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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我迎着太阳走,朝霞象一堆烤红了的面包,色彩绚丽却并不刺眼。它们在远山上堆砌着,重叠着,无比辉煌夺目的光彩把地平线压缩成一条弯弯的优美曲线。这条大街直通城外,街上没人,每家的门板上都挂着层露水,路面也因为露水太多而湿滑难行。偶尔街角有一、两条癞皮狗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瞧我几眼,便又沉沉睡去。

小城的静谧令人懒散,只有我偶尔不小心踩到水洼里的“哗哗”声还有点生气。此刻我觉得小县城非常美,墙上的露水流出千奇百怪的图案,神秘的小街蜿蜒曲折。在这中世纪般安静的早晨里,刘萍睡了,我正在回基地的路上奔波,基地的人在准备出工。形形色色,离离合合!

的确,顺着街道就可以望见远山的地方不多了,小县城的居民们似乎不知道欣赏或者不安于这份清幽,只要门板一卸下来,城里立刻就恢复了喧闹和嘈杂。而小县城此刻的静寂正如卸去浓装的小姑娘,真实而清丽。这一刻的静谧,此后也许会永远驻足在我的生命里,而人生也往往就是几个闪光的断点串连起来的。

我在沉思着,冥想着,双腿机械地迈动着,越走越慢,越走越不想回去。看到基地时,我想被人打怕了一样,心虚起来。

出乎我意料的是,玉玲正坐在基地门口的条石上打瞌睡呢。

“你干吗呢?”我不得不走过去拉她,心里挺别扭。

“等你。”玉玲睁开眼,也许她根本没睡着。

“真可以!你昨天晚上吃什么了?”我使劲把她拉起来。“露水这么大,你也不怕着了凉?”

“你呢?你干什么去了?”玉玲下巴上翘,面色铁青,鼻翅一张一合的,眼里布满血丝。她弓着身子,似乎随时会扑过来。“你整整跑了一夜?”

“昨天我喝多了。”

“我不信!”玉玲忽然凑过来闻闻我的衣服,眼泪“噗噗”地流下来。

“真喝多了,不信你去问西关饭店的老板。”我在玉玲刚才打瞌睡的条石上坐下,身上还是疼,头皮象被人揪着似的难受。看来今天得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是饭店老板娘给你洗的衣服?”

我叹口气,突然觉得很累,没心思跟她争辩。

“你在外面有女人啦?”玉玲簌簌而下的泪珠落到地面上,那汪泪水迅速散成一片,然后就不知去向,没了。

我看着基地后面层层叠叠的峰峦发痴,真不想说话。秋深了,林木没有夏天那么茂盛,远远望去,一个个小山包就象刚出生不久的婴儿脑袋,一层细细的茶色绒毛,很稀疏地附在头上,样子十分滑稽。

“我问你话呢?哑巴了你?”玉玲气愤地推我一把。

我跟怕丢了似的紧紧握着兜里的寻呼机,这塑料块的温度已经和我的体温同步了。“咱们俩最近的关系是不太正常,也应该好好考虑一下了。”我象自言自语,依然望着远方。太阳开始变白了,山间的雾气正悄悄褪去。几个上学的孩子在盘山小路上,低着头,向县城赶去。

“看来你真是想甩了我,你还玩儿真的了你?”玉玲不再哭了,她双眼暴涨,刚才流过泪的脸颊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

“不是谁甩谁的问题。”我十分不耐烦,那时我还傻乎乎的跟女人讲理呢,其实女人从不讲理,她们做事只会凭直觉。“感情是相互的,咱们就是将来结了婚也过不到一块儿去。你还看不出来吗?”

