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玥忽的笑了。
她知道沈陌堂说得都是对的，但她惊异于他可以如此波澜不惊地将这样可怕的事实给说出来。也许这样说更好让人接受？但南宫玥听了却并不觉得好受，甚至觉得沈陌堂有意无意地在指责她的妇人之仁。
没错。军师的职责不外乎就包括这些，沈陌堂当右军师的时间也不短了，自然了解这一点，只不过，他作为右军师大多处理得都是凤略的内政，军事之上并不曾过多地染指，而南宫玥一出现在这里便被赶鸭子上架处理临川之困，说直白一点，就是她在还没有成为左军师的时候，便已经被逼着去杀人了。
表面上是救人的战役，当计划真的实施的时候，免不了会有人员伤亡，无论是敌方的还是己方的。这一点南宫玥比沈陌堂要更加清楚，因为直到现在，当初在临川逃离岐山之时自己遭到赵夙的围攻，白羽的手下为了救自己一个个的牺牲，还有燕宇的死，一切都历历在目，让她难以忘怀。
只不过当初自己还陷在初来乍到的焦躁之中，努力想着怎样活下去，实在无暇去向什么战争的可怕，对牺牲的人哀悼一番便也罢了，但是现在，当自己已经是左军师，不仅位高权重，还掌握着生杀大权，一个策略就可以导致成百上千甚至上万人的死亡，而自己却不能像当初在岐山，只凭几句口舌之语就救下几条人命。
生活在平稳繁荣的文明社会，是无法有生于战争与乱世的那种魄力的。南宫琰有，南宫玥承认自己没有。但现在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不得不走下去了。
“放心吧。”南宫玥笑道，“就算我妇人之仁，但这不还有沈大人您么。若是敌人真的对燕云关百姓的撤退产生了威胁，你大可下令使用这投石机。只不过请沈大人下令前，务必思虑再三。”南宫玥这样说，算是让沈陌堂也拥有了投石机的命令权。虽然只是这么一句话，但是在场的人都听到了，算是个见证。也就是说，目前除了南宫玥和沈陌堂，当然还有身为凤略君主的萧言欢三人可以下令使用投石机，其他人都不行。
“撤、撤退？”陆之脸上的表情有点茫然，似乎不太理解南宫玥话中的意思。
南宫玥看向了他，道：“不错，就是撤退，至于具体的计划我会在明天早晨的军议上说明的。”
“我不明白。”陆之虽然有点胆怯，但还是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心思，“那大人派林大人来建造投石机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进攻？”
“进攻？”南宫玥的笑容更大了，她望了一眼对面覆着白雪的皑皑山脉，又看向了陆之道，“你真的觉得燕云关有机会在这样的大军的进攻之下幸存下来？”
南宫玥这句话一说出来，她身边的白羽也吃惊地瞪圆了眼睛看着她，然而沈陌堂和林悯尽倒是都没有显出特别震惊的样子。虽然南宫玥也没有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他们，但是凭借他们的智商，猜到这些也不是什么难事。
林悯尽自来到燕云关建造投石机，观察了这里的形势，便知道这场仗很难胜利，但南宫玥却要建造投石机，要么另有高招，要么就是为了确保顺利撤退。而沈陌堂虽然对于南宫玥的计划一无所知，但是站在这里远观大军，心中也对形势了然了，这场仗有点悬，南宫玥可能另有策略。只不过，大老远地跑来燕云关，就为了帮忙撤退燕云关的军民，这是否多此一举了？这种事交给燕云关的守将同样可以做到吧。
这让沈陌堂怀疑南宫玥来到燕云关另有目的，但是他对这“另外的目的”毫无头绪。
“所以说，大人您千里迢迢来到燕云关，就是为了帮忙撤退燕云关的军民？换句话说，也就是要将燕云关拱手送人咯？”陆之的语气开始有点冲了。他是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位大名鼎鼎的南宫军师竟然想出的是这么一个对策，这和夹着尾巴逃跑有什么区别。“那大人您大可以安稳地坐在都城传令给末将，让末将速带燕云关军民撤离，又何必拖延至此……”
“陆将军，慎言。”白羽见陆之有些激动，言语之中有责怪之意，便出声警告道。
“抱歉。”陆之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我只是……”
