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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露怯吧你!还烟灰缸呢,那是古代的油灯。”事后于仁告诉我。“那可是老板的心肝宝贝,我来公司两年多了就没怎么见他撒过手。听说是宋朝的古董,不是三条腿的鱼,据说是《山海经》里的蓍。听梅经理吹,三腿蛤蟆的眼睛是红宝石的。”

“半仙之体!你兔崽子连狗毛都能分得出长短来?”我在他面前真自卑,咱再蹲八年监狱也未必赶得上于仁。

“瞅着东西好玩儿不得回去查查?”

“老小子为什么在我跟前显摆?”我挺不理解。

“人家肚满肠肥的,听说那东西是他们家祖传的产业,秃子是告诉你,他们家祖祖辈辈都比咱们强。”于仁不屑地“呸”了一声。“你呀,你就他妈的老老实实干活儿吧你!”

“哼!”我气得肚子里直骨碌。“丫不就是个小业主吗?牛什么牛?”

“少琢磨点没用的,你最近工作有什么成效?”

我把设计院和天津工程的事告诉了于仁。

“下回再遇到这种事你先跟我商量一下,没告诉你得多长几个心眼吗?”于仁阴沉着脸,他朝地上啐了一口,跟数落孩子似的,手点着我的鼻子:“下回,就跟他说设计院的事,工程的具体情况别跟这老东西透实底。等你和甲方的人混熟了再告诉老板,老兔崽子就没招了。”

“为什么?”

“木头脑袋呀你?还不明白?天津的事止不定谁去了呢。”于仁脸色阴郁,气得够戗。

我觉得这件事不可理解,谁还能算计叫花子?“秃老板家趁人值,几百万也得有了吧?还能跟我计较这点零碎儿?”

“为富不仁!钱越多人越损,再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人情不给小舅子,让你去?”于仁叹口气,这种事显然他见多了。

“那我不就成纯跑腿的了吗?”

“你以为不是?公司里的事慢慢适应一下也好,将来全有用。原则就是跟谁都别掏实心眼。”

“跟你呢?”

“随你大小便。”于仁很无聊地挥了下手。“有事甭理姓梅的,直接找那个秃子就行。”

我哈哈大笑。“小舅子的部门经理,也是那个什么‘蓍’,摆设!”

“知道什么叫管理吗?这就是典型的中国式外戚企业管理模式。首先你得有个好爹,他能为你生个漂亮的姐姐或妹妹,长大后能嫁个比她大一倍的好老公。你也能成公司的部门经理。”

于仁看事非常准。他要是生在战争年代,最少也能成为一方枭雄的军师幕僚。我不明白他何以甘心委身在这样一个狗屁公司。

老板的确再未和我提起天津工程的事,而咱自然也不敢让领导太难堪。公司里一切照常,似乎天津工程不过是空穴来风。我又跑过几家设计院,这种事对业务员来说费事没效益,百分之五回扣开路,几份协议倒也能充充门面。

此时,我已经逐渐发现,每次回到公司时都会有一双妙目于暗处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凭感觉我早就发现了,这双妙目是属于财务部小出纳张倩的。张倩的父母都是上海人,而她却生在西北边陲的沙漠深处。知青的后代非常惨,回不了上海进不了城,拼死拼活考上大学,毕业时又要给分回去,红颜一怒为出路,张倩流着眼泪,独自跑到北京闯世界,如今财务部多一半的活是她干的,工资当然最低。其实她对咱也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方路报销的单据总比别人贴得快些,我借款时她也总能先紧着“小方”给,另外我每次从财务部门口经过时,都会看到张倩有意无意地拿眼角斜着自己。

很多年以来,我对自己的心事一知半解,稀里糊涂,对女人的心思凭直觉就能猜出个八、九。当然直觉也有失灵的时候,走一次眼的代价便是三年的牢狱之苦,从监狱出来很长时间了,我不敢太自信,恐惧象冰山时刻侵袭着我的灵魂和肉体,它庞大而无可退避,真是怕了,怕女人、怕做爱、怕谈感情,甚至连做梦都不敢梦见女人和做爱。相当长一段时期里,我在公司里尽量避免同张倩以及所有女同事乱搭讪。还是想办法多挣点人民币吧,总不能老让徐光、于仁他们请客。