“她是谁?你这个笨蛋!让人卖了都不知道,她们不过因为你是北京的就——”

“与那没关系。”我不屑地打断玉玲。“无论有没有别人,咱们两个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当然不敢告诉她,自己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否则,玉玲的自尊心就更受不了了。

“方路!你太没良心!”玉玲站在那儿直喘大气。

“这跟良心有什么关系?感情的事——”

“你太没良心!”玉玲浑身一颤,几乎是叫了出来。“会有报应的,会有报应的!你太没良心了——”

玉玲走了。

“偏执的女人!”我托着下巴远眺群山。天空又暗下来,山峰化成形状不一的黑影。今天这场雨看来小不了。

当天下午,队长披着块塑料布跑进我的宿舍。外面的雨都连成水线了。

“小周今天跑到我那儿哭了一鼻子,说想回北京。”队长把塑料布扔到门口,一屁股做到床上,气急败坏地望着我。“你知道这事吗?”

“出来快三个月了,女孩子可能是想家了吧?”我竭力掩饰着尴尬。虽然知道自己没做错什么,可还是有点对不住玉玲的感觉。后来我听于仁说:“男人要是还有歉疚感,就是不折不扣的好人。”可我这个当年的好人进了监狱,出来后爱谁谁,胡作非为了吧,却活得挺滋润。

“是,是。”队长拉过把椅子,示意我坐下。“这几个月是苦了你们了,可你们俩表现还真不错,不象一般娇骄二气的学生蛋子。本来我还想在年终总结里表扬你们呢。可中途回去一个——再过两个月就到春节了,现在闹着回家,年底奖金可差不少呢。我没法跟她明说,你得明白。”

“她铁了心要回去,我也没辙。”我太佩服队长了,做人简直没挑,这小子将来肯定能升。其实我清楚,玉玲才不会在乎那点年终奖金呢,这几个月搓麻,她把周胖子、司机小张一伙的口袋都给掏空了。

这时周胖子踹着泥跑进来,他冲我挤挤眼睛,就赶紧跟队长打招呼。

“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年轻人嘛!哪有不吵的,哄哄就过去了。”队长拍拍我的肩膀。“好几千里地跑出来,都不容易,大小伙子别跟小孩似的。”

我笑了笑,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有工夫就劝劝,咱们是男的。”队长站起来瞪了周胖子一眼。“以后正经点,别把年轻人给带坏了。”

“队长!”周胖子本来正朝我坏笑呢,这一来给弄了个措手不及。“哎哎!队长,碍我什么事了?”

“给你提个醒。”队长抄起塑料布就走。

“好几千里地哪,出来都不容易!”周胖子冲着队长的背影喊。然后他“嚯”地窜到我跟前,肚子上下直颤悠。“我操!你们小两口吵架拌嘴,怎么把我给套进去了?我他妈招谁惹谁了?”

“谁让你平时老往外抛坏?有点屁事,人家就先得往你身上想。”我也觉得挺可笑。

“冤!真他妈冤!就你?就你还用我教?你小子本来就不是好东西。我他妈可冤透了我。”周胖子躺在我床上象个球似的来回滚。

“冤就冤一回吧,不影响您的声誉。”

“我不是好人,可也用不着你们糟践?”周胖子坐直身子,脸上居然严肃了。“说正经的,玩儿归玩儿。可他妈的千万别动真格的,那你可就把自己毁了。”

“胡说八道!动什么真格的?”我很奇怪,周胖子会知道什么?

他很不屑地向我挥挥手。“歇!歇菜!刚才徐姐碰上我,说小周整整哭了一天了。怎么回事?”

“不容易!那么大的雨她楞没搓麻?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谁不好一口哇?”周胖子扔给我一支烟。“就算我不是好人,可你也得听大哥一句。小两口打架不记仇,哄哄不就拉倒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千万别跟那帮东西动心。”

“谁呀?你说话可得靠谱儿。”我真是吃惊不小,周胖子似乎知道自己的底细。

“刘萍啊!”

“你,你小子?!”我的脑袋差点撞到顶棚,脖子上的汗都滋出来了。“你他妈怎么知道的?”

