担心云印吗？”
洛云岚缓缓睁开眼，敛眸不语。
顾璟心里一叹，嘴上却是说着，“你和花钰之间——”
“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不知道为何，她回答得很快。
顾璟闻言无声地勾起嘴角，遥遥望向花钰的背影，眼眸一深，“你知道的，你说什么我都是信你的。”
只不过，她何时能真正卸下心防，全心信他呢？
顾璟眼底有些许悲哀一瞬而过。
月华似练，轻轻映照在花钰火红的衣袍之上，远远望去竟像是泛着白光一般。仿佛察觉到背后的目光，花钰倏地回头，对上洛云岚若有所思的双眸。
自然也迎上了顾璟满怀深意的双眼。
两相注视，一派无言，在这静默的破庙之中，三人心中思绪万千，不尽相同。
许久，他才挪开目光，继续看着眼前跳跃的火光，闭上眼深思起来。
夜风轻拂，噪声减弱，显得身边人的呼吸越发清晰可闻。
“顾璟。”洛云岚忽然出声唤他。
他顷刻之间张开眼，迎向她，“怎么了？”
“你说，花钰这人能信吗？”洛云岚的眼神有些迷惘。
顾璟呼吸一滞，心里头有些酸涩，他垂下眼眸，“若我私心，必然会劝你少和他接触。”
洛云岚目不转睛地看他。
“你知道的，我对你的心思。”他苦笑着抬起头，“不管花钰和玄衣终究是什么样的关系，即使毫无关联，我也见不惯他总是围在你身边转的场景。我是个有私心的人，云印也好，他也罢，我都不希望你总是把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
偶尔，偶尔也放在他身上也未尝不可。
顾璟温温一笑，眼里有些许柔光，“云岚，我知道你一直对我有心结，我也不怪你。长生门的事，是我隐瞒你在先。若你信我，云印的事我必然是会竭力助你的，所以——”他忽然不说下去了，只是深深地望着她。
“所以？”她轻皱起眉，轻声反问他，似乎对他接下来的话有些莫名其妙的期待。
“所以啊——”顾璟长叹一声，笑了笑，垂眸伸出手，搭上洛云岚扣在膝盖上的一只手，“我希望你能多相信我一些，多依赖我一些。”
指尖有些凉意传来，洛云岚心中触动，望着顾璟修长的手指搭在自己的手背之上，敛眸不语，却没有抽开手。
“从前你在的时候，多般照顾我，我这身武艺，悉数来源于你。长生门冰冷，可是始终有你。你说过，黑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不知道你何时能摆脱这黑暗。可是当日遇到了你，就是这双手带我远离了黑暗。”他低头仔仔细细地看着那只手，轻轻摩挲着，声音越发低了下来，“后来我常常想，如果没有那一日，没有黑暗里那双手，我会变成什么样。”
“当你离开长生门那一日，我望着你决绝的背影，心里忽然很痛，却无法阻止你离开。我明白，离开，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所以我只能沉默地看着你离去，天知道我当时的心情，那比被年无双重伤还要让我觉得无法呼吸。”他想述说着一个久远的故事一般娓娓道来。
她始终不发一言地聆听着他沉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唯有指尖渐渐传来的暖意让她明白，两人如今的处境。
“云岚，我并不是要阻止你。如果可以，我也只是想好好保护这双手的主人。”
顾璟圈住她纤细的手，琉璃眸里映着她，“我只想护好你，别无其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