不久,我又来到张工那家设计院闲聊。

“天津工程你怎么没动静呢?”张工对我的敬业精神产生了疑问。“年轻人不能等现成的,生意必须得自己跑。天津那边这个月就开工了,再不去菜就凉啦。”

我嘬嘬牙花子,老老实实地把公司里的情况介绍给他。

“我们的咨询费没问题吧?”张工可能是跟我混熟了,知识分子那层皮也褪得差不多了。

“跟您的事没关系。就算我给老板扛长活儿,也不能忘了设计院这帮朋友哇。”

“我们设计院的工程有的是,再给你找一个?就是小点儿。”张工对我够意思。

“白吃火烧还嫌分量轻?”我跟抽了大烟似的,立码儿来了精神。

“石家庄有个化肥厂要扩建,我们院是总承包,你们的产品估计也就用二十来万吧。我做主给你写上。”说着。张工便把石家庄化肥厂的地址和联系人写在纸上交给我。“这件事就不用通过设计室了,你心里有个数。”

“您放心。”其实我心里没数,可咱知道该去问谁。

从设计院出来后,我赶紧找个电话问于仁:“他是什么意思?”

“废物!把百分之五的回扣给他个人不就行了。记着,嘴上有个把门儿的,别让设计院其他人知道。”

“明白,明白。”

“跟老板汇报时,别忘了我跟你说的话。”于仁叮嘱我。

再次走进老板办公室时,我瞧见老板正往墙上摆弄一幅字画,我赶紧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帮着扶正。

“小方啊,瞅瞅怎么样?”老板自鸣得意地摸摸秃脑壳儿,眼睛一直盯着画面。

“唐寅的?”咱不懂字画,却也知道唐伯虎戏秋香的风流事。

“是临摹的。”老板搓搓手,多少有点气短。“七千多块买的呢。”

“这幅寒山图要是真迹的话,恐怕把咱们公司卖了也不值这张纸钱吧?”我在监狱图书馆见过唐寅画集,有意刺激他。

“哼,哼。”老板习惯性地清清嗓子。“有什么事?”

“现在石家庄有个小工程,设计院把咱们的产品写上去了,人家等我去呢。”

“什么工程?”老板用把小刷子扫了扫画面。

“化肥厂。”

“哪个?”

我从心里呸了一声。“还没去呢,我也说不准。”

“就让梅经理带你去吧。”老板慢悠悠地又把三腿蛤蟆抄了起来。

我打声哈哈,“小工程!那用得着梅经理大架亲临哪?再说我以前的工作单位就是施工企业,工程的事我多少也明白一点。”

“噢。”老板垂着眼皮,吸了口气,最终他颇为大度地点点头。“小方近一段时期的工作很有进步。早去早回吧,注意公司的销售费用是有比例的,别花超喽。”

我拿着老板签字的借款单,跑到财务借差旅费。张倩瞧瞧四下无人,低声叨唠着:“听说梅经理从天津回来了,签定一百多万的合同呢。”她象在自言自语,低垂的眼睛里透着几分羞怯。

“是吗?我不知道。”我瞅着办公桌上一块橡皮运气,恨不得把这脏乎乎的东西塞到老板嘴里。

“听于仁说天津业务本来是你联系的?”张倩终于面对着我说话了。

“最开始的时候是。”

“当心啊!”她马上低下头去做单据,似乎在对别人讲话。

我的手指微微动了几下,脸上热乎乎的。

用于仁教给我的办法,我只在石家庄住了四、五天,就把二十来万的合同拿回来了。

于仁曾告诉我,做生意与其油腔滑调,故做高深,不如老老实实,一板一眼。有时候能装疯卖傻效果就更好了。中国人看不起弱者,却又同情弱者。在自居为强者的傻蛋们面前示示弱,往往会取得事半功倍的成效,大不了让人家背后骂两句。

我就这么呆呆楞愣地把合同签定了,认了几个大哥小弟还得个实在人的雅号。然而再装傻,给回扣的时候不能装,否则就是傻到家了。国营企业里的关系盘根错节,拍板的人少,管事的人多,每个人还都想揩点油。好不容易才没把业务费花亏了,此时我也突然明白,当年司机小张为了做助理,阴招一箩筐地把自己挤下去的动机。屁大点的官儿都得有八个屁股等着坐。