“你呀,当不了地下党。半夜喊梦话,喊醒我好几回。以为我是聋子?”周胖子十分得意。“整个一个小孩儿!太年轻。暗门子就把你蒙了,那都是帮鸡。她们就是为了你兜里那点钱,为了钱她们连鸡都能做,还什么干不出来?趁现在还没怎么着,赶紧撤。”

“你他妈才找鸡呢。”

第二天,徐姐连推带搡的把我拽进玉玲的宿舍。此时的玉玲再没有牌桌上的意气风发了,她偎在床角,受气包似的提喽着鼻子。看到我进来,泪花又在眼里打转了。

“队长跟我说,你要回北京。”我坐在徐姐的床上看着她,面前这个女人,自己似乎从来就未曾认识过。“回去也好,省得见了我就烦。”

“我不玩牌了还不行?”玉玲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嗨!不是那么回事。你回去静静心想想,其实这事挺简单的,两个人过不到一起,就分手呗。”我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却紧张得要命。

“你不就是想那事吗?走,我们现在就走。”玉玲大义凛然地站起来拉我。

“干吗?”我甩开她。“你魔怔了你?”

玉玲突然把头扭过来,整个脸都变了形。“你是铁心了,你真铁心了?!”

我心软,不敢再看她。

“她到底是谁?”

“为什么就不想想是我不爱你了?咱们相处几年却一直了解不深,这跟别人有什么关系?”我铁了心,黑着脸,咬着后槽牙。真有点替玉玲难过。

“你会有报应的!”玉玲强忍住眼泪,还自以为潇洒地拢拢头发。“你等着!你等着!我明天就打报告回北京,不讨你的厌。”

“你一点也不讨厌,是咱们俩不合适。想开点,其实我这人挺无聊的,狗屁都干不成,千万别钻牛角尖——”我知道她心眼小,最怕她往歪地方想。

“你还不赶紧走?”玉玲挺惊奇地望着我,眼里竟充满惊奇。

玉玲后来又在基地呆了一个多星期。她神出鬼没,行踪不定。我没心思也不敢招惹她,当然有时候也顾不上,那天我的寻呼机终于响了。

幸亏那天我从工地回来得早,寻呼机响起时,我感到自己都有点站不住了。这是种重压之下忽然轻松的虚脱感。

我比约定的时间提前半个多小时就来到西关饭店占座。其实小县城的饭馆没一家用得着占座。酒店里只有老板和几个伙计盘腿坐在椅子上摆龙门呢,看见我就跟见着亲人似的又递烟又敬茶。我依依阿阿地寒暄几句,便找了个只有两张椅子的小单间喝茶。窗外是饭馆的后院,潮湿的屋檐上偶尔会落下几滴水珠,那“哒哒哒”的声音让我感到紧张、焦虑。也许是在性事方面过早成熟了,我的感情历程明显滞后。我清楚自己现在疑神疑鬼、患得患失的德行同几年前徐光的样子差不多。最近徐光老实了,我却又找不着了北。

刘萍匆匆进来,她向我笑笑,把手包扔在桌子上,回身又将短风衣递给跟进来的女服务员。“你来得好早?”

“现在我相信你是金矿老板了。”

“怎么?”她坐下来看着我。

“3.1415。”我笑着说。

“中学生的东西你还记得挺清楚?”刘萍一只手托着鼻子,歪着脸瞧我。

我无奈地向服务员挥手,示意她上菜。真倒霉!怎么自己朝枪口上撞。不就怕她觉着自己小吗?

“为什么不说话了?我也没说你就是中学生。”刘萍耸耸肩,洋洋自得。

我翻着眼珠子,好久也想不起该说什么。她的确风彩照人,连眉宇间的倦意都极有诱惑力。“寻呼机一进山就没信号了。幸好那阵子我在基地。”

“是不是就怕见不到我?”刘萍的声音轻柔得似露水珠从叶尖轻缓划落。

“那不得后悔一辈子?”我身体极力向后弓着,最大角度地欣赏这让我一见钟情的漂亮女子。唉!玉玲现在可能还在宿舍里生闷气呢,这时候想起玉玲来,真是别扭透顶。

“你们的项目快完了吧?”

