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话没说,抱起老九就往地势较高的洞里钻去,那里有出口,那我和女老鼠诀别的地方。洪水把我们的家淹没了,我拼了老命,把小九举在头顶上。好容易才找到出口,谢天谢地,也可能是女老鼠在暗中保护我们吧?我终于把小九抢出来了。
事后我才知道,山洪冲垮了鼠国上游的洞口,直接冲进了鼠国大本营。要不是大部分老鼠都在人间偷东西,损失还会更惨重些。
可我的几个儿子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天天在洞里玩耍,另外八个都淹死了,只剩下一个老九。我在女老鼠墓前哭了一场,天有不测风云,这事怎么能怪我呢?
后来我听说,田鼠也淹死了,他亲手修的洞口塌了,正好把他埋在下面。之所以我没有淹死,完全是因为我身体好,营养足,反应够快。而其他在洞里偷懒的老鼠大多死了,只有王宫附近比较坚固,贵族们基本上没事。看来老鼠就应该出去偷东西,不偷东西的老鼠死亡率太高。
重建工作开始,鼠国也逐渐恢复了些元气。但我再不敢娇惯小九了,天天逼着他出去干活。但老九已经养成了好吃懒做的习惯,我的话他根本是听不进去了。
据说以前的鼠国是比较古朴的,国王和大家一起偷东西。碰上猫了,往往是国王第一个冲上去送死,大家全身而退。但随着兔子开始当家,特别是与猫国签定和平协议之后,鼠国有难同当的传统就演化成了有福共享。
当然了享福的都是贵族子弟,是这些老鼠把兔子推上王位的。贵族老鼠的子女游手好闲,东游西荡,总干些不着边际的事。小九虽然不是贵族,但由于我的积蓄太多了,他从不为生活发愁,久而久之便与那些纨绔鼠辈成了朋友。
按说只要我活着,小九就是胡闹些也没多大关系。但自从女老鼠去世后,我明显觉得自己老了,腿脚不灵便,记忆力下降,还经常搞错了药品。好在鼠辈们都不明底细,也没有人对我表示过怀疑。可我担心,一旦自己死了,小九就要倒霉了。
我曾经想把识别药品的手艺传给他,可这孩子太任性,逼急了他就跑,一失踪就是好几天。有几次我做梦时竟梦到了女大褂家的女儿。当时我认为女儿有神经病,现在看来也不尽然,孩子本身就是麻烦。
我带的那几个徒弟大多是半瓶子醋,可徒弟们只学到半瓶子就迫不及待地全跑了。
不久鼠国里出现了几所新医院,全是我徒弟开的。我自己那两下子本来就不怎么样,至于徒弟吗,他们只有把老鼠往死里治的本事。我老了,眼不见为净,便假装看不见。
国王和卫生大臣,为了表彰我对鼠国卫生事业做出的突出贡献,向我颁发了荣誉勋章。对了,顺便还得说一句,由于我的以身作则,鼠国贵族们已经开始用厕所了。我坚信,这个美好的传统迟早会在鼠间发扬光大。
有了新医院,来找我看病的老鼠逐渐少了,偷药别动队与各医院签定了供货合同,从此便脱离了我的管辖。好在我的积蓄颇多,也不大在乎这个。
有一天小九兴高采烈地跑回来,一见面就问我:“爹弟,我是不是比以前精神啦?”
我摇着头说:“眼花了,看不出来。”
小九急道:“你仔细看看。”我依然没有看出区别来。小九气得满洞乱转:“你真是个老古董。告诉你吧,内政大臣的儿子说了,喝牛血可以延缓衰老,壮阳补阴。我们几个就找到了一头牛,天天喝它的血。”
我诧异道:“牛就那么老实,就让你们喝?”
小九说:“牛不会走路了。”
我忽然产生了一股不祥预感,正要说什么,外面传来了口哨声。
小九跳起来道:“他们肯定又找一头牛了。”说完,他跑了。我觉得不对呀,牛不会走路了,那不是病牛吗?喝病牛的血,卫生吗?这群孩子,放着好好的花生米不吃,要去喝牛血,歪理邪说!
其实天下有很多个鼠国,我所在的国家不过是其中一个,鼠国之间大多有贸易往来。比如说花生米吧,我们国家的位置属于草原地区,很难偷到花生米。实际上我吃的花生米都是与其他鼠国交换来的,交换物品大多是人类的杂物。最近由于卫生条件大为改观,鼠国人口过剩,对贸易的依赖也更加严重了。
不久卫生大臣匆匆找到我,让我去医院看看。我去了,顿时吓成了死鼠,小九在医院里躺着呢,不对,是趴着。我急忙上前查看,只见小九的屁股烂得血肉模糊,简直没法看了。
小九看见我,立刻哭了:“爹弟,救命啊,快把我带回家吧?”
我特别难过了,正要伸手探察,卫生大臣一把拉住我:“传染!已经有好几个老鼠被染上了,听说还死了几个呢。”
我惊道:“难道他们屁股也烂了?”
大臣道:“烂了,我儿子的屁股也烂了,这可怎么办呀?这帮孩子天天去喝牛血,喝出毛病了吧?”
我说:“是谁传染谁的?”
大臣说:“他们之间的事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反正是住进医院后,先后有几个医生老鼠也病倒了,症状完全一样。”
此时小九哭闹得更厉害了,伸着手要我抱他回家。我恨着心说:“不能接你回家,你的病传染。”
大臣把我拉到外面,我赫然看到几个惊慌的护士老鼠,每人在屁股上缝了一块布,像个屁罩。
大臣急道:“你说该怎么办?”