回到公司,咱牛烘烘的样儿可大了,在外面装孙子,回来就是大爷。老板不得不在每周一的例会表扬自己,不到一个月我就转正了。

转正的当天晚上,我就拉着徐光、于仁去蹦迪,到底得看看北京的迪厅什么样。我们去的是市内一家名气颇响的迪斯科舞厅,一进门,我就傻眼了,面前的景象让人好久没说出话来。有个脑袋象插了无数支小标枪的女子,站在楼梯的木制宽栏杆上唱歌。她胯骨剧烈扭动着,塑料皮儿的瘦裤子挽到膝盖,扯着脖子高唱《康定情歌》,镇人心肺的摇滚居然盖不住她又尖又侉的嗓子。音调拉得极长,就象站山坡上吆喝失散的牲口。

我转了半天眼珠,才定下神来。前些年在学校里,咱也算个活跃分子,可学生终归没钱,太高档的场所想都不敢想。后来参加工作就一头扎进川北的穷山沟,虽然遭遇了准富婆刘萍,可除了做爱的技巧,我只学会了如何鉴别川菜的优劣。此后掉进监狱的三年就甭提了。迪厅这种地方我还是头一次来。

舞厅里,一个闪着光的圆东西歪着脖子在房顶上乱转。花花绿绿的灯光蝙蝠似的冲击着人们的感官。舞池里放着烟,彩灯射来,阴晴变幻,闪烁无定;大厅里点了无数支小蜡烛,魑魑魅魅,人影如梦。蹦来蹦去的时髦男女们都跟慢镜头似的,一个个张牙舞爪,口歪眼斜。“梆梆梆”的架子鼓声震得我的两个耳朵“嗡嗡”直响。一种发自内心的狂热令人燥热,连于仁那么老成稳重的人都冲高处的放羊小姐吐舌头。我跑进舞池跟人群扭了十几分钟,后来累得实在跳不动了,往回走时,忽然觉得脚下的地板“突突突”地颤悠。

“地震啦!”我扯着徐光就往外跑。

徐光一把打掉我的手。“别露怯!震动地板。”

“什么?”我吊着嗓子喊。

“震动地板!”

我捧着腰回到座位,比在监狱里抡俩钟头油锤还累。一杯啤酒下肚,精神才好了些。放羊小姐估计也累了,音乐似乎也不那么刺耳。舞池非常大,幻影迷离,宛若梦境。有人喘着气离去,有人重新加入,有人象我似的在一旁观望。这时的我好象又回到了小县城,四角的吊灯,飞扬的尘土,挥霍激情的人群。有种极度的无聊和困惑,令人眼花缭乱,眩晕的感觉似乎能使人飘起来。人生如梦,迪厅也许就是一个大梦,于是有人沉湎于此,有人偶一为之。可这梦幻之城又偏偏是人为制造的。

坐了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此时我忽然发现舞台上领舞的几个青年男女,身上闪闪发光,似乎贴着金银片儿,他们本来就穿得极少,远远的已能看到身上流下来的汗了。更让我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四肢腰跨狂扭猛跳的同时,脑袋自始至终都在拼命地摇晃着,其左右能摆出一百八十度,频率之高令人几乎分不出次数。我越看越有意思,后来竟兴趣昂然地跑进舞池,也学着他们玩命地摇晃脑袋。可没晃了一分钟,就头疼欲裂,鼻涕都快流出来了,最后我差点摊在地上。徐光张着大嘴跑过来将我拉回去,路上他已经笑得不行了。“吃多了你?”我扭脸见台上几个孩子仍在摇头摆尾,毫无倦意,亢奋得象几只发情的小野驴。真担心过一会儿会有个脑袋从台上骨碌下来。

“你吃饱了撑的?”徐光把我拉到座位上,象发现珍奇动物似的上下打量我。“再关你几年,还不得憋死?”

“他们怎么就没事?”我指着舞池里的几个孩子。“他们的脑袋不是自己的?”

“你?”这时震耳欲聋的架子鼓终于停下来,徐光使劲揉揉嗓子。“你消停点吧你!你学不了。”

“那这帮小丫的是怎么练出来的?”我断定,渣滓洞要是学会了这手,地下党也受不了。“吃错药了?”

“嘿!没白活,您还真说对了。”于仁一直懒得插嘴,他脑门也在冒汗呢。

“瞎掰!”

“你不信?”