“明年上半年就差不多了,到时候我们能放半年的假。”当时让我活吞一头牛也料想不到,后来我竟放了三年假。

“明天我回江油,看看孩子。”刘萍非常隐秘地瞟了我一眼。

“坐长途车回去?”我当然看见了,从小咱对女人的眼神就特敏感。虽然不住地舔嘴唇,可我还不会傻到去打听她的孩子。

“坐长途车呗!”刘萍似乎对长途车充满愤恨。“我公公一辈子改不了农民习气,太小气!买了三台卡车拉工人,我想买台面包车他都不干。”

“金矿不是由你来经营吗?”

“给他们家赚钱的事都同意,花钱的事?”刘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坐长途,是累点儿。”我的语气很失落。“几时回来?”

“个把星期。老头子不放心他儿子。”

“什么?”我一口酒险些吐出来。

“我走这阵子,金矿让他二儿子照顾。文盲!”刘萍嘿嘿笑了几声。

我点点头,终于放心了。

“对了,有件东西,你能不能先帮我收着?”刘萍从兜里掏出个沉甸甸的小包,递给我。

我接过来,足有半斤多。“什么玩意儿?够坠手的!”

“金子还能不坠手?”刘萍象是开玩笑。

要是别人说这句话,我自然一笑了之。今天却不同,我赶紧用手捏了捏,跟黄豆粒似的,没准真是金子?“不怕我不还?”

“那就送给你,将来娶媳妇使。”

“基地的人太多!”我不禁担起心来。

“谁又能想到你有这东西?人越多越安全,就是不能放在江油家里。”

“为什么?”

“唉!你呀问题真多!”刘萍笑着揪了一把我额上的头发。“倒退几十年,我公公肯定能进‘中统’。防贼不如防家人!再说本来我就是外人,无论我把东西藏在哪儿,他都能找出来。下回去成都时,我再来拿。”

“你们关系够僵的?”

“在四川,女人只有当牛做马的份。他们?哼!”

“那——”我差点问为什么嫁给他,卷了半天舌头才咽回去。“换成现金不是更好吗?”

“在小县城兑成现金太显眼。那帮收金子的,我公公都认识,再说矿上也有出入帐,倒起来太麻烦。”

“那可就便宜我媳妇啦!”我笑着把小包收起来。

“随你吧。”刘萍从我的烟盒抽出一支烟来点上。她拿烟的姿势非常优雅,小臂懒散地撑在桌上,四指下垂,烟轻轻夹在两指之间,烟头朝上,青烟之后的清丽面孔,有种出神入化的美。

“你和他们家的关系搞得这么僵,何必结婚呢?”我试了几次才把这句话说出来。

刘萍皱着眉,许久没吱声。“当时不知道哇。”她自嘲地摆摆手。“嗨!我都二十八岁的人了,还想什么爱不爱的?不就是过日子吗。”

“那你干吗还藏金子?”

“他有三个弟弟,字嘛,识不了几个,钱倒比谁都认得清楚。我要是不收些私房钱,就真成他们家的使唤丫头了。再说我也不可能管一辈子金矿。”刘萍深刻入理的分析令我叹服。

“就信任我?”

她苦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我的面颊,吹气如兰,声如丝竹。“如果连你都不能信任,我还能信谁呢?”

我觉得喉咙发紧,眼泪几乎流出来。我绕过桌子,走过去。紧紧把刘萍揽在怀里,桌子上的杯碟“哗哗哗”地响起来。

“你小子是不是傍上款姐了?”玉玲走后,周胖子、司机小张他们搓麻的兴致大减,似乎没人收他们点儿孝敬就不舒服。时间一长,周胖子成了最关心我的人。

“瞎他妈咧咧什么?”我还是头一回听到“傍款姐”这个词。顾名思义,这种词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不怀好意地凑过来。“前几天司机小张晚上开车进城接人,看见你和一个女的可挺热乎,手拉手吧还眉来眼去。”看到我瞪着他,周胖子更来劲了。“我听小张说,那女的要条有条儿,要盘有盘儿,还一身的零零碎碎儿。能耐呀你!”