“传染途径是什么?”我在脑子尽力搜索实验室里听来的东西。
大臣说:“弄不清啊,但从现在的观察看,粪便传染的可能性极大。”
我怒道:“那他们蒙住屁股又有什么用?”
大臣说:“那你说怎么办?”
“立刻封锁医院,彻底消毒,然后集中全国所有粪便,焚烧。同时在全国范围内兴建厕所,坚决杜绝随地大小便的恶习,切断传染途径。”说着,我起身就要去王宫。
大臣一把拉住我:“照这么说全鼠国都要惊动啦?”
我说:“只得如此了,现在就应该报告大王。”
大臣苦着脸道:“在英明国王的领导下,咱们鼠国出现了少有的太平景象。这件事要是让大家全知道,影响就太大了,咱们俩谁也担待不起。再说了,一旦让其他鼠国知道咱们这儿出了疫情,贸易还做不做了?花生米就会断了来源。”
我说,“随你的便,一旦蔓延到全国咱们就全完了。”
大臣泄气地说:“这样吧,外松内紧,内部控制吧。我去和大王说,你先回去吧。”
我回到自己的洞穴,配制了大量的消毒水。但几天过去了,没有一家老鼠向我讨要消毒水。
大臣并没有实现自己的诺言,大王也没把老鼠的孤僻当回事,不久烂屁股病迅速蔓延了,死鼠无数。所有的老鼠都戴上了屁罩,只有我敢把屁股露在外面。
不久我接到了小九的遗书,他死了,死前这孩子一个劲向我承认错误,希望我能原谅他。但我的心已经麻木了,因为遍地都是死鼠,残不忍睹。后来我找到卫生大臣,劝他立刻实行戒严,但大臣没这个权利。我又找到兔子国王,而国王认为情况没那么严重,不少地区还算平静。
逐渐,鼠国上下笼罩在一片惊恐中,流言满天飞,很多老鼠都要搬家了。卫生大臣不得不在广场上发布公告,说了些烂屁股病只是讹传,不可听信谣言,鼠国异常安全之类的话。但大臣的公告即不能阻止疾病蔓延,也无法调控老鼠们惶恐的情绪,屁罩成了鼠国最靓丽的一道风景。
我思之再三,最后越境到了猫国,希望猫王出面,向鼠王施加压力。
猫王闻言大笑道:“你们鼠国老鼠全死了才好呢,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说:“没有我们,你们就没有鱼吃了。”
猫王说:“我们的身体并未退化,可以自己抓鱼吃,顶多是费点事而已。”
我说:“一旦我们灭绝了,你们就没有人可欺负啦,狗要是再欺负你们,你们就连出气的地方都找不到了。”
没想到这句话打动了猫王,他正式向鼠王发了照会,声称自己关心鼠国人疾苦,希望他注意国内疫情。
鼠王不敢怠慢,只得下令全国戒严。我贡献出早已准备好的消毒水,鼠国上下来了次集体消毒,所有的粪便都被烧毁了。与此同时,卫生大臣下令兴建了几百个厕所,鼠国居民再不敢随地大小便了。如此一来烂屁股病终于被控制了,但依然死了不少老鼠。
现在我才想起自己的孩子来,我难过呀,女老鼠死了,小老鼠也死光了,我又成了孤独一鼠。鼠生之悲哀莫过如此啦!
就在我彷徨的时候,国王发表了宣言,大意是:“国家危急时,国王和众贵族齐心协力,克服困难,击退鼠疫,创造了无比辉煌的灿烂局面……”他这道宣言直接发布到千家万户,之后他又单独给我下达了命令。命令中说:“白老鼠在国家危难不思报国,反向猫国屈膝,玷辱了鼠国荣誉。现在驱逐白老鼠出境,永不得回。”
我不想走,但秘密部队已经把我监控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秘密部队,他们是兔子大王的亲信,实际上是兔子与老鼠之间的杂交品种。据说这些杂种毫无鼠性,平时以杀鼠为乐。卫生大臣托人传来话:你赶紧走吧,否则没准就鼠间蒸发了。
无奈我只好收拾东西准备出国。我刚刚刚走到门外,就见一群激昂的年轻老鼠围在我门口,纷纷咒骂我有辱鼠道,是鼠奸,卖国求荣,他们还纷纷向我投来糜烂的花生米。有些老鼠甚至想踩住我的尾巴,希望借此羞辱我。我不愿意跟他们计较,年轻的老鼠往往是不可理喻的。
我被大家赶出鼠国,远远的看见了边境,边境的标志是草原上的一块顽石。当年田鼠曾带我从这里进入鼠国,现在想来已经恍如隔世了。我站在边境上百感交集,不觉中泪水打湿了胸前的白毛。
是啊,我人类培养出的异种,我一生做过很多坏事,我蒙骗了众多老鼠的花生米,用欺骗的手段把女老鼠搞到手,而且还摧残了她的身体。对了,我还不是个合格的父亲,小老鼠们都死了,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是个坏鼠。
可我已经受到了惩罚,女老鼠死后我再未动续弦的心思。我也曾经为了追求平等和自由,千难万险地返回鼠国,我以一己之力改善了鼠国的卫生状况,我医治了千百年的鼠民痼疾,我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挽救了万千老鼠的性命。而现在鼠国把我当成了奸细,我到底是好老鼠还是坏老鼠呢?我想不明白。
泪如泉涌,泪如雨下,泪如瓢泼。
我老了,我无家可归了,这是我的报应还是我的奖赏?
忽然我看到一只巨大的生物远远走过来,那是狗,我知道鼠族与狗族向来无仇,正要去打招呼。狗却一脚把我踢翻,血盆大口如一张天网向我罩了下来。
我倒在地上,脑子忽然反应出人类常说的一句话:“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难道我被狗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