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华安顺着九娘所指看过去,果然有一只小鹿仔在低着头吃草。这片绿洲特别大,有许多座山,这一座是离鬼宫最近的。山中的动物皆是跑商之人从中原一路引过来的,这里水草恰好适宜,也就生存下来代代繁殖。鬼宫就在这座山的背后,山前面是个小村子,村子里的人并不知道鬼宫的具体位置,只当是山那头还有一个村子呢!
九娘缓缓起身,放轻脚步走过去,向鹿仔靠近,轻声道:“鹿儿鹿儿,别怕,我只取你的一点点血!”那娇憨的模样一反常态,落入奚华安眼中,足以迷惑心智。
言罢,九娘朝着小鹿仔直直扑了过去。
奚华安缓过神来,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原来是山中雾大以至于看不清周遭环境,前方被遮住的竟是一矮崖,而九娘抱着小鹿仔在他眼皮子底下就这样跳下去了!
“九娘——”
他心急如焚,健步如飞奔直崖边,跳落时忽然被人踢了一脚,重重地跌了下去。
“快拉住!”
他落下的瞬间赶忙抓住了垂下来的粗藤,顺藤望去,竟见九娘站在崖壁的一石台上,身旁卧着那只小鹿仔。鹿仔盯着刚顺着粗藤爬上来的奚华安左看右看,一脸茫然。奚华安气喘吁吁地会看了小鹿仔一眼,以示打招呼。
九娘带着他走进了石台连着的崖洞之中。九娘一脸严肃道:“觅雪护法,我们被人跟踪了。”
觅雪护法……九娘待他的的态度直接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心里十分不是滋味,然碍于情面,终究还是忍住了,只问道:“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在我们刚上山不久。”
“也就是说,你之前故意放慢脚步要我讲阿雪的事情,是为了——”
“为了引那人现身,只是没想到……”九娘忽然移开了目光,“没想到你会抱住我,还滑下了山坡。”
奚华安感觉脑袋被打了一棒,那时只顾着看九娘,竟然都没有发现有人跟踪;然而,他更为生气地,是又被九娘摆了一道,他说道:“阿雪,你变了,和以前不一样了。”
九娘不以为然,道:“我不是她,怎么会一样呢?”
“你变得精于谋算,甚至可以利用……”奚华安没有说下去,他说不出“感情”二字,毕竟九娘都不记得她自己过去是谁,又怎会记得他们之间有着怎样的感情呢?
“我不谋算,就会丧命。”九娘又看向他,“不过刚才,不是我设计的,我也没料到这里有一个矮崖,毕竟雾气太重……”她抱起了小鹿仔,抚了抚小鹿仔的毛,“刚才掉下来的时候,我真的吓惨了!”
小鹿仔在她的怀里打了个滚又跨到一旁卧下。
奚华安平静了一下心绪,重新注视着九娘,但是九娘又移开了目光,低头道:“你刚才跳下来的时候,我……我好害怕……”
她感觉到手背上传来一阵温热,这一次她忽然不想推开奚华安的手,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温暖令她十分贪恋,恍惚间心跳似乎漏跳了几拍。
奚华安心中一暖,气也消了,柔声道:“这不,你扔下来的粗藤救了我。”
九娘又按了按奚华安的手膀子,道:“之前被我咬到的地方还痛么?”
奚华安摇摇头,道:“早就没感觉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九娘道:“不管找不找得到九斤花,我们都必须在天黑之前回去。”
奚华安问道:“为什么?”
九娘道:“我怀疑袭击我们的人是撒克带回来的人,他带回来的人当中一定有桑蜮国的奸细。”
奚华安问道:“你觉得会是谁?”
九娘道:“还记得撒克的妻子么?”
奚华安恍然道:“你是说,花婶?”
撒克的妻子直接比他高出一个头,两个人走到一起颇为喜感,当时还被艾晚在私底下取笑了一番。那老婆子都让大家叫她“花婶”。花婶尽管身材高大又长得一般,却是深得撒克喜爱,还有年纪小一点的鬼女问过她是用了什么手段呢!
大概是花婶特别会体贴人,又热心的缘故。
花婶有一个标志性地特征,就是力气大。自她进了厨房之后,厨娘们都清闲不少,凡是力气活她都包下了。有一个胖厨娘有一天还打趣道:“我们呀都抵不得花婶那腰间一斧哪!”
奚华安细细想来,花婶竟然真的有一把斧头……只是,怎么也回忆不起滑下山坡之前看到的那只斧头的模样了!
九娘又道:“觅雪,你记不记得今早出门前遇到过花婶?”
“今天早上?”奚华安又仔细想了想,忽然道:“好像是,花婶来问过我怎么起那么早……说来也奇怪,花婶怎么也起得那么早?”
“这正是我最不能理解的地方,平常要见到花婶都得要晚上了,今天却是她一大早给我送早饭来,说是吃饱了才有力气练武,我当时只当她是好心,现在却是越想越后怕。”
奚华安想着花婶那样的人,总觉得不太可能,遂道:“九娘你平日里总是算着这个算着那个,才会越想越觉得一个好人其实是一个坏人……”
九娘嗔笑道:“呵呵,护法你好有趣!这江湖之中又何来好人何来坏人之说呢?”