我仔细想想,应该是刘萍去江油那天的事。小张这个人,平时蔫了吧唧,居然爱嚼舌头。“您就给自己操操心吧您?”

“得跟哥哥说说,那川妹子真能受得了你那个家伙?”周胖子想起这种事,两眼闪着亮,精神倍儿足。

“操你个小祖宗的,你嘴里就吐不出象牙来?”

“你嘴里能吐出象牙来。”周胖子很失意地拍拍肚子。“没劲!他妈的忒窝囊,这辈子怎么就认识你了?白活!”

“放屁!”

“我啊,现在是没信心当男人了,活什么大劲?”周胖子哭丧着脸,“要有地缝,我保证往里钻。”

“那得多大地缝?城里有臭河沟,跳呗。”我让他气得牙根疼。“下辈子让你丫做女的。”

“您放心,当女的我也不找你,弄个一回半回的你小子跑了,叫姐们儿怎么再找别的男人?”周胖子哭丧着脸,跟真的似的。

我瞧着他乐起来。“你这货嘿!也的确太难得,老天爷怎么就给了你一张人皮?”我突然灵机一动:“胖子,女人高潮时到底什么样?”

“你问我?骂我?你小子骂我那!”周胖子指着我鼻子,张牙舞爪,横眉立目。

“我真没开玩笑,要知道打雷劈了我。”我的确不清楚,徐曼的年代太久远,玉玲肯定性冷淡就甭提了。后来虽然碰上几个小姐,可人家终归是吃这碗饭的,瞧见票子谁不哼哼?刘萍呢?在那次疯狂的一刻,我的记忆出现了空白,硬是想不起当时的样子。玉玲满世界宣扬方路好色,可我自己连女人高潮时什么样都不知道。

“我没本事,咱本钱小哇。”周胖子嘿嘿坏笑几声。“不过哪个女的碰上你那玩意儿,都会有高潮的。”

“扯?!”

“要扯淡,我不是人。你呀千万别结婚。”

“你给我养儿子?”

“去你大爷的。我是说,你天生就是吃软饭的料,结了婚就糟践了。回北京好好制一身行头,大饭店门厅里呆两天,保证能傍上几个款姐。这辈子吃喝不愁,还能落下点儿,没准借点光还起来了呢。”

“你是新社会长大的不是?您不还进过国家队吗?国家队怎么教育你的?”其实当时要听了周胖子的,我还不见得混得这么惨。

“别提国家队,再提我跟你急。原来我是五十二公斤级,现在哥们儿刚快成包子了,落一身的毛病谁管?最后打发不出去,弄这么个破单位混,十五年功夫全他妈白贴了。”周胖子耳朵根通红,脸上的肉直颤悠。“嗨!咱不是废物吗?天生运动员的贱命。您不一样啊,先天条件好,我倒想吃这口呢,哪儿都不够尺寸。”周胖子叹口气。“天生是这块料,不干都不行。搞体育的、搞音乐的、玩儿政治的、吃软饭的。鸡不拉屎,猫会上树,各有一道儿。”

“冲你这意思,我天生就是搞女人的?”我要不是知道打不过他,非揍这兔崽子一顿不可。

“没错!反正不搞女人,就是被女人搞。其实不都他妈一样吗?”周胖子根本不在乎我的愤怒。“你不搞,女人也得搞你。多美的事!傻吧你这笨蛋!”

“谁耍我了?”

周胖子开始铺被子了。“好歹哥哥也比你多活几年吧?大几岁是几岁的事。我从八岁就离开家了,什么没见过?我的话你爱听不听。”他钻进被窝不理我了。

我让他气得后半夜都没睡着。在周胖子眼里我似乎除了那玩意儿以外,就没别的东西了。他还自以为高明的为我指了一条康庄大道。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将来要干什么。徐光打小想当球星,现在又盼着做企业家。我就是奇怪,自己活了二十多年怎么居然连个理想都混上?混混噩噩,迷迷糊糊,老是活一天算一天。不过有一点倒是肯定的,不可能总跟野人似的在这个破公司东跑西颠。谁知道将来又会怎么样,没准天崩地裂,山塌海啸,大家全他妈玩儿完。现在我只是热爱着一个有夫之妇的傻小子。是啊!这份爱似乎已经无法更改,不可动摇了。在那段时间,我甚至觉着自己有点神圣的味道。那绵长悠远的眷恋无时无刻不让我沉浸在深深的怀念里,怀念着刘萍动人的微笑,款款的身姿,绵绵轻柔的细语喃喃以及令人心碎的叹息。