“有摇脑袋的药?有晃屁股的没有?”

“晃屁股的还没听说,摇头丸,迪厅里可都有卖的。”徐光说。

“什么?什么东西?”我当然是第一回听说摇头丸的名字。“新鲜!吃了就能摇头啦?摇死了怎么办?”

于仁他们相互苦笑了一下。“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就是一种毒品。”于仁说。

“不是海洛因,可什么因吗?”咱在监狱里接受过禁毒教育。

“纯洁!你压根就不应该出来,人在里面呆着,最少学不了坏。”徐光无可奈何,他伸出手指头一样样儿地数。“现在毒品的花样多了,海洛因、可卡因、吗啡、冰毒全是。摇头丸是新出来的。”

“摇头丸是毒品,迪厅卖不犯法吗?”一提起犯法,我的大腿里梁就痒得厉害。看守所里的一个多月人鬼不是的生活给我落了点病,湿疹虽然不久便痊愈了,可一想起“犯法”这两个字,裤裆里就跟钻进几只蚂蚁似的。

“怎么不犯法?知识爆炸,形式变化太快,警察没准还不知道呢。”徐光说。

“党也不是神仙。”于仁说。“早晚的事。”

“对!政府要是想抓你,钻到耗子洞里也能把你扣出来。”我心有余悸。

“你又没吃,怕什么?”徐光给我一拳。

架子鼓又响起来了,临坐的人嘻嘻哈哈地涌进舞池,我则无限感慨地伸了个懒腰。出狱很长时间了,无论在心里还是生理上我都很难再把握外面纷杂错综的世界。市场上卖的牛仔裤都贴满了补丁,年轻人穿着塑料质地的夹克还自称叫‘酷’?大哥大改名叫手机,挺干净的公共汽车给卫生巾的广告弄得花里胡哨,前几天看报纸说有人上网成瘾,可据我所知只有鱼才爱向网里钻,也许鱼都变成人了?没准,听说现在海边渔民的日子挺苦。今天收获更大,居然看见吸毒的半大孩子在舞厅领舞,神采飞扬!比我小时候在学校领操时还神气。

我应该感到庆幸,还好自己在监狱里只待了三年,没事也看了几本闲书,明白了点香臭,懂得了些是非。要是风风光光的在外面混,吸了毒也说不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人在恶劣的环境里,戒备心理强,学起坏来并不容易,可若是在平时戒备松弛,身心懈怠,往往会顺坡下去。我知道自己就是这种人。

从迪厅出来,寒风朔朔,星月无光。真累,小腿肚子上的肌肉“噔儿噔儿”直蹦。我和徐光他们并不顺路,便叫了辆车先让他们回去。

离开迪厅,我独自在路边站了会儿,很久没这么悠闲面对夜空了。灰蒙蒙的夜色不见一颗星星,连月亮都跟几天没洗脸似的,青一块白一块。北京的天空越来越象川北云雾缭绕的小县城了。听周胖子说,工程公司两年前就从川北撤回来了。肮脏、破败的小县城也许会因为铁路的开通而热闹起来,也许铁路开通了,外出打工更方便,青壮年都走光了。刘萍呢?她会不会还在小县城?想起刘萍,我就止不住的心疼。

“方路。”有个女人提里突噜地从后面追上来。

“我。我是方路。”我在黑暗中端详她半天,似乎有点印象,然而有印象的女人太多了。“您?”

“刚才你送走的矮个是不是徐光?”她仰着脸,得意地看着我。

这女人浓妆艳抹,天儿还很凉,她就披了条带穗的大床单。我竭力想从自己不太灵便的存储器里找出她的名字来,春兰、秋月、夏士莲却哪个也对不上号,最后不得不干笑着问;“刚才走的是徐光,可您是?”

“嗬!行啊你?同学好几年缺什么都管我借,才几天儿的功夫就忘了我是谁啦?”她眯着眼睛,老大一幅瞧不起的神态。看到我张口结舌的痴呆像儿“扑哧”一声笑了。“我是陈云凤。”

“啊!对对对,是有点象。可,可你的——?”我惶恐地指着他的鼻子,声音近乎失态。“不对呀!?你的?你的?”我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怎么那么讨厌!”陈云凤本想打我一巴掌,手到半截又缩了回去。刚刚浮上脸的怒气转瞬又变成了扭捏。“看不出来了吧?”