奚华安自知理亏,挠挠头发道:“好了好了,九娘你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我……”
九娘不再看他,起身道:“不用解释,解释也没用,或许我在你的心里就是这样的。”她试图抱起一旁走来走去的小鹿仔,可是小鹿仔总是不给她抱。
“鹿儿,鹿儿,姐姐带你回家!”她迅速伸手,总算是抓住了小鹿仔的肚子,把她抱在怀里,抚挠了一番,“咦?”
“怎么了?”奚华安问道。
“鹿儿嘴里咬着的这个就是九斤花!”九娘惊讶道,“鹿儿鹿儿,你往哪里找到的?”
那小鹿仔根本听不懂九娘说话,只顾着一个劲地咀嚼着花瓣,也不理她。
奚华安指着山壁下的一小撮花道:“九娘,你看是这个吗?”
九娘欢喜地点了点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奚华安辩解道:“我们都差点摔死了,可费工夫了!”
九娘不答话,示意奚华安揭下几朵来包好,道:“要连着土,我想带点回宫里去种。”
奚华安一愣,缓缓道:“宫里的土质适合它生长吗?”
“呃……”九娘道:“你只管拿上就好。”
奚华安无奈一笑,这样欢快的时分在三年前是时常有的,可是为什么三年后就这样的难得?轻叹一声,随着九娘出了崖洞,两人顺着粗藤直接滑到崖下,九娘怀中还抱着那只小鹿仔。
真是绝处逢生,不想从这崖下走,反而离鬼宫总舵更近了,不过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二人小径回的鬼宫,没有惊动任何人,也示意见到的宫人当做没有看到他们。九娘把九斤花和小鹿仔交给了曈须大人,并做了交代——剩下的九斤花要想办法在鬼宫种下去,小鹿仔不能杀了,要好好养着。随后,便与奚华安到了大堂之中,佯称要宣布重要事项,实则是要等一个人。
一位下属不明所以,问道:“不知宫主唤我等来究竟是为了何事?”
另一位下属问道:“听说六年半前战败的桑蜮国向我们宣战,可是真的?”
一鬼女道:“那桑蜮国国小人稀,当时不足畏惧,为何要拖延这许多时不去迎战?”
另一年幼的鬼女道:“这位姐姐,你就有所不知,那桑蜮国的军队并非是人,而是巨型的大虫!”
“大虫?”
“是啊,听说叫蜮。”
“蜮?”
“……”
大堂里的众人们纷纷议论着,台上的九娘和奚华安却端坐如初,远远地看到撒克慌慌张张地往大堂跑来,方才相视一笑。
“属下来迟,往宫主恕罪。”撒克躬身致歉。
“无妨,分舵主请随意坐吧!”九娘言罢,又恢复了她一贯所有的凌傲之姿,好像超脱尘俗般俯视着芸芸众生。
奚华安道:“不知撒克分舵主来时,可有见到花婶?”
撒克道:“内子一早便出去了,也没说去哪,我只当她是出去走走,也就没有多问……”他一脸平静,似乎并不知情,“不知,护法找内子有何事?”
奚华安挑了挑眉,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花婶做的松叶羹好喝,想再让她给我做一碗而已,呵呵。”
撒克道:“嘿,我说是啥事儿呢!行,过会儿回去见到内子,就跟她说,让她给您做几碗都没问题!”
人差不多都来齐了,九娘示意奚华安可以开始了,奚华安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各位,各位请安静一下!”
众人一瞬间都安静下来,站在各自的位置上,等着奚华安发话。
奚华安道:“我知道大家对桑蜮国向我们宣战一事颇有疑问,今天在这里就是要和大家商议此事。如大家所知,桑蜮国而今不比往昔那般弱不禁风,他们有他们自己的军队——巨型虫,蜮。至于是否真的是传说中的上古之兽,我们目前也不得而知。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那个大家伙特别厉害,并且有一两百只,并非时候我们常力所能及的。因此,我们也在想办法,找出最省时省力的办法去制服那些怪物。所以……”
众人都在大堂集会,没有人注意到花婶从宫外回来。
她问过守卫,都说没有见到宫主和护法,心中便断定那两个人非死即残,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心中更加有了底。
路上遇到艾晚,又听说今天是宫中各司的集会之日,时间正是这个时候,又在大堂,更为开心——有这么多的人见证宫主和护法的失踪再好不过!
如果他们去找呢?哼,等他们去找的时候,那二人只怕早已饥寒交迫化作鬼魂了!
武功再好有什么用?
终究也逃不过生死。
想及此,花婶哈哈大笑起来,一贯和蔼可亲的笑忽然之间扭曲起来,极为可怖!
她不假思索地冲进大堂,高声道:“宫主和护法失踪了!”
见没人回应,她才定睛看向高堂之上,那是……那是……那是——
九娘莞尔一笑,道:“花婶,本座与护法正等着您的松叶羹呢!”