“你的脚真漂亮!”刘萍去江油的晚上,我们又在她的住所缠绵良久。我把她的脚捧在手里,不舍得放下。白嫩的脚趾羊脂般有种透明的感觉,光滑圆润的脚踝上,几根青丝微微鼓起来。我把她的脚趾握在手心,凉凉的象握着河滩上的几枚小石子。我把那石子一粒粒掰开来数,精心的象爱抚一件稀世的奇珍。

刘萍想把脚收回去,却拽不动。“别闹了,有点痒。”

“怎么长的?”我笑着问她。

“不就是一双脚吗?”

“好多人的手也没有这么光滑。”说着,我在她脚背上轻轻吻了一下。

“哎——”刘萍头向后仰,口里发出悠长的低吟。她胸脯起伏不定,目光迷离地瞟着我。“你,你简直就是——”她突然翻身起来,双手紧紧掐住我的脖子,牙齿在我肩上狠狠刻了一下。

“是什么?”

“心肝!”刘萍痴狂地在我最敏感的部位使劲拧着——

十二月了,北京总公司的领导们想活动一下筋骨,通知各地工号准备迎接总部年终视察。川北工地是检查的重点,队长领着大家着实忙活了一阵子。咱年轻又多少有点文化,自然忙里忙外特卖力气。队长很高兴,特地在例会上表扬了我。

就在这时候,我收到了徐光一封信,信里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他是从我父母那儿知道我和玉玲分手的。于是便将我当成现代陈世美加以审判,还在信中再三告诫,出门注意、千万小心之类。我觉得徐光早晚得成队长那样的人。不得不用了两个晚上给徐光回信,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不敢奢望徐光能理解,这小子早把自己前几年神神叨叨的样子给忘了。

北京总公司领导们移驾的当晚,我就觉着不舒服,后半夜我趴在床上疼得直冒白毛汗,小肚子里就象有把刀来回绞着似的疼。周胖子发现基地的车不在,二话没说,愣是把我扛到县城小医院。徐姐跟在后面一溜儿小跑,还差点摔个大马趴。在医院里才折腾了半个小时,医生便从容地告诉我们:“没事,不过是阑尾炎。天亮就开刀,一个星期保证出院。”周胖子不放心,又在医院里看了我许久。

第二天大清早,队长他们就来了。

“累的!就是累的!”队长痛心疾首,跟为先烈送行似的。“为了总公司这点破事忙活了两个多礼拜,吃不好睡不好的,能不得阑尾炎吗?小方,没关系,放心养病,工作上的事我会安派的。”

“医生说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过会儿就动手术。”徐姐也在一旁安慰我。“用不用跟你们家里人和小周说一声?”徐姐是大嫂心肠,一直盼着我和玉玲破镜重圆。

“不用了。”到医院时周胖子就给我弄了几片止疼片,现在早不疼了。“一个星期不就完事了吗?”

阑尾炎这种手术比生孩子都简单,连兽医都能做。没三天的工夫,我就活蹦乱跳,满医院溜达了。小县城医院不大,山里人有病住不起,城里人有病就去广元、江油。医院里只住了六、七个人,还都是没病找病的县直属机关的退休老干部。没两天我就凭着年轻和小护士们打成一片了。

“你们北京人都那么高吗?”有一回好几个小护士围在我床前耍贫嘴。

“我就是中等个儿。”我很愿意为北京人树立高大形象。

“你一米七几?”

“我才一米八四。”

“天啊!”她们象见了恐龙似的。“我哥哥一米七七,上高中时就是他们学校最高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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