陈云凤和徐光一样都是我的初中同学,几年里相处得还不错。我们班的男生太坏,初二的时候给班里的女生编撰了个美人榜。陈云凤便是四大美人之一,四大美人是:“翻鼻孔,眼朝西,罗圈儿双腿大鸭梨。”我们班的教室是南北走向的,有个女同学又偏偏是向右的斜眼儿,自然是眼朝西了。另外几位也是千秋各具,风情独有。陈云凤正是四大美人之首,当然美得风骚无限了。其实所谓翻鼻孔不过是鼻子眼微微上翘而已。可上初中的男孩子哪懂得惜香怜玉,狠得得地抓住把柄,没少拿她的鼻子找乐。咱自小就知道女士致上,从来没叫过,好象还为他解过围。“你做美容了?”

“哎,一万多块,值吗?”她使劲在我面前晃着脸。

“嘿嘿,本来就不严重,徐光那帮傻小子瞎找乐儿。”我的心不禁翻了几下,是年不吉,鬼魅丛生。假冒东西太多,将来娶媳妇没准都不知道娶的是谁。

“听说你进去了?”陈云凤特意向我纵纵鼻子。

“咱们班同学是不是都知道?还全挺关心我?”我心不在焉地把一枚小石子踢到马路中间。

“有什么?不就是为了个女人吗?”

“您还清楚什么?”

“怎么早没看出来呀?”陈云凤抿着嘴,稍微有点夸张的高鼻梁在路灯下闪着亮。“方路还是个情种。”

“别扯了,情种个蛋!”

“呦!你原来不说脏话的。”她学着电视剧里的港味,吐着舌头说。“现在上班了啦?”

“在家民营公司。咱局子里出来的,还有什么指望?老老实实做人呗。”我在怀疑,陈云凤肯定在迪厅就看到自己了,可她为什么偏偏等徐光他们开路了才溜出来?“你怎么样?孩子能打酱油了吧?”

“瞎混!要孩子干吗?”这回陈云凤终于给了我一巴掌。

“独身啊?”

“独身多美!有工夫到我那儿去玩儿。”

“有时间一定去。”我想回家,眼睛一个劲瞄路过的出租车。

“现在呢?不是家里有人等吧?”陈云凤的黑眼珠极富挑战地挂在眼角,她伸手打车了。

说是不远,可破夏利还是蹦了二十多块钱。

“你一个人跑迪厅干吗去了?”在车上我有一搭无一搭地问。

“我在迪厅上班。”陈云凤不动声色。

来到陈云凤金碧辉煌的两居室,我差点以为走错了地方,她的家装修得也跟歌厅似的。“你够有钱哪!听说现在工薪族不是都苦大仇深吗?”

“都是我那个死东西留下的。”陈云凤脱下大衣。她身上的衣服绷得很紧,小马甲很短,肚脐眼露在外面,腰上的肉已开始下垂了。

“他人呢?”

“离婚了。”

“为什么?他有外遇了?”忐忑不安的心终于放进肚子。我对有夫之妇过敏。

“他也配!前年我下岗了。没良心的怕我牵累他,跑了。”陈云凤说来很平静,看来这事的确过去很久了。

“有孩子吗?”

“连自己都快养不起了,还要孩子?”她躺在沙发里,双手向后,使劲伸了个懒腰。

“逗贫是不是?”我狠狠拍了下桌上的东芝火箭炮。

陈云凤突然抬起脸来望着我,眼睛上挑,天真得象个小姑娘。“你呢?”

“我哪儿来的孩子?”

“那咱们今天就好好疯一下吧!”她边说边开始脱裙子。裙子里的不少零碎立刻展示出来。

“慢,慢慢慢,打住,打住。”我急忙窜到门口。“你憋疯啦你?”

“关了三年,你就没憋疯?”陈云凤光着脚站在地板上,脑门冒油,鼻翅呼扇呼扇的。

“你知道我因为什么进去的,女人的事我怕了。”我想跑却又挪不动步。

“这是我家。”陈云凤奔过来抱住我,“我又没有当兵的老公。”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真奇怪,自己那点事传得也太确切了,就没一点演绎的成分?