“失望？”南宫玥一言说出了陆之的心思。
“嗯。”陆之竟也不遮掩一下，眼睛眨也不眨地就承认了。
“还真是个老实人啊。”南宫玥笑道，“抱歉让你失望了。但是我的确不打算和宇文缙硬碰硬。”
“那这些投石机……”陆之见南宫玥竟然也不因为他的话此生气，心中失落和怒气也稍稍缓解了一些问道。
“只是为了确保能顺利撤退。”南宫玥说道，“如果敌人要追击的话，这些投石机无疑是能阻住他们的脚步。”
“不过说来也奇怪。”陆之望向远方道，“明明春节之前敌军便已驻扎在拜云山上了，但是却迟迟不进攻。若是早进攻了此时恐怕都已经拿下燕云关了，哪里还会给我们机会建造投石机呢。也不知他们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这次宇文缙亲征，而他又是以谨慎战略著称的，恐怕不弄清楚敌人的虚实是不会轻举妄动的吧。”南宫玥如此解释道，但是她自己心里都不相信这个解释。到底是为什么，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战争确切爆发的日期，所以她才可以放心地赶往燕云关，而不怕敌人在她赶到之前就进攻。
“话虽是这么说，不过这也拖延太久了。”陆之思忖着说道，“而且如果真的认真观察我们的一举一动的话，必定会发现我们在建造投石机，难道他们就没有应对之策吗，竟然还能安心地驻扎在拜云山上？”
被陆之这么一说，南宫玥心里有点打鼓了。自己能如此安心自信的唯一原因，就是凭借对史实的了解，以及对南宫琰策略的信赖。但是战场之上的情况变幻莫测，自己现在连敌人为何迟迟不进攻都不知道，光自己一人有底气是没用的。等明日的军议，若是萧言欢也抛出诸如此类的问题，她又该如何回答？
她根本没有合理的解释，正如当初曾面对过的窘境，只能排兵布阵，却说不出如此做的理由。
而且，南宫玥这次隐隐觉得，真实的情况并不会像自己所想象的那么顺利。她有种不安感，好像对方已经知道了她的企图，并且也已经做出了应对之策。也正如陆之所说，如果他们已经知道了燕云关建造了可以远程将他们击溃的军械，为何还不赶快转移，还能如此安稳地待在拜云山上？
“看来南宫大人您的计划有些疏漏啊。”沈陌堂在一旁出声揶揄道。
“这就是我带你来的原因啊。”南宫玥不甘落下风地反击道，“找到我的疏漏，然后弥补它。”
“虽然不知道敌人的意图，但投石机对于我们来说十分重要，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先派人好好看守这两座投石机较为妥当。”沈陌堂说道。
“你是说，敌军有可能会暗中派人潜入过来破坏投石机？”南宫玥问道。
“如果他们发现了投石机后还能这么安稳地驻扎在拜云山上，你不觉得这很蹊跷么。要么是他们觉得自己的军力太多了无所谓雪崩会造成的打击，要么就是他们已经准备把这两座投石机给除去了。”沈陌堂悠然地说道，“毕竟，敌军里也是有军师的吧。”
“敌军的军师……”南宫玥心中一跳，想起了宇文缙在凤阴之时发生的一系列事，都无疑证明了他的身后有一个神秘的智囊，而这个智囊的才智也是极为深不可测的，很难说这次没有参与到这场战役中来。
“宇文缙已经很聪明了。”沈陌堂道，“再加上这么一个神秘莫测，我们完全不了解实力的军师在身侧，我感觉这次燕云关的战役没那么简单。”沈陌堂说着顿了一顿，又看着南宫玥道，“至少没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南宫玥本来还挺自信的，但这么一会儿下来，被陆之和沈陌堂两个人说得心里发毛，完全没有了刚才的自信心。她提醒自己不要怀疑南宫琰策略的正确性，又忍不住去想那个敌军所谓的神秘军师到底会带来怎样的变动，一切真的可以按照自己所预想得顺利进行么。
想到这些，南宫玥的脸色都有些灰暗了。
“总之，先保护好这两座投石机才对是吧。”南宫玥说道。
“末将立刻派人……”陆之一直在一旁沉默着听这两位军师你一言我一语的，虽然不能说完全听懂了，但是他至少明白自己应该要做什么。
“不用劳烦陆将军了。”沈陌堂却突然打断了陆之的话，然后转向了白羽，“还请白羽从叶将军手下挑选几人来此护卫，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