“知道我喜欢的第一个男人是谁吗?”陈云凤肥厚的嘴唇粘在我下巴上了,粘乎乎有点腻歪。

“不是你老公吧。”我舌头根儿里冒出的酸水差点流出来。整个是老处女怀春。

“装傻?”她幽幽叹口气,两行泪水居然在脸上画了两条不可思议的弧线。“毕业快十年了,我才又见到你。在迪厅里刚看见你我的内裤就湿了。”说着她的手象只老鼠似的窜进我的裤裆。

“我可还在观察期呢。”老天爷!没想到陈云凤饥渴得比我厉害,今天可碰上生猛海鲜了。

“你怕什么?还是不是男人?”

“不是还不行?”我又开始担心自己的身体了。

“你不是?你不是!”陈云凤在我面前忽然象条八爪鱼,无处不在,神通广大。

我真有点儿怕,而那种感觉隐约在遥远的地方向我招手。

陈云凤母狗般疯狂地拨弄我,抚摩我。她嘴里喃喃自语,不知叨唠着什么,小猪肚子般的胖手指异常卖力地让我身上酸软痒痛,好不难受。不大会儿的工夫,我就被脱得赤条条光溜溜了。她口中呼呼喘出的热气,弄得我身上一片一片的起鸡皮疙瘩。突然陈云凤真象条母狗似的在我身旁蹭着,蹭得胯骨上热乎乎的,还不时地咬上我一口。最后她近乎虔诚地捧起我的阳具,塞进嘴里,贪婪地吸吮着。

我象被只小火炉烘烤着,身体剧烈抖动、扭曲膨胀。久违的激情逐渐升华成可怕的欲望,我猛地将她翻到沙发里,翻身把她骑在下面,狂风暴雨般地进攻起来。

人类之间的较量自古有之而且从未间断过。好人与坏人,穷人与富人,兵和贼,官与民,甚至父与子。而最原始最悠久的较量则是男人与女人的互博。他们不懈的较量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着,也许只要人类存在一日,这种较量便会持续下去。肉体的、精神的,或二者兼而有之。哲人说;食欲是人类生存的动机,性欲是我们发展的原动力。

也许是痛恨她们,也许是害怕她们,我觉得这魔鬼般盈盈垂脂的肉体是一切罪恶的源泉。我从沉沉古韵的西安走出来,从云雾重重的川北给押回来,从铁门森森的监狱放出来,似乎都是为了女人。我发狂般地攻击着,直到陈云凤被逼到沙发一角。“行了、行了,停,快停!”她拼命侧过身子,“你这狗东西看来是憋坏了。哎呦,别来了。”陈云凤累得直哼哼。

好久,她才闭上喘了半天粗气的嘴,就手咽了口吐沫。“你真棒!”她扭脸望着我,“我老公俩也比不上你。”

“是大小,还是劲头?”我抽着烟。青烟从烟头里滋生出来,烟棍越来越邗,渐渐在屋顶散光了,我伸开四肢,真有要随烟而去的感觉。

“都行。”她长长出口气。手不知足地在我身上抚摸着。“想过结婚吗?”她看着我,眼中充满了期待。

“不!”我斩钉截铁。结婚的事的确没想过,我怕女人也恨女人,现在只想玩儿她们。“你不是下岗了吗?现在靠什么生活?”

“每月二百来块生活费,再到迪厅打打工。”陈云凤裹紧被子,脸上的汗水还未褪净。

“再晚会儿我们家老太太又得骂我了。”我起身穿衣服,“你——你缺钱吗?”

“干嘛?什么意思?”陈云凤惊异地欠起身,一只浑圆的乳房挂在胸脯上乱颤悠。

“我这儿有点儿,你不是生活困难吗?”

“一万还是两万?”

“那你还是给我两刀吧。”我笑了。

“你拿我当什么人了?”陈云凤居然又泗涕横流,玉肩轻耸,大颗大颗的泪珠把被子都打湿了一大片。

“我没那意思,你别多心。”我也有点后悔,赶紧凑过去,不得不又温存良久。

几天后,我在与徐光闲聊时无意中谈起陈云凤。

“你提她干嘛?”徐光着重注意了一下我的表情。“你碰上她了?”

“前几天在街上撞见了,还臭聊了一阵呢。”骗徐光并不难,要是于仁,咱就得实话实说了。好象谁撒谎都瞒不了他。

“陈云凤下岗后就当鸡了,她老公为这事差点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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